第八章 寄情相纵洒春宵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李笔余字数:4154更新时间:24/10/31 11:52:53
    如果抛开后来的一切因素,给我选择的机会,让我从粘罕、金兀术、讹里朵、以及我接下来所遇见的斡离不等金国宗亲里,重新挑选我的夫君,我还是会选择讹里朵。

    可能从我的口吻里,讲述出来的故事,不像桑家瓦子里流传的话本一样,让人觉得新奇,但是看客们都应明白,这话本子之外的故事,本就如水一样平淡,讹里朵给我带来的踏实感觉,是谁人也给不了的。

    相比虐杀被俘公主皇妃的粘罕,屠坑契丹士兵降将的斡离不,他的言谈举止、所作所为,完全与金人的残暴凶狠占不到边,有的时侯,我竟甚至怀疑,他只是我在这异地孤境里,所幻想出来的人物,不知是否因为对宋烟内疚的缘故,讹里朵对我,有一种没缘由的情感,称不上是爱,但却十分的偏执,在旁人面前,他是堂堂的潞王,虽落魄,却不失威仪,可与我相处时,又换了另一副模样,事事都在乎我的想法,极其放低自己的姿态。

    大抵因为这十一载差距的存在,讹里朵对我,如兄长一般贴心,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也使我觉得,自己除了父皇以外,还会被人视若珍宝。

    我的眼睛的确不太好,幼年时,曾被人下毒至失明,但我一直认为,这件事情我隐藏的很好,就算在临安的皇宫里,也没几个人知道,可讹里朵竟然能够察觉出来。

    他在乎我的颜面,要远远多于他自己,在到达会宁之后的一天,雍儿打伤了粘罕的儿子,我心急如焚,蓬头露面地去找他,当时他正在营里商谈军事,我贸然闯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霎时惊呆了众人。

    虽然他最后被金兀术拦截,没能前去救完颜雍,但他当时的举动,令我永生难忘,双膝着地的那一刻,他立即上前,跪着扶我起身道:“夫人何故行此大礼,折煞小王了,有事但管吩咐便是。”

    他真的太爱惜我了,甚至觉得与,我行合卺之欢,都是对我的一种侮辱伤害,从没有主动提出。

    上京会宁是金国的都城,也是讹里朵的家,就像临安对于我一样,那时,完颜亶还没有下令,仿造汴梁对会宁进行大规模的扩建,所以我到达会宁时,仍然住的是毡帐,塞北的枯枝孤零零地直入天际,阳光没有温度地照在厚厚的积雪上,一切朦胧却又真实,在那里,讹里朵为我举办了一个特殊的仪式,从马车停下起,我的周围,便拥上了一群穿着女真服饰的女子,她们唱着欢快的歌谣,排成了一个队形,簇拥着我向前走,直到讹里朵,在我的视野里出现。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竟然使得金国一众大臣,都出现在了迎接我的队伍里,这种礼遇,与我之前的经历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但我知道,这本就是我应该得到的尊重,便坦然接受了,走上前,握住讹里朵向我伸出的手,任他温情地注视着我,良久,他开口说了一句女真语。

    我不明所云,对他投向疑惑的目光,可他却笑道:“这是一句承诺,夫人听不懂没有关系,只要本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好。”

    冷风穿过冰凉的身子,但不刺骨,因为我有心,是热的。

    “本王已经蹉跎了这许多岁月,余生的日子,夫人可愿与本王一起走下去?”

    “荣幸之至。”

    可他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摇了摇头,将我横抱起来,并且笑得更加开心:“本王可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又怎会舍得让夫人累了双脚。”

    周围站着的将领大臣们,都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我不屑理会,那一刻,我躺在讹里朵的怀里,只觉得世界一下子变得祥和起来,他迈着的安稳步伐,唤醒了那场,在我记忆里沉睡多年的荷花醉,那个情景里,没有战火纷飞,没有硝烟弥漫满,没有兵临城下,没有尸山血海,我躺在康王府荷花池里的一艘小船上,嘴里叼着片叶子,藏身于荷花丛里,眼睛透过倒置的花瓣,望着天空白云,享受着船身,随水波有节奏的一起一伏,熏风拂面,不知是蝴蝶入梦还是梦入蝴蝶。

