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主阵之人

    同为天境，有备而守的阵师，和突然暴起的寻常修道者，这本来就没什么可打的。

    何况还是在这个阵师的老巢里面。

    上圣书阁盘踞的这片紫竹林，是不折不扣的天生地养的福地。

    竹子占据木属大道，生生不息，最是能打消耗战。符天书没有去在紫竹上面动手脚，便是因为，连他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夺天地造化为己用。

    不如顺其自然。

    环绕着紫竹林，他楔进去的这些阵基，却是正好能够偷到天地造化的一缕灵韵。

    宸罡之主以浮陆化阵，但此刻符天书所展现出来的手段，已经是有了化阵天地的造诣。

    两位大宗师一级的阵师，在这一手上面，终究还是分出来了高下，显出来了孰强孰弱。

    积年老阵师、天境的符天书，毕竟老辣一些。

    暗天君一击无功，阴影汩汩向回流淌，化成的那黑袍黑斗笠，随风猎猎作响。

    他动手掸了掸黑袍翻起来的衣角：“这么说来，你为了今天和我打一架，已经准备了不少日子？呵呵，至暗何德何能，竟然能劳你这样的天境大物垂青。”

    符天书安然立于大阵保护之内，一手捻须，一手屈指轻轻弹了一记横在身前的一根灵线。

    灵线震颤，暗天君猛地向一侧平移数里距离，在他原本站着的地方，一道高速震颤着的灵线显现出来，在虹色灵海上头留下来一道刻痕。

    好快……暗天君大斗笠晃了晃。他自信自己在灵海当中的速度，就已经快得不讲道理。

    但这一条灵线的斩杀，几乎和符天书拨动它的动作同时到来，即便是可称与天光竞速的暗天君，怕是也不敢说，就能比这个速度再快上多少。

    一击未见寸功，符天书也不恼怒。

    他捻须一笑，泰然自若地回答刚才暗天君的疑惑：“在方然的帮助之下，尊驾破地入天，于甲子分殿大闹一场，斩了成北涂，扬长而去。

    “自那一刻起，我书阁紫竹阵，就已经为防你乃至杀你，添上了几笔新篆。

    “至暗一道，不可捉摸，无形无质，纵观三千大道，也绝对算得上最防不胜防的几种攻杀大道之一。你的体质又天然契合此道，所以即使是初入天境，也不容小觑。

    “甲子分殿的阎罗，追你三万里，无功而返，反而自己吃了个暗亏，说又说不得，只能按下不表，打落牙齿和血吞。

    “若不是有这等战绩在身，玄门又怎么可能按而不发，捏着鼻子把你在甲子分殿的所作所为，压了下去？”

    暗天君脚下踏着一条灵线，大斗笠遮住了面容看不清表情。

    斗笠后头传来低沉的声音：“就算是这样，但那个时候，你应当也还是不知道，方然身上有龙宫这等秘境的存在吧？”

    符天书仰头笑了几声：“呵呵，自然是不知道。

    “但是一个渊默野的罪民，突然就有了炼丹、布阵、一剑光寒的诸般能耐，制作出来让人破天境的丹药阵法，可斩域外邪魔，乃至可以弑杀我门下生徒。他有至宝傍身这种事，难道还需要我花费心思去猜？

    “只是我没有估计到的是，他这傍身的至宝，竟然是一座龙宫，一座帝墟。何等机缘，他不过小匹夫一个，何德何能以居之？

    “龙宫，帝墟，乃至小须弥山下镇着的那半卷天书……呵呵，可笑我以天书为名，拜会小须弥山、想求那半卷天书一观的时候，还吃了一个闭门羹。

    “现在想来，若是我当时去观瞻天书，会不会已经被敖烬所害？兜兜转转，最终天书还是送到了上圣书阁。所谓天命在我，这个意思便是，无论迟与早，该是我的，终究还会是我的。”

    暗天君背后的虚空当中，阴影汇聚成一条一条鞭子的形状，接连不休地轰在了符天书护体符篆之上。

    轰然之声作响，灵线崩断再续，灵海更是早就已经被激荡得形成了一片凹地。

    他一边向着四面八方继续攻杀，一边质询：“你就这么有把握，能够将方然拿下？既然你不在书阁之内，那偌大个书阁，你难道觉得还有谁能是他一合之敌？你那群抄书人？还是执戒尺人？”

