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冷漠的，世界的本质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落叶般飘逝亦如鲸落般温柔

    “这是我能够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真的太没用了，对不起妹妹……我不是一个好姐姐……”

    “想骂我就骂，想打我就打我吧……”

    “我还真期待，你可以再扑到我身上，因为我的失信而惩罚我呢……”

    孤寂的风，沉吟着从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走过。这里曾经有过欢笑，也有过痛哭，但是现在，这里只有漫长的，看不见头的默哀。

    人活着真的不容易，人光是能够出生就已经是一个奇迹。在感叹着他人的悲苦的同时，反观自己，也许我们，和他们差不了多少。即使人类社会看上去安稳，没有天敌野兽攻击我们的家，但是仔细感受，其实这个世界依旧弱肉强食。

    不管是大局，还是一个小小的城市。

    那一对流浪的姐妹，曾经讨论过为什么很多乞丐，都渐渐地消失不见了。他们是被好心人收留了，还是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或许是的吧，但是也有很多乞丐得不到救赎，而从这个世界上淘汰了而已。他们在冬日里放弃了挣扎，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就此再也没有睁开。他们解脱了，从这个艰难的世界上解脱了，从这个并不发达的城市里解脱了。

    而下一个解脱的可怜的灵魂，又会是谁呢？

    “我们……还能有那一天吗……”

    脏兮兮的少女哭干了眼泪，望着跑过的孩子们，嘴角再也不会洋溢着微笑了。妹妹的病情恶化了，她一直尝试乞讨，但是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如此多的钱。除非能有个大户人家愿意包养她们，或者是有一个奇迹。

    虽然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奇迹。

    跪在地上埋下了头，也说不出一句让大家可怜她的话。嗓子哑了，眼泪干了，但是心里的血还在流，妹妹的生命也还在流逝。

    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好心人愿意帮她呢？别扯了，那个善良的好心人也许在帮了她们之后，生活都变得有些艰难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老好人呢？她说服了自己，已经放弃了挣扎，麻木地站起来，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移动。

    回想起刚刚，她去过看上去比较富裕的公司，被保安拦住，遭到一顿羞辱后扔了出来。也进过学校，尝试请求那些善良的学生们的帮助。没想到本以为学生们会很严肃，结果他们看着她笑得很开心，还有人拿着一块两块的钱逗她，捉弄她。到最后她还被老师抓起来，说成是骗子，当众教训一番后叫了警察。

    早就能够想到的结果，她已经对这些羞辱无所谓了，就算尊严什么的什么也不剩也好，她只希望可以救救妹妹。

    或许是上帝觉得苟延残喘也要有个头了吧，她没有再遇见那样的老好人。

    完了，一切都完了，妹妹的病情迟早会折磨死妹妹的，而她，在这个世界上将会无依无靠。与其这样，不如一死了之。回过神来，她看见了熟悉的街道，抬起头来，那座高大的医院大楼黯然失色，那医院的十字再也没有了那希望和热情的红。

    到这样的时候，她不再哭喊，不再挣扎，完全成为了被绝望玩弄于鼓掌间的布偶。在她的身边，仿佛有着看不见的恶鬼，编织出无形的手。

    无形的手动一下，她的脚就跟着迈一步，手就跟着动一下，但在旁人看来，她只是有些奇怪的普通乞丐罢了。她现在只想到医院里，去那个病床旁边，抚摸着妹妹的脸，最后跟她说说话，讲一讲早就没有兴趣的故事。

    然后，和她安静地道别。

    “姑娘！红灯！”

    骇人的急刹声冲破天际，如同朝着眼睛刺来的利刃，短暂地唤醒了麻木的行人。人们不由自主地望向了路边那个人偶般的身影，看着她毫无知觉地，被一道黑影撞飞出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她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自己麻木地走着，忽然仿佛被一阵光芒吞没，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行人渐渐围上来，车子缓缓地倒退，又一次碾上这个娇小的身影。

    没有喊叫，没有挣扎，恍惚的视野中，走廊天花板的灯光不断闪过眼前。

    在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刹那，她艰难地偏过头，看见了妹妹的主治医生那张震惊的脸。这是她能看见的最后一个东西，随后那灯光仿佛是催促似的笼罩住她。

    动不了了，身体完全动不了了，她感觉自己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肉体，只能看见过去的一幕幕重现在眼前。她看见自己小时候孤僻安静没有朋友，妹妹便成为了她的第一个朋友。又看见了那严格的妹妹，因为她变得很胖，所以拼命给她加任务锻炼，看着她从胖妞成为了美女。

    还有妹妹惩罚她的时候，抓着她的腰，挠着她的脖子根，打打闹闹得就像两个活泼的小麻雀。还有妹妹为了保护她而学习体术，压腿的时候痛的眼泪直流，却在她眼前装汉子。

    还有流浪时两人立下的约定，还有她们所讲的故事，太阳系边界的双星，温柔的鲸落，悲壮的洛希极限，无法逾越的星河……

    然后，一切都在那光芒中散去，在不知不觉中。

    醒来之后的她，就到了这个逝者的世界，变成了白发人，变成了“与现实世界再无联系之人”。老者告诉了她实情，但是她无法接受。

    毕竟人们本来都活在较为美好的现实，但是当他们遇难，期盼地睁开眼，以为自己已经得救的时候，却听见别人告诉他，说他已经死了。谁能接受呢？所有的东西都没了，你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甚至没有所谓的牛头马面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空虚，无比的空虚，空虚到迷茫。