    典礼一直持续到天黑还没有结束,场地周围,已经升起了几堆篝火,往回走的道路被人清理的很整洁,由于讹里朵还需应酬,我便先行回账,我绕过正门,准备从里帐进入,但令我惊讶的是,帐帘掀开的那一刻,一些平整铺在地上的毡毯,映入了我的眼帘,它们的颜色深浅不一,在摇曳的烛光里,泛着温暖的光。

    我疑惑地看着身旁的金国侍女,不忍落脚,但她们却笑着伸手,将我推了进去,我小心地踩着脚下的皮毛,抬起头环顾四周,属于我的物品都被有致地摆好,角落里放置的箜篌,泛着幽幽的光,使我的脑袋有些眩晕。

    我百般无聊,在账内随意走动,却无意间在桌前,看到了一个简漆的盒子,好奇心驱使我打开了它,发现里面放着的,都是些女子的首饰,但样式十分平常,并不多么名贵值钱,在首饰的下面,还压着一条手帕,上面绣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歪歪扭扭,毫无章法。

    看样子,这个手帕的主人在绣这条手帕时,才刚学刺绣不久吧,再想想自己初学女红时的绣品,还不见得比她好,便觉得好笑。

    身后的帐门突然打开,窜进了一股冷风,我惶然转身,手里拿着的盒子,掉在了铺满毡毯的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我尴尬地面对着讹里朵,不敢看着他的眼睛,但他却没有在意我的举动,弯下腰,从地上拾起散落的饰品,重新装进盒子里,笑道:“这些东西,都是宋烟留下的,夫人若是喜欢就拿走吧,我一个男人,留着这些也没有什么用。”

    我没有伸手去接,对他道:“既是有念想的东西,王爷自当好好地珍藏。”

    “也好,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想给公主的,都是最好的。”

    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根精美的金簪,我怀疑他误会了我的意思,后退一步,想要向他解释,但他却在我开口之前道:“本王明白,公主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尤其是这‘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的金银物什,但是这根簪子,是我父亲阿骨打,迎娶我母亲时送给她的,金,女真之国号,在我们女真人的心里,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他将金簪插进了我的发髻里,就在这时,一个侍女从门外走进,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然后退下。

    那是一件雪白的裘袍,纯洁到令我不敢相信,这世间,竟会有拥有此等皮毛的野兽,袍领之上,还盘着一条狐狸形状的装饰,它眼睛上镶嵌的红宝石,仿佛还在滴着鲜血,我惊叹地看着那双愤怒和哀怨的眸子,轻轻抚摸,手心于不知不觉中沁上了汗水。

    讹里朵抖开裘袍,将它披在我身上:“有些大,不过也好,你身子冷。”

    他走到我的身后,将我压在袍子里面的头发,轻轻地拿了出来,细心地整理着。

    “本王看你弹奏箜篌的时候,总喜欢席地跪坐,这样可对身子不好,如今,本王将这座帐篷里铺满了毡毯,你想在哪里弹,就在哪里弹。”

    “王爷如此恩情,寒漪感激不尽。”

    他笑了笑:“谈什么感不感激的,都是本王应该做的。”

    然后,他将脸轻轻靠在我的耳边道:“寒漪,我说过的,定会给你这世间最炽热的温暖,这北国的风雪是烈了点,但还有我在。”

    我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但他似有心事,眼里明光闪烁,犹豫了半天,才再次开口。

    “寒漪……本王一直想要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不姓完颜……不是女真人……你是否会接纳我?”

    “王爷何出此言,臣妾已是王爷的……”

    他摇了摇头,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没有让我说完:“我说的是这里,寒漪,你这里可曾有本王的位置?”

