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给个痛快

    叶重华看过去――

    这里不再是几分钟之前水光映在树枝绿草上的阳光灿烂景象,这是一片漆黑的天幕,暗夜里的树林，无声的暗河。

    而遥远的山脉之上，却明亮异常。那上空燃烧着灿烂的魔焰，像是永远不会停息，又像是下一秒就会消逝。

    还有闪电在云层之中,一阵阵地破开这个夜空。

    叶重华几乎要被这个景象迷惑。

    但是他心里，更多的或许是迷茫。

    “什么是给我放的烟花？”

    “没有，”深渊这时候却一口否认了,他下一句话很快接过来,语气好像很轻松,像是在笑，“是我们的，我们的烟花。从刚认识你做到现在的这个任务，我们的战利品。”

    叶重华有些怔住。

    他记得关于这个任务的一切。

    深渊赌博一般拿到最开始的任务道具――那时候没有人知道那就是龙石碎片的时候，他们只是关系一般的队友，甚至叶重华还不算喜欢这个人。

    深渊邀请他一起来任务的时候，正是深渊所在的纵横将他们原本跟进的地精任务蛮横夺去不久，叶重华还记得深渊说那句“牧师大人，陪我做任务好不好”时这个二货罕见的慎重与小心翼翼。

    后来啊，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们关系越来越好，他们走过了夕阳下的废都，走到了世外桃源一样的瀑布，深渊甚至愿意把这个似乎关系重大的任务道具交给他，叶重华因为好胜而接受暮色暖的挑衅，而深渊明明知道任务艰难却坚持还要和一个不能为他加血的奶妈一起任务，明明尝到过死亡的惩罚依然不愿意放弃叶重华。

    叶重华从来都是别人给他一分，他还别人十分的人，大概是这个时候，他才很认真要把这个人当做朋友吧。

    再后来便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那么长的时间里，他们携手看过许多风景，在许多漫长的燥热的寂静的夜晚并肩战斗，他们是好朋友，好战友，好搭档。他们关系从尚可变得异常热切，又从热切莫名变成了如今莫名的僵硬。

    他甚至因为这个任务差点和深渊争执起来，在任务进行到后来，他几乎已经对这个游戏失去了热情，一个看不到收益的任务与他的妹妹或者妹妹的朋友比起来根本无足轻重，但是深渊却一反平时对他的顺从，异常坚持。

    深渊在认真什么，想看到什么？

    他不明白，深渊似乎也不想让他明白。

    直到深渊今天突然说“这是我们的烟花”。

    叶重华看向电脑屏幕，天空中的光与火焰仿佛、、灿烂又诡异，像是在燃尽最后一滴生命一样盛放着。

    叶重华的人物状态栏还悬浮着加点的提示。他的角色在这个任务完成的时候差点要升了两级，而深渊和我是法爷的角色倒是确实比之前高了两级。

    还有一个他完成任务的系统奖励提示――大6古生物研究协会为奖励叶有残华的冒险，通过信件送来了丰厚奖励。

    这奖励或许是技能书，或许是宝石，或许是金钱和装备，但是无论是什么，从这次任务的经验看来，实物奖励必然差不到哪去。

    这大概就是深渊想给他的东西吧。

    很好，很完美……但是对他来说，似乎没有多大意义。

    叶重华毕竟还是一个不善于伤人的人，他只是轻轻地问道：“这个局面你都知道？”

    “对啊，”屏幕里那个死亡骑士在看着天空，“那是封印在地底的龙，他的力量散布于世界的四处，充满野心与探知**的人类将龙石的碎片聚合起来，让它的力量回归，让它挣脱束缚着自己的封印，封印的破坏和力量的喷发，叫天地变色日夜颠覆。是不是很叼炸天？这就是龙石任务第一阶段的结局。”

    ……只有深渊这样的中二少年才喜欢这种“叼炸天”的东西吧。

    叶重华叹了一口气，回答说：“是。”

    他觉得自己有什么话想对深渊说，关于他的迷惑与……煎熬，但是面对着这样的深渊――这样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深渊，他无从开口，也开不了口。

    然后叶重华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咆哮，声音如同响在耳际，那声音带着万钧的气势，像是这打了无数闪电酝酿的雷声一朝之间就要全部响完的样子，但是叶重华意识到，这应该是龙的咆哮。

    伴随着这样的龙吼，叶重华看见一个人从白月瀑布中走出来。女性的身躯，兜帽盖住眼睛，露出鲜红得像血的几丝长发，术士，黑袍，身后像背负着巨大的羽翼，叶重华走近几步望过去，那是一头巨龙的影子。

