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黄雀在后

    灵海当中，一艘五层楼高的天舟疾速飞行。

    楼船形制的天舟，通体用金铁道韵浸透的铁杉木为女墙，箭孔和矛穴之中偶尔透出来一抹晦暗的铁色，后面是灵器级别的攻城重器。

    平直的战格如片片羽毛一般向外扬起，排开丈高的玄甲力士傀儡，周身覆着叠压密似鱼鳞的甲胄，虹色道韵映在上面，火彩绚丽夺目。

    楼船最顶层架着一张夔皮战鼓，战鼓前竖着一杆幡帜，幡帜以五彩蚕丝织就，诸色混杂，远看呈现出一片玄黑，但招展开来的时候，丝彩如暗流翻滚。

    这是轩门行伍入列的战船，除开固镇城舟以外，是轩门四方征杀的主力旗舰，承意以下强者坐镇的宗派，一架楼船可破。

    楼船最先从怒涛当中挤出来，紧随其后的，是数目不等的大中小翼、艨艟斗舰。

    诸舰周身都以犀皮包裹，在犀皮之上用灵石粉末混柏木汁做墨，摹画出来凶戾的符篆，织成攻防两相宜的战阵，杀气腾腾。

    这已是一整个轩门冲陆的战斗序列，以最高不过承意境的破天尉为先锋将，却能够不畏任何地境以内的势力。

    前进的方向，正是上圣书阁。

    在楼船顶层，舷窗后显出来轩铁衣的身形，铁衣铜剑，人如玉站如松，他如今已是冲盈。

    方然炼制的丹药阵法，让年轻的轩门军主再进一步，而此刻他的手上，正握着一片玉板，玉板上有两个大字，剑意透银钩铁画而出——

    心典。

    方然所推演出来的心典，没有经过太多周折，轩铁衣就到手了一份。轩家自有阵师，以极快的速度摹画出来，送到了他手上。

    这也使得轩铁衣在冲盈一境，彻底站稳了脚跟。

    联系到铃珑大阵旁的所见所闻，以及这些日子以来轩门自己门路获得的一些消息，他不难知道，如今的十八连星域已经暗流汹涌。

    域外邪魔突然入世，轩家羽翼之下的浮陆上面，也已经出现了不少死伤，甚至连破云尉都有折损。

    行伍立族的轩家，第一时间就进入了备战状态，所有天舟、战傀儡、破天、破海、破云三尉，枕戈待旦，随时可集结征杀。

    纯论短时间内暴起的战力，十八连星域无人可出轩门之右。

    这个当口方然杀上了上圣书阁。

    方然留破天尉在荒辰做抚军护卫，通过他们向轩铁衣传达了这些消息。

    符家固然是位列四大家之一，但是轩铁衣现在点军开拔杀向上圣书阁，就相当于已经摆明了立场。

    他丝毫不介意让轩门对上圣书阁开战。

    天下过半读书人都奉书阁为尊，但轩门的刀却丝毫不会因为这个，就流露出丝毫迟疑。

    轩一十一挑帘来报。

    “禀军主，距上圣书阁只剩万里，半日内可至。”

    轩铁衣点头表示了然，皱着眉头低头看看，心典当中的玄奇之处依旧令他心神有些动荡。

    看出来了轩帅的情绪还是有些显出来急切，轩一十一请示道：“要让楼船加速吗？加十艘斗舰护航，应该可以把时间缩到三个时辰，也不至担心孤军入战。”

    轩铁衣思考了一下说：“不需要，保持完整的舰队。”

    轩一十一是名义上的舰队将帅，这使得他追问了一句：“各舰直接以备战状态前行？”

    “备战。”轩铁衣没有否定，“这个时候，方然也许已经和上圣书阁开战了。开明兽加上万里文气，没有那么好对付。

    “这套舰阵是专门为符天书准备的，虽然还有瑕疵，但不求斩杀但求困袭，还是足够。”