    我立时噎在当场,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我不确定,他这句话,到底是对赵寒漪,还是对宋烟说的,只得低头保持紧张而又尴尬的沉默。

    他看着我,继而一笑:“不该这么问的,已经得到了你的人,又怎能再奢求你的心,是本王失礼了。”

    我心乱成团,看着他脸上露出的笑容,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良久,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对他说:“讹里朵……”

    “嗯?”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我叫他的名字,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这几天,我认真地思考了好多事情,想我来到女真这么久,但真正从心里对我好的人,就只有你了。”

    “可是受到什么欺负了了,本王给你做主。”

    他的态度立刻转变,以为我受到了什么委屈,想要向他倾诉,我摇头,将脑袋靠在了他衣领前的裘绒上。

    “我寒漪生性顽劣,不可救药,处在皇室枉长至今,有时说话做事难免任性,你年长我许多,一定要多包涵,我不知道我能在金国,以什么样的方式生活,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活多久,但是讹里朵,你若对我有意的话,从今往后,我们就做一对恩爱夫妻,好不好?”

    可他却迟迟没有回应,只是任我靠着,一动不动,待我从自己的情绪里走出来时,才发现他其实一直都在看着我,一滴泪,竟然顺着他的脖颈,流进了他的衣领里。

    “王爷,你……”

    他使劲地眨了眨眼:“没什么,我开心,我只是太开心了,寒漪,你说的这些话,可是认真的?”

    “可要我将它写下来,立个契约,然后盖个章?”我笑道。

    他严肃而又正经地对我说:“不用了,你说的这些话,我已经一字不落地印在了心里,寒漪,你可知,此刻我就是死了,也会笑醒的。”

    “谁让你死了……”我小声嘟囔道,但是他却以为我是在和他说话,便低头凑道:“你说什么?”

    气氛就在那一刻凝结了,他呼出的热气,唤醒了我脸颊的绯红,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没有节奏地响着。

    然后,我闭上眼睛,轻轻地将嘴唇覆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胭脂,睁开眼,裘袍顺着我的身子滑落。

    他惊讶于我这个举动,愣愣地看着我,待到我低头去解自己的衣结时,他才反应过来,按住了我的手。

    “寒漪……能让我来吗?”他道。

    于是我放下了双手,任他来解我衣前的系带,但我系的结十分复杂,一时没有解开,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却仍然很耐心,直到褪下我的外衣,抱着我走向床榻。

    可是,当身子被放到床上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一股没由来的恐慌向我袭来,使我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连话都说不出。

    讹里朵感受到了我的异样,用他宽厚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头,声音温和道:“寒漪,不必强求,本王其实不在乎这个的。”

    然后,他停下了动作,将我揽在怀里,我靠着他古铜色的胸脯,直到心跳逐渐恢复平静,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往下僭越。

    “我跟你说会话吧。”

    他打破了寂静,紧紧地搂着我,仰头望着顶篷,便开始自顾自语,从他的父亲阿骨打,说到他的表兄粘罕,从他的母亲滩渠大妃,说到金兀术的妹妹珠兰,让我很佩服的是,他似乎对世事看得很开,对自己所遭受的悲伤经历,也能释怀,或许这是因为,他有着年长于我的成熟,我静静地听着他的话,最后突然插了句:“我若早知,珠兰公主对我种种所为,只因爱慕你却被你拒绝,还不如认了这个妹妹,也少受了这许多罪。”

    闻言,他却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我道:“是否因为,你是大宋公主的缘故,为何本王觉得你,似乎永远也不会吃醋。”

    “吃醋?跟珠兰吗?还是那个已经去世多年的宋烟?”

    我支着身子,故作妖娆之姿,手指在他胸前的刺青上挑逗:“本宫可不是小肚鸡肠的女人,虽然身为和亲公主,嫁给了你潞王,可属于自己的日子,还是要过好,哪个男人能没经历过几个女人,所以什么金烟宋烟的,本宫并不在乎,如今你我算是情投意合,两厢情愿,他日你若嫌寒漪年老色衰,却也无妨,你只消得与本宫说明白,我们一别两宽,也是各生欢喜。”

    听我此言,他突然翻身覆在了我的身上,我下意识惊笑一声,红烛帐暖度春宵,缠绵入骨,我逐渐沉醉在讹里朵的温存里,耳畔响起他的声音,字字清楚而又坚定:“本王敢跟你打赌,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要是输了,我把命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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