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命之人 第八十七章 黎明未临

    长夜已至。

    大地陷入无尽的黑暗，在树叶的重重荫蔽之下，林中黯淡无光。偶尔有月光透过密叶照射进来，但很快又被黑暗吞没。

    叶鸿枫手持噬魂珠，借着珠子散发着淡淡荧光，勉强能看清前路。魂影在几步之外飘荡，不远不近，指引着他前往未知的方向。

    临近一座洞府的时候，魂影忽然站定。它的身子鼓胀，时而化作烟雾散开时而凝聚如若实体。叶鸿枫隐隐有种感觉，耳边回荡着魂影绝望般的嘶吼，似乎又带着希冀。

    片刻之后，这般诡异的场景才逐渐平息。魂影悬浮在空中，灰蒙蒙的雾气如同瀑布般垂落，从背后望去，仿佛吊死在树上的冤鬼。

    叶鸿枫小心翼翼的摸到它的面前，举起手在魂影的正面挥了挥，半晌也不见动静。

    他转过身去，打量着洞府，忽觉一只手臂搭在了肩上。他的寒毛乍起，浑身霎时冰凉，嘴唇哆嗦着，慢慢转过头去。

    伴着一阵银铃轻响，叶鸿枫却看见风然然正面带笑容的望着自己，而那只纤细素手的主人自然便是她了。

    他揉了揉眼睛，确认眼前所见并非虚幻后，这才小声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那魂影呢？”

    风然然俏皮的笑了笑，冲他扮了个鬼脸，说道：“哪有什么魂影？不过你面前的洞府中时而会传出熟悉的气息，我自然是循着气息来到此地。倒是你，又如何碰巧遇上了呢？”看着他慌忙想要解释的样子，她促狭的笑了，不待他说话，便抢先说道：“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小木头我们很有缘呢！”

    叶鸿枫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支支吾吾的说道：“既然来了，不如一同进去探探，如何？”

    “好呀！”

    不等他有所反应，风然然便挽着他的手，蹦跳着往洞府走去。

    洞中相较于林中显得更加昏暗，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并不为过。好在噬魂珠勉强还能充当夜明珠的作用，这才不至于让二人彻底沦为瞎子。

    两侧的洞壁极为粗糙，甚至还能看到挖掘的痕迹。洞壁下遍布着碎石，任谁一眼望去都会觉着是新开的洞府。

    二人弯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前进。

    此地着实诡异，且不说神国的树林中为何会有这样的一处神秘的洞府，单单是那莫名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魂影以及洞口被开凿过的痕迹，就足以说明这座洞府并不如眼见的那般简单。

    其中，或许隐藏着杀机。

    想到这里，叶鸿枫自觉走到了她的前面。

    往里走了许久，洞道却仍然蜿蜒向下。偶尔有阵阵阴风自下而上的吹来，即便是他这样的体魄也不禁打着寒颤。他咽了咽口水，心中忌惮万分。

    或许再往前走上不远，便能看见阎罗地狱的大门。

    风然然看他胡思乱想的模样，笑着在他背上拍了拍，道：“小木头，你想些什么呢？我能感觉得到，这洞府中必然有我风族的传承，亦或是风之一道的大成者留下的道统，才不是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

    叶鸿枫郝颜一笑，他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却经这阴风一吹，对这洞府平添了几分恐惧。他用力摇了摇头，手握着剑柄却握得更紧了。

    “还是得注意些，我看这洞府处处藏着诡异，其中必然凶险万分。”

    “不是有你保护吗？”风然然似乎没有半点焦虑，催促着他继续前行。

    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勉强看见远处闪烁着亮光。那里便是出口了吧？他心中想着。

    叶鸿枫正准备拉着她朝光亮处跑去，却感觉自己的衣袍被人扯住。他回过头去，正好看见风然然面色凝重的盯着前方。风经过她时都变得狂躁起来，她现在的模样倒是有了几分风族圣女的气质。

    “你说的对，这个洞府并不安全。”风然然始终目视前方，说着：“我没看错的话，那个亮光应该是妖兽的眼睛。”

    “眼睛？”叶鸿枫深吸一口凉气，他至今依然清晰记得，数月前于云山迷雾长廊中遇见的那个生物，那个睁眼为昼，闭目为夜的庞然大物。仅仅是感知到它的冰山一角，便觉得人生于世好生渺小，仿佛只要那“怪物”一个念头，自己便会灰飞烟灭。

    如今又在此地遇上同样巨大的生物，即便它不足云山那只巨兽的万万分之一，却也不容小觑。

    叶鸿枫握紧剑柄，时刻准备着与之搏命。风然然忽然在他身后盘腿坐下，闭上双目，双手结着法印，宛若起舞的飞鸟。数息过后，只见她如瀑的黑发转为青色，披落双肩。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瞳中一片空白。