    暮色的人一个个复活起来，一群人感觉像是要沸腾的样子。

    而对面纵横的人也渐渐地在复活，却是一动不动，与他们静默地对峙着。

    但是很快他们身上冒出了升级的白光。

    巨大的洪水，从另一个方向冲向了这一片土地！

    叶重华还看不懂什么状况，深渊已经给了他一个组队邀请，喊他跟他一起跑开。

    叶重华来不及想别的，只能同意邀请，跟着深渊走。

    深渊找到一个穿着奇怪的npc，点选，对话，叶重华迷迷糊糊就坐上了龙鹰。

    他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但是一路上龙鹰上的风景不再是风和日丽，而是电闪雷鸣。

    叶重华刚坐上龙鹰不久，就看到系统刷了三条消息。

    玩家暮色暖解开了传说之巨龙――阿瑞斯・毁灭的封印，破坏与杀戮以及来自上古的力量将降临三个大6！

    玩家日炎与非人类联盟共同建筑完成咒印结界！

    世界任务：分裂的世界将在二十四小时后开启！

    “……要变天了啊，”深渊突然说，“非人类们似乎非常反感人类贸然解开封印的行为，怪不得纵横能够联合地精狙击我们，日炎一直没出现，其实是在准备更重要的事情啊……刚才那个洪水应该没有什么威胁，只是非人类们给人类的威慑而已。真正的分裂或者动荡，大概明天才开始吧。”

    死亡骑士转过头，这只是一个调转视角的操作，叶重华看来却像是往后望了望：“一不小心就参与历史了啊哈哈哈哈我们好了不起。”

    叶重华忽然感觉到了……深渊从刚才到现在，语气都莫名的僵硬。

    他叹了口气，忽略这样的别扭：“既然洪水没有什么威胁，你突然带我去干什么？”

    深渊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感觉可能有危险，下意识的反应。”

    叶重华不说话。

    他看到一路暗着的天空渐渐亮起来，天色从漆黑变成了宝石一样的蓝，还浮着几朵白云。

    龙鹰缓缓降落下来。

    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参天古木上偶尔有一点花落到流水之上，晃荡着又远去了。天空澄澈明净，点染着一些绚丽的光。

    蝴蝶在花里边穿梭，时不时有白色的鸟飞过碧蓝的天空。

    一看，仿佛外面的电闪雷鸣黑云压城，都像是假的一样。

    这个地图是……迷离故地。

    深渊带他来过这里。

    他回想起来好像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但是那些时日似乎又历历在目。

    那是他在游戏里最快乐而满足的时光吧。

    他愿意需要着对方，又被对方所需要。

    他有无条件信赖着的队友，队友也无条件信赖着他。

    他有一个朋友，性格与他天差地别，整天说一些不三不四不着边际的话，逗得飞起。但是那个朋友却总是在他面前做他最可靠的护盾，永远知道他在想什么，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那个人在外人面前总是喜欢装作冷酷又犀利的模样，但是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有些稚气，喜欢撒娇和卖萌的孩子，他所有的善意在他的朋友那里都能得到更多热情纯粹的回馈。

    ……他喜欢他的朋友。

    他愿意压抑这样的心情，在尽量可能的范围，永远做一个朋友。

    只是朋友就很好了。

    就这样下去，他们永远不自觉将护盾交给对方，他犯着二，他吐着槽，一起玩笑着一起冒险，就足够了。

    他明明只要这样就可以满足了啊。

    但是啊，我们，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叶重华这样想的，他忍了那么长的时日，终于也是压抑不住，这样问了出来。

    他身边那个死亡骑士沉默了。

    叶重华忍耐着这一分一秒的煎熬，又沉不住气，说道：“你不要东拉西扯，也不要装作不知道。”

    他打字的时候手指有种不自觉的颤抖。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觉得可能自己下一步踏过去就是万丈深渊。

    但是他依然在这样随时要崩塌的土地上，等待着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深渊终于还是回答了。

    他说：“对不起。”

    深渊接着说：“――在你家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他自称是你的前男友。他说你喜欢男人。”

    那一瞬间叶重华感受到他最痛的地方被人揪出来翻来覆去地踩，在这时候，他整个人又像落到洞穴里，不断下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底。

    如坠冰窖，如临深渊。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发白。

    如果说他之前等待的时候，感觉心脏在被人一小刀一小刀地削着的的话，那么现在他的心脏就是被一条细线，绞到了极致，几乎要就此断裂。

    可是，与难过相比，更多的应该是失望吧，像是一道闪电一道雷，把他整个人劈成灰那种失望。

    他可以原谅深渊什么都不知道。

    他可以原谅深渊无心的伤害。

    他可以原谅深渊的年轻和没心没肺。

    是的，假如深渊不知道他是个卑劣的同性恋者，只是基于朋友的身份来做自己的选择，自己在欢快地玩耍，对于叶重华来说，很多伤害其实是合理的。毕竟对方不清楚他的心事与煎熬，他的事情只能自己承担，他没有理由去责怪不知情者。

    可深渊既然知道他的心思，做出这样的反应，大概只是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朋友吧。

    照深渊的性格，假如有一分可能，把他当作朋友，都不可能这样一边冷淡，一边吊着他。

    不可能一点都不顾他的心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曾经他珍而重之的友情，这曾经他珍而重之的朋友，到最后连灰都不剩。

    ……连朋友都不算，连朋友都不曾是。

    叶重华忽然觉得一阵疲惫。

    像湿毛巾被拧干了最后一点水分，他用最后的力气打了几个字，发送。

    然后直接关掉了电源。

    ――“我知道了。”

    叶重华到了最后留给深渊只有那么几个字而已。或者在他的人生，对于这个人，对于这段游戏的回忆，也就剩这几个字终结。

    外面没有烟花，只有沉沉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空，夜太深，深得别处人家的灯火都熄灭了。

    四处都是一片漆黑。

    但是明天太阳还会照样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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