    “这就不劳你担心了。”符天书神情淡漠，冷眼观阴影长鞭轰杀，不为所动，“方然已是瓮中之鳖，现在的他，漫说有谁是他一合之敌，就算是三岁的娃娃拿着匕首，也足够捅死他一百次。

    “我书阁的手段，你们这些庸碌之辈，知晓的还是太少。

    “倒不如，你就在这里静静看着，看我是如何取走龙宫，取走帝墟，再把方然传承的那半卷天书，彻彻底底地留在书楼里。”

    话毕，唰唰声起，自紫竹之上，落下来无数的竹叶。竹叶在灵线的裹挟之下，如同被风扫落，纷纷扬扬落在了荒辰天墟外侧，紧紧贴合在了天墟外的那层青光之上。

    “竹子，向来是最好扎根的。”符天书一笑。

    竹叶吐出来丝丝缕缕的灵线，开始向青芒当中挤去。这场景，便如同一杆杆竹子，在向着土壤之中扎下根须。

    这些根须，每一缕，都是横亘在周围的阵法当中的灵线延伸而出。

    紫竹竹叶完全扎根入青芒之内的时候，便是符天书将自己的阵法，侵入到荒辰大局当中的时候。

    化阵天地，再从天地化阵浮陆，强行接管无主之阵的控制，这手段已是诡谲非常。

    影若烟踏在中心镇柱之中，手中握着承天印。

    她细细长长的眉毛立起，微微扬起头颅，显出来尖俏的下颌。长发如瀑及地，随风盘绕，就像是一条黑蛟正在盘旋。

    “真以为荒辰无人主阵了？”

    身为荒辰大总管，做比成样，换算做帝墟规制，她现在的身份，已然相当于是一朝宰执，位列满朝公卿之首。

    若是再算上她和方然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皇城的后院差不多也能算是归她管的。

    此等地位，身处中心镇柱，相当于半个方然亲至。

    已经完整了的承天印连通大局，瞬息之间，她便感应到了分布在荒辰之内的十八支阵基小旗。

    第一轮灵线裹挟而来的时候，是宸七他们掌阵击发。

    此刻由影若烟亲自掌控这剑阵，加上她一身剑意，差不多一多半都是方然推演而来，本质上一脉同源。

    剑阵虽然不比由方然亲自掌控那么灵动险峻，但能够发挥出来的威能，也足够将这些碍眼的树叶斩落。

    剑芒如光，一瞬间从天墟之中爆裂开来，就像是灵海当中炸开了一朵烟花一般。

    无数正探出来气根的紫竹竹叶，就在这剑芒当中被斩成齑粉，连一个呼吸都没能支撑下来。

    影若烟抬起下巴：“哼！”

    符天书目光微凝，看得出来，他对于荒辰天墟的这道剑阵，很是戒备。

    “八云十方旗？”他轻蔑地也哼了个鼻音，“宸罡，以前你拿着八云十方旗不敌我，现在把这套法宝给了方然，他依旧不敌我。”

    竹叶生生不息，破灭了多少，便再度飘落下来更多！

    剑芒不断突刺，但是却完全赶不上竹叶覆压下来的速度。

    影若烟的面色微微发红，执掌这十八道剑阵的消耗，远非她现在的境界可以支撑的。

    剑意逆阵而回，从承天印上面反馈回来刺痛的触感，若非她的剑意和剑阵当中的剑意也是同源，此刻在如山如海一般的竹叶的围杀之下，她已经要被阵法反噬所伤。

    “久守必失。”火尊者在旁边小声提醒，“影总管，别忘了主事的安排……”

    影若烟将承天印稍微松开再握紧，然后重重一跺地面。霎时间，一股强大的灵力从地脉当中涌动，随波逐流悬浮在灵海当中的荒辰天墟，此刻再度开始移动！

    看似速度不快，但每一个呼吸，都能够向前突进里许距离，且这速度还有着不断加快的趋势。

    人族第一把武器，便是地上捡起来的一块石头。

    凭着这一块石头，人族不断演化，最终慑服了众生，站在了十八连星域的顶点。

    此刻的荒辰天墟，便是一块放大了亿万倍的巨石，被某种巨力攫取、扔出，狠狠地砸向了上圣书阁所在的那片紫竹林！

    符天书清啸一声：“给我站住！”

