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 灌顶

    进到书楼的时候，方然才知道，自己对于“楼”这么个字的理解、对于上圣书阁这个名字的理解，实在还是肤浅了一些。

    说是三层的书楼，但实际上这书楼依山而建，木质的外墙和大门，只是起了一个充做门脸的作用。

    跨门而入，里头的空间开阔到简直不像话。

    这么说吧，玄门卷宗库的空间，就已经大到让方然都惊叹的地步，但这书楼几乎掏空了一片山体，实在是算得上幅员辽阔，无边无际。

    里头两丈高、一丈宽的书架，一排排铺陈开去，齐整当中，带着一种动人心魄的壮丽感。

    墨迹的淡香味、书架的木头味、加上山体之内，土石的那种些微带着锈气的潮味，让人几乎不由得就放轻了脚步，生恐惊到这不晓得传承了多少年的卷卷古籍。

    门口没人拦方然，书楼里头也是空无一人，感觉就像是为了迎接他，符天书腾空了整个书楼一般。

    要不是见识过上圣书阁出身的人的手段，只凭这景象，怕是也得让人对符天书好感拉升。

    可惜，执戒尺人能用一条船的人作为牺牲，弈天下而无情，说符天书真能做出来这么大的让步，方然是不可能相信的。

    一脉相承四个字，可不是说说的。

    但不管符天书作何打算，这些古卷方然不看白不看。

    按着从吴建章那里得知的，书楼一层尽是些凡俗里搜罗来的著学，是用来给普通人开蒙用的，浅显且直白，没有留意的必要。

    方然直接上了二楼。

    这里的书架之上，就已经被布置着通风、防尘的禁制，明显可以看出来，受到的重视程度远胜一楼。

    方然看了一眼二楼深处那黑黢黢的空间，依稀能够看到通往三层楼的楼梯，从那楼梯口，透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可以想来，书阁最为核心的典籍，就藏在这第三层楼上。

    方然平静心神，嘴角勾了勾，然后拉回实现，落在了一排排的书架上头。

    这书架乃是按着年岁和书目排列，越是靠近古早，上头的禁制就越是繁多，看起来是生怕随着岁月流逝，让这些古籍化成一架子碎片。

    禁制之间，还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玄奥之感，多半便是防备着不适格之人翻阅。

    方然自然不在此列。

    他走到这些架子之间，随意拉出来一本封皮都已经开裂了的古卷翻开。

    天机轮盘何等算力，这本古卷三指多厚，被他从前到后随意翻过，三息时间，便已经彻底印在了墨图当中。

    令他颇感到意外的是，就这么一本距今八千年的古籍看完，他觉得，自己对于天魔幻莲子的镇压，就更加完备了一些。

    “这是以人间道镇魔道？”方然把古籍搁回去，信手再抽出来一本，用再一个三息时间翻阅完毕，归位。

    镇压的程度，依旧是微不足道的提升了一丝。

    总好过没有……方然放眼环视了一圈，以八千年起算的书目，就已经超过了万卷之多。三息一卷，这时间的开销也依旧太久。

    时间紧迫，最关键的是，这书楼里头的气氛，让他隐隐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

    就好像有某种存在潜伏于书楼当中，等着他沉浸在翻阅之中，趁机扑击。

    没安好心啊，所以把我骗进书楼，才是符天书的目的。这书楼里头，有他确信能够镇压我的手段？方然暗想。

    冲盈境的剑修，又是阵师，已经不是可以轻易被人镇杀的了。这种事先安排好的局，才有可能真的对方然产生一些实质上的威胁。

    都不需要用天机轮盘来解析，他就能猜到，这书楼当中重重叠叠嵌套着的阵法，无论是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而言，都是前所未见的，是真正的天境手段。

    手底下的动作停了停，方然身形微微晃动，从他身体里，一步一步跨出来一尊尊剑意幻身，分别走向了书架各处，探手取出来一册册书卷，依样翻看。

    一瞬间，如山似海的信息滚滚涌入。

    这种传承自上古的典籍，其中蕴含着无量妙理，无论是哪一本，流出了书阁，都足够掀起来一片腥风血雨。

    世传的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书阁藏书字里行间当中的东西，若是能够真的悟得通透，对于道心的砥砺，绝对非同小可。

