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城市里新来的客人 第十章 我也想活下去

    车流不停息地穿行，孤独绝望的身影混杂在车流中，等待着一个“意外”让他解脱。

    钢铁怪物组成的车流，宛如洪水一般将渺小如蚂蚁的身影淹没。

    面对这些可能夺走他生命的怪物，他没有任何惧怕的神色，而是坦然地倒在其中。

    “姐姐……那个人为什么要躺在马路上啊……”公共汽车上，妹妹好奇地看着窗外，“那里很危险啊，一不小心就会被车子压死……他起来了……诶……他怎么在磕头？”

    听见妹妹的话，姐姐用手移开妹妹的脑袋，看见了车窗外路中间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他……应该是没有眷恋了……”姐姐说罢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

    “他没有了家，没有了活下去的资本和动力，只剩下一个空壳，所以他祈求死亡，带他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

    妹妹瞪着眼睛，完全无法接受。

    “什么啊……为什么……活着不好吗？”

    “他和我们不一样……生活对他来说就是折磨，相比之下，你应该更加珍惜我们现在的生活不是吗？”姐姐将妹妹拉回来接着说，“我们还有一个家，还有彼此，还有未来。”

    此时的妹妹根本听不进姐姐的话，因为她很想帮帮那个男人，毕竟对于她这样的孩子来说，这个男人的绝望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

    “我们……是不是可以为他做什么……比如收留他……”

    “我们做不了……像这样的人绝对不止一个……我们不可能收留他们所有人……我们最多……也就是一人给予一点关爱罢了……”

    姐姐此时看上去波澜不惊，实际上也十分难受。她既希望可以在第二年还可以看见他，又希望第二年看不到他。

    可以看见他，是希望他还活着，看不见他，是希望他可以得到解脱。

    毕竟对于这样的孩子来说，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把自己的早餐钱给他？嚷嚷着叫家长给他们一些吃的？可不管孩子们做了什么，他们最终可能还是会死去。

    到头来，他们实际上需要的，还是这个社会的关爱罢了。

    但是这个世界，渐渐地开始警惕起来。

    白发的少女回过神，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些令人无言以对的话语，又一次出现在她脑海里。

    “流浪汉好吃懒做，给再多东西都是白给，你们还是去死吧！”

    “他们是不是骗人的，就是那种不想努力然后利用人们的同情心骗钱……”

    “听说要饭的月入上万！”

    无数的话语憋到了嘴边，却又流到眼角，化作了一滴滴晶莹的泪水。

    即使她什么也没说，那些痛苦而无奈的话语已经默默地响彻了这个世界，只是无人回应。

    在无尽的沉默中，她已经被痛苦封住了嘴，再也无法发出一丝哀求，只有时不时传来的呜咽。

    “妹妹……你还活着吗……”白发少女蜷缩着，于沉默中发出轻声的呼唤，“姐姐很想你……”

    忧愁的世界流动着一个个灰暗的灵魂，走过街头，走过巷尾，白色的身影又一次遇到了那个染着略显蓝色的黑发的少女。

    “他已经知道了对吧，你告诉他了，关于卫盾市发生的一切。”那个少女说道。

    这是继伍老板带南宫雨前往地下室后的第二天，南宫雨依然像平时那样游荡着，但是今天变得有些不安和惶恐。对于她此时的不安，面前的蓝黑发少女猜得到是为什么。

    “你认识他。”南宫雨眼睛都没抬一下。

    “我知道他，但是他不认识我，在我正式加入组织后不久他就离开了，他甚至都没有看见过我一眼。”

    这个染着略显蓝色的黑发的少女名叫肖菁，是“坏孩子联盟”中的一员，从这个组织最早成立那段时间她就已经加入了组织。关于为什么南宫雨总是要躲着她，是因为“坏孩子联盟”在卫盾市天灾发生之前和南宫雨有些过节。

    不过，即使南宫雨看上去是因为那个过节而痛恨“坏孩子联盟”，实际上她潜意识里根本没有怪罪他们，而是一直在怨恨自己。

    肖菁轻轻地抬起手放在南宫雨的肩膀上，就像生怕吓到一只胆小的小猫般缓慢，但是南宫雨仍然敏感地退了几步。

    “没事的啦，白楠雨。”

    “不要叫那个名字，她已经死了。”

    “……人都会犯错……”

    听不进劝的南宫雨一撇脸不再理会肖菁，愤恨地盘着手臂，沉默中，泪水悄然落下。肖菁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心疼，但是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还是略显无意地问了一句：

    “不过，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选择说出来，你明明……”

    “亡国的人，发现我了。”

    “什么？”