    “领命。”轩一十一抱拳退下。

    ……

    另一个方向上，六艘天舟也同样破海而来。

    这些天舟都是玄门制式形制，队列也没有那么齐整，彼此之间松散地约略组成了一个船队，透出来一股貌合神离、各自为战的诡异气氛。

    实际上也是如此。

    方然的心典在玄门当中流传开来之后，固然是有大量的阵师为止心醉神迷，质疑的声音却丝毫不少于赞誉。

    最大的质疑，便是在说，心典现世，正好是域外邪魔开始祸害人间的当口。

    方然为何就能把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

    心典并不完整，这个在不缺强者的玄门里，并不难被推演出来。

    按照推演，现在现世的心典是两页，后头起码还有另外四页内容，方才能支撑起来到天境的神魂淬炼。

    所以第二个质疑便是，为何这个当口，方然还有私藏？

    求证者、质疑者、崇敬者，前几日齐聚庚午分殿。

    得到的消息是，方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分殿了。

    问出来荒辰所在并不难，但是当他们赶到渊默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荒辰天墟被撕下来之后，留在大地上的可怖深坑。

    千里之深，就算是玄门的强者们，也难以一眼望见其底。

    洪范九畴帝墟大局残留下来的气息尚存，也使得许多人生出来了不同的想法。

    六艘天舟启航，赶往上圣书阁，明面上说是为了拦下来方然可能和书阁起的冲突，实际上各怀鬼胎。

    就算是一个宗门乃至一个家族，同袍异志、同床异梦的都不在少数，更何况玄门只是一个互通有无的组织，虽然有明确的势力架构，但其中良莠不齐，三教九流云集。

    人性该有的复杂，在至暗和成北涂那一辈的时候，就已经可窥一斑。

    帝墟、龙宫、心典……实在是拦不住贪念滋生。

    几批人之间，彼此并没有太多交流，沉默地驾天舟乘风破浪，赶往上圣书阁。

    庚午分殿成员聚集的那艘船上，多是方然已经熟悉的面孔，此刻正聚在一起。

    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自然不难感觉出来其他船上人若有若无的敌意。

    其中态度最为恶劣的一艘天舟上，领头之人来自甲子分殿，正是追杀暗天君无功、反而受了暗伤的那位阎罗。

    就算放眼这六艘天舟，甲子殿阎罗的修为和地位，也都是最高。

    此刻他正端详着手中的两页心典，看得入神。

    盏茶时间过去，甲子殿阎罗放下玉板，闭目静思三刻，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张开双眼，神华内敛。

    “倒是有些意思，至暗总能找到一些了不得的机缘。”他低声说道。

    同在舱室之内的，还有甲申殿的两位天君，一位是一尊纯粹的体修，一位赫然是凭着阵道修为直入半步天境的阵师，只差临门那半道机缘。

    “边陲险恶，总能历练出来一些蛮霸角色，这一点都不奇怪。”

    说话的是甲申殿的体修天君，名叫封修，身负烈火和金石复合道韵，一路修为便是用这两种道韵化熔炉锤炼己身，武极的时候，就凭着一身横练一拳打死过道初境。

    这是一个为了武道修为，敢对任何拦路之人挥拳的狠角色。

    他盘桓在天境门前已有十三载，肉身淬炼到了极致，却难以窥见迈出下一步的机缘。从许多道典上头，封修大体能够领悟到，如他这种体修，短板反倒是在神魂之上。

    心典前两页他参悟过，眼前挡着的那道大门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可还远远不够。若是心典还有后面的内容，他志在必得，并丝毫不介意使用任何手段。

    半步天境的阵师叫做叔岑，用一种平直到没有什么感情的腔调说道：“阵师，可不是什么边陲上头的历练就能造出来的。得了一本阵法的典籍就照猫画虎，多半画到最后反类犬。”

    他没有继续解释阵师一道修行而来的困难，对于甲子殿阎罗和与自己共事的天君封修，这都是最浅显的常识，他们该明白。

    甲子殿阎罗把玩着手里头的心典玉板，这摹画了淬炼神魂之法的玉板，本身就是一道能够静心凝神的符箓，对于他这个境界的修道者而言功用寥寥，但是放在人境，已经可以当做传家至宝。