    但同样的，对于心力的损耗，也是巨量到常人难以承受。

    同时观摩如此多的典籍，只一瞬间，方然便感觉到，整个人要被撑爆了似的。

    就好比他自己的神识，是一条小河，可如今瞬息之间灌进来的，几乎是相当于整片沧海那么多的水。

    而他用以解析这些信息的天机轮盘，可是有九成的算力，都在镇压天魔幻莲子！

    现在能够随心调用的，只有不到一成！

    啪，啪，啪，啪……

    几声轻响在书架之间响起，然后就是书卷无力跌落在地面上的动静传来。

    方然果断地破灭了半数的剑意幻身，试图强行阻绝对于这些典籍的观瞻。

    但是一册册书卷被书楼当中的阵意牵引，重新展开到了剩余的幻身之前，然后以一种大道灌顶一般的方式，将海量道韵灌入了方然神魂当中。

    换到任何时候，换在任何人身上，这都是天大的机缘。

    被能够在十八连星域掀起腥风血雨的诸般典籍灌顶，足够造出来可以叱咤一方的一尊枭雄。

    即便是已经到了地境巅峰的程度，这些典籍依旧有着无穷的妙用。虽然不至于将被灌顶之人一步推入天境，但假以时日，也足够把地境的修为锤炼得无比坚实。

    甚至一朝破地入天，可能成就不止七步。

    但问题在于，方然此刻，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循序渐进，去慢慢领悟。

    足够填满一片大海的巨量道韵，继续不讲道理一般地灌入江河之中。

    方然修道至今，最擅长的就是用霸道得不讲道理的剑意，以力破掉随你乱七八糟的什么玩意儿。

    但现在，比他剑意还要强横一些的道韵，几乎是要用更加霸道的手段，强行破掉他强韧无比的神魂乃至道体。

    也同时在此刻，书楼之外蓦然间升腾起来一片浓雾，将外头书阁的其余建筑，与书阁彻底隔绝开来。

    书楼不是书阁里头的一座小楼，那座山的山体也没有被掏空。

    书楼的外墙倒的的确确是一处入口，只不过入口的另一头，通往的是一座洞府。

    这便是上圣书阁真正的核心秘地。

    这洞府此刻彻底将内外隔绝开来，想来没有符天书的允许，任何人都无法随意出入。

    符天书安坐在正堂中的大椅之上，面带笑意地对林律说道：“时机之把握，妙便妙在这一饮一啄。”

    林律有些迟疑地表达出来了自己的疑惑：“可是方然……并没有进到三层楼中啊……”

    说话的时候，他还看着浮在正堂中间的一面水镜，水镜里面正对着现在方然的位置，道韵裹挟当中的他，就如同风中浮萍一般，摇摇欲坠。

    符天书捻过一缕白须：“谁说书楼里面，从一楼上去，就一定是二楼？”

    秘境洞府，地形变换只在主阵之人一念之间。把三楼放在一楼上头，再把二楼堆在三楼上面，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一楼是最为稀疏平常的凡俗著述，方然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二楼里头的密幸，固然是从吴建章口中传给了方然一些，但吴建章本身就没有什么机会入二层楼参详，他说的话，本就是很片面的一己之见。

    所以对于三层书楼并没有什么了解的方然，自然而然地就以为，登上第一层楼之后，便是并没有太多凶险的那第二层楼。

    林律看着远处雾气升腾的书楼，问符天书道：“老师，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等到方然神魂崩溃，那龙宫重新变作无主之物，然后我们强夺了来？”

    符天书显得云淡风轻的样子，目光落在了远在紫竹林之外的荒辰天墟之上。

    “龙宫也要，天墟……呵呵，也要。三层楼里有一卷古都集注，描绘过旧日人皇古帝所在之都城的景象。

    “殿宇镇柱镇煌煌气运，只这一片帝墟，就足够定鼎万世基业。龙宫和帝墟，已经是人间仅存的两座皇城。天庭不存，地府覆灭，再没有什么，比这帝墟和龙宫，更适合做万世的山门了。

