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魔

欧罗大陆上，有一个每十年评定一次的大陆风云榜。

    每一次，榜单上会列出百位过去十年里在大陆上造就显赫声名的魔法师。他们之中，有新一代的强者，有崭新强大魔法招式的创造者，有新的药剂大师，魔器炼制大师，阵法大师……在这榜上占据一席之地，是几乎每一个魔法师终生的渴望。

    最近百年，十次榜单，一千人次的上榜，风系和地系独占大头，水系雷系其次，而火系，仅有不到二十人次，寥寥数人得以名列榜单。

    自林齐宗师将地风双系魔法发扬光大，以普适性的新原则压倒了传统历史注重纯粹攻击力的旧原则后，水系魔法，雷系魔法也相继有宗师辈出，得以蓬勃发展。唯有普适性最差的火系，几乎一直在原地踏步。火系魔法的没落，已经是大陆公认的事实。

    然后某天，在一条狭隘昏暗的小巷之中，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魔法师拦住一个正在舔着棒棒糖的小屁孩，无比和蔼地笑道：“小朋友，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魔力奇才。振兴火系魔法的大业，就要落到你的肩上了，这里有火系冥法秘籍……”

    ……

    即使不照镜子，重阳也知道此时自己脸庞上的表情一定十分古怪，眼中满是复杂的怀疑之色。

    “桀桀桀——我料到你不会轻易接受的，所以我才会直到这个时机现身出来。”炎魔发出犹如指甲磨在玻璃上的可怕得意笑声，“不管你相信与否，你现在只有答应我的要求，才能够活命。”

    “是吗……原来如此，这一阵子，一直在背后窥探我的就是你……”

    “没错，我一边观察你，一边等待现身说服你的机会……倒是没有料到，时机来得这么快。”

    到现在还没失血过多死亡，原来是拜这家伙所赐？重阳没有思考多久，就答应继承炎魔口中所谓“大业”。

    管他是什么东西，管他想做什么，总之眼下只有遵从他的意思才能活下去的话，就算是恶魔契约也只能签订，没有选择的余地。

    随即在炎魔的刺耳大笑声中，重阳眼前一黑，又昏倒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不见了炎魔的踪迹。重阳尝试着动弹一下，当即发现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奇迹般地痊愈了！

    他慢慢从血泊中爬起来，双手仔细抚mo自己的腹部，大腿……没有感到任何异样。但地面上残余的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以及身上破破烂烂遍染血迹的法袍，都提醒他之前的一切并非梦境。

    “……尸体呢？”重阳举目四顾，他能闻到暗巷中的血腥味和焦臭味，却找不到那黑袍青年的遗体。

    “我顺便帮你把他处理掉了。”耳边突然响起嘶哑低语声。

    “炎魔？”重阳霍然回头。

    “别看了，我就在你的身边周围，以游离态元素的形式。”炎魔说道，“你我签订了灵魂契约后，我就能以这种形式跟你对话，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是这样……”重阳仔细查看暗巷地面，果然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了地面上一大片焦黑——黑袍青年尸体被炎魔彻底焚尽的残余痕迹。

    什么都没有剩下，也就等于什么都没有发生。

    ……

    …………

    重阳最终疲惫地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在离开那条巷子后，去到一个贫民窟里，花钱雇了一个贫民处理掉一身沾染血迹的衣物，新买了衣服换上，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交易所，迅速购买了需要的全部药材，再雇用马车回学院。

    表情麻木的穷苦贫民，只有有钱拿，什么事都会做，哪怕是替一个杀人凶手遮掩。而处理衣服的自始至终，重阳都用撕下来的布块包裹着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没让这贫民看到自己的真面目。所以，也不必担心他日后会说些什么。

    这件事唯一留下的变数，就是那事先走掉的黑袍女孩——以魔法学派弟子之身入学到普瑞斯兰学院的伪装者。

    重阳不知道她是谁，也确定她没能认出自己是谁。

    生活不会有变化……如果不是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存在——“炎魔”的话。

    将装了药材的皮箱放到一边，重阳坐到床上，舒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你出来吧。”