    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在卷宗库里头十块灵石一张阵图。

    若是他来售卖，价值起码翻万倍，而推演当中的后面几页，每一页怕是都得十倍于前一页，合起来的价值难以估量。

    简直是浪费。

    叔岑提醒了一句：“若是方然真的和上圣书阁开战，哪怕至暗站在他那一边，也是输多胜少。”

    封修粗眉拧起，眉心有三道极深的纵纹：“呵，还得在他被符天书打死之前，先问出来剩下的心典在哪里。希望他的骨头别那么硬。”

    叔岑说道：“未见得不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能不动手最好，阵图若是有了问题，吃亏的是你我。”

    甲子殿阎罗冷笑：“至暗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好说话？放心吧，上圣书阁本身就是阵道大宗，验证几页阵图是否有问题，并不是什么难事。方然举荒辰谷升天，总不会乐见他商会里头的人全部死光了。”

    叔岑有些忧虑地说：“只可惜这事儿至暗也掺和进去了，天君入战，玄门和符家想再恢复合作，少不得又得扯皮许久。”

    “只希望符天书不要太过贪婪。”甲子殿阎罗沉声道，“方然身上的至宝太多，倒不是不能给符天书几样平息他的怒火，但是玄门不能吃太大的亏。

    “最起码天干甲字一系六殿，不能吃亏。”

    叔岑理所当然地说道：“这是当然。至暗出手，符天书少不得会留些暗伤，甲申殿存有上好的伤药，他不想阵道生隙，该低头的时候还是得低头。”

    说完这些，三人抬眼望向灵海深处，他们所在的天舟行驶在船队最前，视野最是开阔，已经可以看到远处浪涛之后，影影绰绰的紫竹影子。

    现在所能看到的紫竹还只如发丝一般，和其里许粗细的本相比起来不值一提，说明距离上圣书阁还是有着不短的一段路要走。

    叔岑突然皱了皱眉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发丝一般粗细的紫竹……似乎有那么一根拦腰折断，上半截无力地向一侧倾圮，激起来小小的一圈圈虹色的湍流，许久不曾消散。

    “怎么回事……”他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引得甲子殿阎罗和封修同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紫竹还在坠落，小小的虹色湍流越卷越大，颜色却逐渐暗淡，涟漪散开了之后便不复最开始的狂浪。

    但三人心知肚明，能把里许粗的一根紫竹拦腰打断，只凭着一膀子蛮力是绝无可能。

    封修自忖可以做到，但是需要蓄势起码十个呼吸，若是在临阵对敌之时这么干，十个呼吸停在原地一动不动，足够被人当靶子捶成一滩肉泥。

    叔岑一一遍历了自己所能布下的阵法，确信若是想要做到这一点，起码也得准备十二个时辰的阵基，方才能临阵一击建功。

    甲子殿阎罗沉声喝令：“加速！”

    他心中隐约有一种悸动，同时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可置信之感。

    六艘天舟最头里的一艘猛然加速，远远将其余五艘甩在身后。其余五艘反应了一瞬，也纷纷加速追赶。

    他们知晓领头天舟里头坐着的是什么样的存在，那等地位的存在都如此急切，不由得他们不焦急。

    庚午殿天舟里面的人更是焦急。

    “方然……可千万别出事……”苏拉孜捏着饰满红色、绿色、蓝色宝石的弯刀，刀身悄然从鞘中弹出来一寸，银色的光华在刀锋上闪烁，躁动不安。

    一身宫装的武皇帝若有所思。

    “我总感觉……有事的，不是方然……”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旋即摇摇头，摇头的时候凤钗尾部的金流苏微微晃动，发出来叮叮咚咚的细碎响声。

    她有点惊讶于自己的这个想法，对方是早已经成名的天境大物、经营了自己山门百余年的强大阵师，上圣书阁山门铁桶一块，等闲决计没有可能攻进去。

    甲子殿阎罗一行突然加速，多半是已经窥见了一丝战局，企图趁着方然还没有彻底落败，给自己的棋盘上多落一颗子来。

    灵海迅速被撕开，虹色的波涛被高高掀起，破碎开来再纷纷扬扬落下，甲子殿阎罗看着面前的景象，一把捏碎了手里的心典玉板。

    “上圣书阁……怎么变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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