    “走，随为师收取书阁未来的基业！”

    说话间，符天书已经一步踏出紫竹林，出现在了灵海当中。

    再一步，他已经来到了距离荒辰天墟千里之遥的地方，在天境大物眼中，这距离不过咫尺。

    织在灵海当中的书阁护山大阵，一片密密麻麻如蛛网一般的交错灵线，拱卫在符天书周身，让符天书显得就像是正待捕获猎物的蜘蛛一般。

    他和荒辰天墟遥遥相对，然后抬手在空中划出来了半个符篆。

    整片蛛网骤然扩张开来，将千丈浮陆裹挟在内，包成了密密麻麻的一个大茧。

    灵线再重新收紧，一点一点地将这个大茧拖向了大阵深处。

    继而，这大茧当中，向四面八方激射出来无数剑意，正是方然以十八支小旗，布下来的那十八道阵意。

    此刻让宸七等人先行熟悉阵基的用途就凸显了出来。

    剑意将裹挟在周围的灵线根根切断。

    符天书淡漠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入了一位阵师布置了这么多年的阵中，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被你们逃脱了出去？”

    更多的灵线从钉在灵海里的楔子上刺出来，海啸一般地涌向了浮陆。

    本身已经能够看得到虹色灵海的浮陆上空，便再度绕满了这种细如发丝、却又坚韧得连方然都能割伤的大网。

    向大阵深处拖拽的动作，只停留了短短一瞬，便再度开始。

    旋即，符天书背后化生出来一片书山，书山顶端飘起一本薄薄的书页，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道道玄奥的符篆。

    符篆脱离下来一道墨迹，这墨迹融入了几条灵线，然后这几条缠绕在浮陆外侧青芒上头的灵线，竟是将青芒都压得黯淡下去了几分。

    林律站在紫竹林边缘，远远看着符天书几乎以碾压之势，降服了荒辰天墟，心情激荡地道：“罪民终究是罪民。天地宽广，却只能窥见一角。这天地间真正强大的阵师，是如何的威能，怕是你们永远也想不到。”

    从荒辰天墟的边缘，突然流淌下来一团漆黑的阴影。

    阴影和远处无边的黑暗混在了一起，诡秘的如同不存在一般。

    这阴影方一流入灵海，便迅速遁去了身形，周遭虚空微微动荡，就再也不见了他的踪迹。

    符天书却毫不意外一般，冷冷一笑，背后书山书页上头，再剥离下来一个符篆。

    这个符篆却不是攻向外面，而是倏忽间化成了一张张写满经典的薄宣，把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上圣有云——乾坤朗朗！”

    这是近乎言出法随的神通！

    乾坤朗朗四字刚一落下，笼罩着符天书的薄宣之间，便有刺目的辉光穿出，将他周身百丈，照耀得如同正午。

    一片阴影在这片辉光当中一路穿行，丝毫未见迟疑和减速的迹象。

    符天书眉头微拧，但是却不为所动，任由这阴影撞在了自己身上。

    灵海当中掀起一片惊涛，惊涛中的符天书和暗天君二人，却是各自表面上看起来，都毫发无伤。

    暗天君化出黑袍黑斗笠的形象，有些喟然地叹道：“在阵师的地盘上，和阵师打架，果然还是有些麻烦。”

    符天书的那书山薄宣，只是引子，真正抵挡住了暗天君的一世无光的，乃是早就已经在紫竹林前准备好的强大阵法。

    暗天君大袖鼓荡，又是一道道暗影落下，但是薄宣虽然如蝉翼一般，坚韧性却是超乎了他的预料太多。

    所有的攻势，都只能在符天书身侧，荡开薄薄的一层涟漪，翻不出任何浪花。

    “我从来不做无准备之事。至暗，你入天境，委实是一个变数。但是你看，只要提前知道了荒辰有你这么个存在，应对起来，也并非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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