    话音刚落，面前虚空中便突兀燃烧起一团暗红色的烈焰，烈焰中一张面孔随着火焰晃动而微微扭曲。

    “桀桀桀——想要问些什么，小家伙？”

    “炎魔……”重阳摸着下巴，细细审视眼前自称火精的奇妙存在，缓缓说道，“你说你曾经是人类，那身为人的时候，你是什么人呢？”

    “我的名字早已被世人所遗忘，我现在只为传承大业而存在。”

    重阳微微皱眉。

    “那至少告诉我，你是什么等级的魔法师？”

    “桀桀——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用得着这么神秘吗？”重阳双手抱在胸前，有些不满道。

    “并非如此，只不过这不是什么重要问题，你知不知道都无所谓，我懒得多说而已。”炎魔在半空中幽幽地飘来飘去。

    “那好吧，我们来谈比较重要的问题。”重阳站起身来，走到书桌旁，拉开一侧抽屉，从里面翻出半瓶红酒，和一个缺了点口子的玻璃烧杯，给自己倒了半杯，仰头缀饮了一口。

    “你为什么说我是可以继承你大业的人选……也就是说，你凭什么认为，我有振兴火系魔法的能力？”重阳感受着烈酒由喉咙灌进腹中的火辣，看着炎魔，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你有成为大陆最强魔法师的天赋！”炎魔答道。

    “大陆最强魔法师？我？”重阳突然笑了，将烧杯中殷红的液体一饮而尽，满嘴苦涩，“一个终生无法晋升四级魔法师的废材？”

    他重重将烧杯砸到桌面上，一脸嗤笑：“没有比这更有趣的笑话了。”说话间，捏着烧杯的手有些发白。

    心底深埋的憋屈，混和着酒精一起发酵。

    永远的三级魔法师，万年留级生，不单受尽嘲讽侮辱，还差点被人肆意夺去性命……

    无论再怎么挣扎，都是无比弱小的存在，这样的自己……

    啪啦！重阳硬生生将手中烧杯捏得破碎，玻璃碎片割伤了手掌，鲜血缓缓流淌到了书桌面上。

    “真的有那个可能吗！？”他大声喊道，眼里涌动无比复杂的波光。

    炎魔没有马上回答，火焰中的面孔静静看着重阳自尊和自卑激烈交缠的扭曲脸庞。

    虽然一路上表现得很平静，但今天的遇袭事件，对重阳的冲击极为巨大。

    他为了让自己的存在更有价值，以最优秀的三级魔法师为信念苦苦修习了六年，忍辱负重，低调勤奋，比其他学生多付出了十倍的苦功……然而，结局却是几乎像老鼠般窝囊地死在不为人知的暗巷之中。

    实力，终究才是这个世界的王道。一个区区三级的魔法师，学会了千种卷轴制造，学会了万种药剂炼制，又如何？随便来个普通的四五级法师，就能一下子杀掉。

    支撑了六年的信念，这一刻濒临崩溃。

    “我可以……变强吗？”

    短短一句话，透露出无比的悲屈。这是重阳对炎魔的质问，更是对于自己命运的质问。他说这话时的眼神里，闪烁泪光底下隐藏的，是滔天怒焰！

    “可以。”炎魔淡淡地答道。他对于重阳未来的期盼，就因为这双眼神而又提高了一层。

    “给我说明！”重阳双眼灼灼。

    “好……那么……”

    炎魔顿了顿，沉稳的声音从熊熊焰影中发出。

    “这百年来，火系魔法日益没落，成为大陆上五系基本魔法之中地位最低下的一种。但事实上这根本就是整个大陆的愚昧无知！火系魔法，应该是世上最强的魔法！”