    啪！啪！啪！啪！

    无数灵线被崩断的声音响起。

    这是在渊默之野那疯狂的灵暴当中冲刷出来的巨石，是包裹着帝墟洪范九畴大局的巨石，是上头正呼啸着剑意如雨的巨石，是里头蕴含了从灵海当中一路吞噬的巨量灵力的巨石！

    就此砸下！

    ——啪！——啪！

    符天书面色微变，但旋即他又露出老怀欣慰的笑意。

    没错，这才是帝墟该有的样子！

    若是简简单单就被这些灵线分割成了碎片，那这帝墟，要它何用？

    这块巨石砸下的力量越强，符天书对于帝墟的期待就越盛。

    暗天君身形倏忽之间，再度轰向了符天书。

    一世无光！

    有若实质的黑暗吞噬着符天书护体的符篆，一笔一笔如同倒放一般被剥离开来，他的护体符篆，正以飞快的速度被暗天君破去！

    “呵呵，只凭这点手段，如何能奈何得了我的紫竹阵？”

    书山之上落下一页符箓，符箓印向暗天君脑顶斗笠。这一页符箓看似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但在距离暗天君一尺的距离之时，上面突然浮现出来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镇！”

    暗天君身形骤然矮下三寸。

    一字之威，一至于斯！

    又有一页符箓飘然落下，这一回却不是冲着暗天君而去，而是伴在漫天竹叶当中，覆盖向了天墟的大阵。

    哔剥之声骤然暴起，这一页符箓将包裹在天墟外层的竹叶尽数引燃。

    炽烈火光冲天，将整片灵海都映照成了一片鲜明的赤红。

    “紫竹引火，同样有着生生不息的威能。这些圣火，可以燃尽浮陆外层的阵法。”

    暗天君凝出一团阴影，包裹在镇字符的下方，正一点一点地吞噬着符箓当中蕴含的灵力。

    他分出心神厉声道：“阵法燃尽，整片浮陆便暴露于灵海之内。上面所有的人，都会死！”

    “呵呵，好凄凉。”符天书冷笑，“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帝墟大局、龙宫至境、半卷天书。大不了待我登临九步之后，在书阁里头添一块砖，把你荒辰的名号刻上去，做个悼念，可好？”

    暗天君此刻心中疑惑大起，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隐身在荒辰的那两位，竟然还能够沉得住气？

    他们二位若是出手，别说区区一个符天书，再来十个他这等程度的阵师，说斩也就斩了，不会比开一坛佳酿费更多的工夫。

    面对那二位的时候，就算是现在的暗天君，也只能感觉到，从骨髓当中渗出来的那一丝无力感！

    有着如此强绝杀力的他们……在等什么？

    中心镇柱当中，影若烟面色又红转白，这是她心神已经透支了的表现。

    铺天盖地的竹叶落下，要控制着剑意一一兑掉，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恐怕也只有方然能够做到。

    但影若烟依旧尽了最大的努力，让剑意尽可能多得拼掉竹叶，不要来阻拦她以天墟撞击书阁的计划。

    符天书见天墟来势不减，双手猛地成勾爪状探向身前，然后猛地向回一拉一扯——

    呲拉！

    声如裂帛。

    灵线凝成一根如弓弦一般的粗线，拦腰抵在了荒辰天墟的半中腰。天墟越是向前压下，这弓弦就绷得越紧。

    灵海之上的灵线数目骤减。

    符天书化了不下百年的工夫来在这里布置下来这么多的灵线，此刻仅仅是为了拦截一座荒辰天墟，便悍然动用了近过半的数量。

    “呵呵，不过是苟延残喘！”

    估摸时间，现在在书楼里头的方然，怕是神魂也几乎要被海量的道韵给撑爆了。

    到了那时，便是符天书悠悠然收割战利品的时候。

    然而……

    轰隆——

    低沉、压抑的轰鸣声，从符天书背后突然传来。

    他难以控制地回头看去，正看到半截巨大的山体，从紫竹林当中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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