    在市长邀请伍老板出去吃饭谈心的那天，几个怀着恶意的人抓住市长暂时不在的间隙，准备暗杀作为一个代表前往“高山市”的情报贩子处取情报的副市长。

    然而，很巧合的是，那天下午南宫雨在闲逛时，无意中发现了他们。

    那些人伪装成游客的样子，而且在安排下和副市长同一辆火车，同一节车厢。南宫雨深知此事很严重，并且似乎“边境自卫组织”和“坏孩子联盟”都没有察觉的迹象。如果出手干预，那么她一定会被察觉，不出手的话，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在一番犹豫之后，南宫雨决定还是参合此事。

    “准备好了吗？”

    一辆银灰色面包车上，主驾驶位的男人目视前方，悄悄地询问着后座的一位“游客”。而那“游客”拍了拍手中的行李箱，转身下车了。

    他们本以为这一切隐藏的天衣无缝，但是最终还是在最后一刻被暗中隐藏的人发现了。

    走过检票处，走过安检，那些检查的根本没有检测出什么异状，让那个拿着行李箱的人安全地上了火车。

    哨声响起，“游客”离计划成功就差一步。

    想到任务将要完成，“游客”咧嘴一笑，似乎是期待着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在这些目光黯淡的乘客中，他是唯一一个眼睛里闪着光的人。

    那并不像是代表着他会得到一大笔钱的样子，那更像是将要解放了一样的愉悦和轻松。

    接下来，就是按下那个。他在心中自言自语。

    看着外面站台的石柱一个个从眼前掠过，他越想便越发开心了。突然，他浑身一颤，仿佛是一股电流流过全身，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回想着刚刚看见的东西，越回想越清晰，他感觉到眼前晃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就在一个石柱旁边。

    那个身影看上去很年轻，那个恐怖的目光，令他感觉自己就像原始丛林中的一只小动物，而且是受伤的小动物。而那个身影，就是一只闻到血腥味而赶来的猎手。

    他站起来贴着玻璃向后望去，但肉眼所见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东西的影子。

    “游客”一阵后怕，一阵寒风吹过他的脊背，令他忍不住裹紧了衣服。他努力让自己忘掉刚刚那个身影，并且暗示自己就算是真的有个人，那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没赶上车而气愤的孩子罢了。

    想到这，“游客”忍不住被自己逗笑了。

    估摸着火车已经离站很远了，他站起身，礼貌地让其他乘客让了个路，随后一路到达别的车厢的吸烟区。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支烟，他仿佛是胜券在握一般拿出打火机，松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按下了打火钮。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就连他的烟也没有点着。

    “游客”一愣，重复按了好几下，依旧什么也没发生。

    “哎兄弟，你的打火机是不是没油了啊，来，用我这个。”

    一个乘客热情地将打火机递过来，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接过打火机点着了烟。直到抽完烟，他心中依然只有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他的“打火机”没有用。

    好奇的他决定大胆地拿出放在座位底下的行李箱，深吸一口气偷偷地打开了一条缝，与他所想的完全不同，那箱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纸条，用红色的字写着“我正看着你呢”。

    他脊背发毛，迅速关上行李箱回到座位上，思索着是不是有人在恶作剧。随后，他再次有心无意地望向窗外，火车早就已经出站，几个公告牌的背面晃过眼前，缓了几秒，他慢慢地将头转回来闭上眼睛。

    然而，还没有半秒钟，他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回想着刚刚看见的公告牌，他似乎在公告牌上看见了什么，那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停止了。

    “我看着你。”

    这是在公告牌上看见的一行黑色字，就像一个初学写字的孩子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下的一行字。

    开玩笑的吧，有人恶作剧，对的，或者说是错觉。“游客”喘着粗气安慰自己，然而眼睛忍不住再次看向窗外。

    远处的公告牌渐渐出现在眼前，他忍不住去仔细看上面的字。

    “I see you”

    在看清上面的字的那一瞬间，公告牌被楼房挡住，而他则愣住了。没过几秒，火车进了隧道，在玻璃的倒影里，他看见身后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正与他对视。

    “游客”忍不住惊恐地大叫起来，旁边的人诧异地看着他，随后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那是什么？是鬼吗？为什么跟着我？他站起来，迅速跑向了厕所，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淡定和轻松。

    厕所里，他的耳边只有火车行驶的声音，悄悄地回荡在耳边。

    正尝试着继续按下“打火机”的时候，他听到了别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敲打墙壁。他惶恐不已，想要打开厕所门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被困在厕所里了。

    “救命！救命啊！”