    “每个系别的魔法师都说自己系的魔法是最强的。”重阳平静驳道。

    “不要这么快否认……不防就由你自己先来说一下，你所知道的决定一系的魔法是否强大的评判标准是什么？”炎魔说道。

    “两个方面，一个是威力，一个普适性。”重阳本想伸出两根手指，可是手掌一动，手上伤口就钻心地疼。

    “原先历史上魔法尽皆以威力为准，然而自从林齐宗师之后，普适性的地位便变得高于威力了。所以，虽然火系魔法攻击威力强，但它普适性太差，不像地系那样存在于脚下，不像风系一样存在于周围，不像水系那样存在于湖海，甚至不像雷系那样存在于云层之上……到处都没有火，火系才那么弱。”

    “大错特错！”炎魔几乎凑到了重阳的脸庞前，突兀而激烈地说道。

    “到处都没有火？愚蠢至极的说法！其实整个世界到处都是火！不管是空气，金属，木头，湖水，甚至你的人体本身，都存在着火焰！火，才是世间最本质的构成！”炎魔语气变得狂热起来，“这，就是我做了无数次研究实验的结果，我的火系最强理论的核心！”

    “到处都是火？我怎么没看到？火在哪里？”重阳有些不屑，有点讥讽地说道。

    “那是因为存在世间万物中的火焰实在太小了，小到用眼睛根本看不见！”炎魔说道。

    “小到看不见的火焰？那算什么……”重阳冷冷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停顿住了，脑中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

    难不成，炎魔所说的“到处都有火”的“火”，其实是指……

    “传统魔法理论中，施展火系魔法的基本，是用魔力为基础，空气为引，造成燃烧和爆炸等效果。但是，在我的新理论中，这个方法是完全错误的！施展火系魔法的基本，应该是以外界万物为基础，以魔力为引才对！”

    炎魔完全表现出了作为一个研究型魔法师对于魔法奥妙的狂热态度。

    “由于万物之中都有火焰，我们火系魔法师所要做的，不是燃烧自己的魔力，而是要外界万物燃烧起来！就如同一颗火星，能够烧尽整座森林一样！整个大陆，就是一座结构不同的超级大森林，而我们火系魔法师，就是掌握着火星的存在！”

    “这……”重阳吞了吞口水。

    这等惊世骇俗的理论，实在是将在普瑞斯兰跟基础知识打了多年交道的他震惊得不行。

    但是，由于他有着另外一世的阅历，要是将这理论跟地球上的一些基础知识对照的话。就会意识到炎魔所说的一切，很可能是正确的！因为炎魔所说的“火”，是确实存在于时间万物的最基本的能量之一——分子化学能。

    火系魔法的根本效果，是燃烧。而燃烧实际上就是分子与分子之间的激烈化学反应，是涉及到原子层面的物质活动。因此，从本质上而言，由分子构成的世间万物，的确是可以“燃烧”的，只不过“燃烧”的方法和难度不同而已。

    随着炎魔滔滔不绝的叙述，重阳的眼神，也逐渐变得狂热起来。

    这确实是火系的力量，最强的力量。

    “……根据我的理论所发展起来的魔法，是与传统那种愚蠢做法相反的新型火系魔法。以魔力为引，以万物为基础。这样的魔法，首先就要理解外界存在的结构，针对起结构来调整设置好释放魔力的结构，这样，我们的魔力就成了火星，而我们要攻击的存在，就是那将会焚烧殆尽的森林。”

    “理论如此，但是实际上，理解外界存在的结构，针对调整自身魔力的结构，是非常困难的。首要条件，就是极其强大的精神力！”

    炎魔说到这里，重阳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说自己是炎魔所寻找的人选？就是因为自己远超一般魔法师的强悍精神力，符合炎魔新型火系魔法的基本要求。

    然而……

    “我大致明白了。你的理论，我觉得可以相信，但就算我符合了精神力的要求，可我天然魔力缺陷这一方面呢？”

    重阳自嘲道：“即使这新型火系魔法的重点不在于魔力，但区区一个三级魔法师，又能够做到什么？”

    决定一个木桶所盛水量，永远是最短那块木板。魔力缺陷，是重阳身为魔法师最沉重冰冷的枷锁。

    “桀桀桀——关于你的魔力缺陷，我当然有可行的解救方法，不然我也就不会找上你了。”炎魔嘶哑大笑道。

    轰……重阳脑海里，仿佛一声惊天动地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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