    叶鸿枫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不再是古灵精怪的风然然，而是主宰世间之风的风灵圣体！

    “滚！”她的嘴唇微动，朝那巨兽轻吐出一个音节，干脆利落却又霸道无匹。

    甬道中的风聚起，向亮光处呼啸而去，随着一声嘶笑声传来，甬道重归于黑暗，只有叶鸿枫手中的珠子散发着淡淡荧光。

    风然然身子忽然前倾，脸色瞬间惨白，汗水湿透了全身。

    叶鸿枫半蹲在地上将她扶住，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丹药喂服下去，而后调转全身灵力为她平复体内气机。

    那巨兽的境界远高于二人，若非风然然血脉上的天生压制，断然不会就此离去。倘若真让它探清楚二人的实力，必然再不会顾忌。到那时，只怕二人得双双葬身于妖兽腹中。

    “你还好吧？”他问道，神识散开，笼罩身前身后数十尺。

    风然然有些疲乏地睁开眼睛，挤出一个笑脸，道：“小木头，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叶鸿枫被她问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解释几句。她却再难支撑住身体，彻底倒在了他的怀里，气息愈来愈微弱。

    “喂，醒醒？喂！”

    他晃着她的肩膀，但她没有半点反应。

    叶鸿枫心中再难平静，翻腾着乾坤袋中的丹药。其中的一个储物袋被重重封印，那是初到云山之时半途截下的拜师礼。拜师礼中天财地宝无数，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丹妙药同样不少。云尘子曾三番五次前来索要，他宁死也不愿交出。眼下为了救她，却是丝毫也没有犹豫。

    叶鸿枫只是粗略地辨认了下，便囫囵放到她口中，直至她气息逐渐平稳，这才收手作罢。可是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他靠在洞壁上，抬手遮住了眼睛。

    多少次了，又是这种无力感，他已经记不清了。

    那日在云山悟道池中醒转之时，他听见有人谈论他的气海广博，演化天地。据说数万年来，也只有一手开辟了仙界的鸿蒙仙主曾是如此。更有甚者，说他未来成就不可限量，有望罗天道仙……罗天道仙是什么样的境界，他不明白，或许会比云老头还要厉害几分吧。

    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拥有囊括天地的气海又能如何？还不是连结丹的门槛都寻不到。拥有无限的未来又能怎样？现在却要眼睁睁看着珍视的人一个个离去。

    他能做的，只有不断变强啊！只有那样，才能真正安稳自由地活下去，才能不受到任何伤害。

    他将风然然背起，一手拄着九重天在洞中躬身前行。既然她说洞内有风族传承，那便一定有解救的法子，即使前路凶险无比，妖兽横行，即使前路……不过是个圈套！

    他早已猜出，自己之所以会来到洞府，定是拜那些黑衣人所赐。他可从未听说过，皇宫后的树林中存在着这样神秘的洞府；也从来不知道，神国的英魂会来到林中，指引着人去往新凿的山洞。

    “我可管不了你们是谁？但凡有阻挠我的，就别怪我剑下无情。”

    他摸了摸藏于腰间的一个锦盒，那是出发前神皇亲手交给他的丹药，可助他短暂到达结丹境界。若是真有人不开眼，他即便放弃越境感悟的机会，也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毕竟，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

    “无道狗贼，你算出来没有？那帮孙贼现在何处？”

    一片灌木丛中，苏世离贼头贼脑的探出身来，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他此时灰头土脸，全然没有扮成“南宫问”时半点气度风范。

    二人与叶鸿枫走散后，傍晚时分便又遇上。实在是不遇上都不成，两人各自为营，纷纷坑害着一众修士，又在败露后被联手追杀，声势浩荡，大半个树林都能感应得到。

    苏世离没好气地朝身边那道士踢了一脚，这牛鼻子，竟然算着算着睡死过去，还有没有一点被追杀的觉悟了？

    无道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又搓着被踢的部位，埋怨道:“姓苏的，你就不能轻些么？”他手指微动，慢慢抬起头，准备卜算着那帮倒霉修士的动向。

    只是很快他便神色惊慌，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净是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苏世离能听出来，无道必然是发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

    他试探着问道:“那帮孙贼追上来了？”

    无道却没回答他的疑问，而是抬手颤抖着指向天边的月星，声音都有些变化。

    “入夜已经数个时辰了，但月星的位置……却没有丝毫变化！”

    “或许只是角度不同，其实移动了也不一定？”苏世离仍不死心。

    “你不明白的，我这样的术士，从来不会看走眼。我想，我们可能被困在了一座迷阵之中。我是说，树林里的所有人！”

    迷阵？这还未进入秘境，却提前遇上了一座迷阵。前路到底还有怎样的凶险？苏世离已经拿不准了。

    夜已深，黎明却远未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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