    他开始求救，但是外面没人回应，只有那扇门上渐渐被什么东西刻出了一个字“嘘”。这一下吓得他几乎要晕过去，摇摇晃晃地扶着墙，“打火机”也不小心掉到了厕所沟里。

    “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错了！”他开始崩溃地嘶吼着，语气里满是求生的欲望。

    随即，门上又出现了几个字“你骗人，你是坏人，你想炸死副市长”。

    “不……不！不！我不敢了！我继续留在这个世界吧，我不想死！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当坏人了！我只是……我只是还想活下去，我想回去！求你了放过我吧！”

    刹那间，周围变成了车厢内部的样子。不同的是，车厢翻倒了，他站在车厢墙壁上，而周围都是狰狞的破碎的尸体。

    他看着脚下满满的血迹，又看向头顶的另一面车厢墙壁，直接跪倒在地。

    “你骗人”。

    “我放过你你仍然会继续做”。

    “我能看懂你的心”。

    “你有罪”。

    看完这些字，绝望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下，他甚至已经放弃挣扎了。但是这还没完，他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尸体的眼睛，忽然感觉它正看着他。

    不对，是真的在看着他。

    对视了几秒钟，尸体动了，随即，其他的尸体也站了起来，它们围住了他，似乎是想要报仇。

    “放过我吧……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游客”的话音刚落，那些尸体便胡乱挥舞着双手涌上来，他顿时便在剧痛中失去了知觉。黑了几秒钟，他的眼前突然又恢复了光明，他猛然坐起，发现自己刚刚似乎在座位上睡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旁边的乘客似乎也有些惊讶的样子。不过重要的是，他已经不敢再继续自己的“任务”了，特别是他感觉到手臂有些疼痛于是看了一眼后。

    在手臂上，有一道伤痕，它组成了一行字。

    “那你一定要做个乖孩子哦”。

    在火车轨道的旁边，白色的身影悄悄伫立着，火车驶过刮起的狂风使她的白发，以及那淡蓝色的连衣裙，轻轻飘动着。

    这件事到这还不算完，在这天稍晚的时候，在她还没有被肖菁缠上之前，那个“游客”赶回了黑湖市，并且被南宫雨抓了个正着。一看眼前的身影如此熟悉，他被吓得小便失禁，傀儡一般颤抖着跪在南宫雨面前。

    “不是说放过我吗……我不想死……”

    “怕什么啊，我只是想问是谁让你……”

    “是一群穿着便装的白发人，他们好像说自己是什么护卫队，他们和我说，如果我按照他们所说的做，那么我就可以回家，回到我应该去的现实世界。”

    南宫雨楞了一下，白发人，护卫队，这两个词加在一起，勾起了她一段极为痛苦的回忆。因为他们，也不知她是否还能和“她”相见，也不知“她”是否还可以回去。

    “你们这些人……为了自己可以回去，为了自己可以活下去已经这么不把别当人了吗！你们为了求生已经这么没人性了吗！”南宫雨毫无征兆地怒吼着，那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长相终于还是显露出了令人有些恐惧的神情。

    她看上去是在骂这个男人，实际上她骂的不只是他，还有卫盾市的一些居民。

    “我知道你们也想活下去，可谁不想呢？就连我也很想啊！想要自己活下去就可以不顾别人了吗？”喊着叫着，南宫雨的声音渐渐显露出哭腔，“你们稍微想想别人不行吗……你们……你们就不能帮帮别人吗……哪怕只是帮忙喊句话……”

    这些话越来越莫名其妙，说到这里，南宫雨蹲下来，彻底没了声音。

    此时，在她的脑中，那些美好的回忆一一破碎，那些痛苦的噩梦无处不在。冷酷的人群，嘲笑她的学生，无言地将她赶出门外的保安。以及为了活下去而将她推到坏人面前的人，为了活下去而帮助坏人抓她的人，为了活下去而帮忙诋毁她的人……

    “我也想活下去啊……我也想啊……我和妹妹约定好了啊……我还要给她一个家啊……我……”

    男人看着蹲在地上抓挠着头发的，痛哭着的白发少女，顿时明白了什么。一阵愧疚浮上心头，让他坐立难安，却又手足无措。

    白发人，她是个白发人，是个一直在流浪的，可怜又可悲的白发人。

    “我懂了，我真的不会再那么做了，永远也不会了……我，我还可以帮你，或者，帮帮别人……”男人仿佛是在忏悔，眼神坚定地看着南宫雨。而南宫雨抬起头，那双湿润的泪眼满溢着期待地看着男人的眼睛。

    南宫雨站起来，抹了抹仍然发红的眼睛微笑着说道：“那就好好地活着，然后，也请告诉别人，不要相信那些什么护卫队。千万，千万不要重蹈覆辙了。”

    或许她并不知道，她那些发自内心的话语，此时已经洗礼了一个差点跌落深渊的灵魂，并且为她的未来增加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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