    压抑，痛苦的压抑，心里只剩下死去。

    很多人，都是这样流浪野外，随后，渐渐死去了。在这个逝者的世界，亡国，其实就是当时一群这样绝望的人聚集起来，渐渐建立的逝者的国度。

    只是如今，它成为了人们口中的恶鬼。

    漂游的意识重新汇聚，白色的身影收起吊坠，似乎已经想通了什么，慢悠悠地躺下来。这一晚，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已经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

    那场大战结束后，天已经亮了，走出山中老者给她安排的房间后，她发现老者已经在客厅等候多时，桌子上摆着今天的早餐。老者看上去脸色苍白，是不是发出剧烈的咳嗽，因为年迈的关系，有时候咳嗽太剧烈甚至会喘不上气。

    看来，他必须找一个接班人了。

    “孩子，你还有机会，只要是在这个世界，你就还有机会。因为你妹妹的意识，很可能就在这个世界。”得知了白发少女的意图后，老者耐心地与她谈话道，“而且这个世界的时间和现实不一样，我们做个比喻，把这个世界和现实世界放在环形跑道上，前者在外圈，后者在内圈。两个世界要保持平行，两者运行的速度必然不一样，外圈的，这个世界肯定会快，内圈的现世慢。”

    “你是说……我可以在这个世界救我妹妹？而且……两个世界是平行存在的，但是不在一条时间线上？那我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现世也没过多久？”白发少女眼前一亮。

    “可能连一毫秒都不到。”

    老者的这一回答让白发少女顿时欣喜若狂，看见了久违的希望。她此时并没有想到，自己将要经历的命运有多么困难，事实永远无法按照她想要的方向走。

    所以此时的她非常期待而着急：“那……那我……那我该怎么办……”

    “因为她的重病，她的意识很可能就漂流在这里，她的长相和你妹妹本人或许会一模一样，也可能会因为这个世界而有所改变。如果你可以将她的意识送回现世，那她就可以得救，现实世界的她就会醒过来。”

    “真的吗？那……那我要怎么做才能送她回去？”

    谈到这个，老者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很可惜，我觉得你得找个人，越能承担的越好，最好是个可以相信的男人。因为要送人回去的这个力量，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这个力量代价很大吗？”

    “不，这个力量并没有代价，只是因为这个世界，所以它才会变得沉重……也不对，代价嘛……”老者望了望白发少女那清纯可怜的双眼，似乎是狠不下心，“确实很大，你承受不了的，孩子。”

    当然，虽然是这么说了，在白楠雨带着“管理员”的能力出现在卫盾市，试图引起人们的注意的时候，事实就已经告诉了人们，老者最终还是狠下心交出了权限。

    交给她力量前后，老者一直都在嘱咐她，说这个力量会给她带来灾难，她必须特别注意一些人，比如亡国。在这之后，老者决定就此离开这个世界，得到安宁，并且让她来动手杀了他。这对于一个单纯的女生来说肯定是一个艰巨的任务，虫子都没杀过几只的她，居然要亲手杀人。

    老者告诉她，她今后还会看见很多人死去，甚至要亲手杀死一些人，所以杀了他没有什么，就当是预习了。更何况失去了“管理员”权限后的他，在绝症的折磨下已经是个废人了，还不如干脆点直接解脱。

    被说服的白楠雨动了手，随后，她就遇到了闯入山林寻找老者的亡国军队。

    “这些就是你的故事吗……”

    在和黑湖市自卫队的人们坦白了自己的想法之后，白楠雨便一个人躲到了天台，没想到被追来的李任辉找到。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两个人便聊了起来。

    白楠雨告诉李任辉自己经历的事情，以及为什么要做“管理员”，去建设这样的家园。她最初只是希望可以引起某个人的关注，也就是她的妹妹，如果她的妹妹可以看见她，并且来找到她，她就不需要在大街小巷四处寻找了。但是很可惜，麻烦总是比好事先一步找上门。

    “白楠雨姐姐……我以前还自顾自地说了那么多……我都不知道你……”

    “没事，我不介意说起这件事，说起来反而还能让我认清现实。”白楠雨回答得很干脆，微笑着，十分轻松。

    “白楠雨姐姐……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被车撞的时候……一定很恐怖吧……”

    李任辉小心翼翼地问着，本以为白楠雨会沉默，结果她却很自然地回答了。

    “是的……其实当时我被车撞了之后，我并没有当场死亡什么的，我只是感觉好像失去了知觉……我发现了那辆车倒了回来，我想喊，但是我喊不出来，只能被它压在轮子下面。那个时候，我才是真的奄奄一息了，我感觉我的内脏都已经被骨头刺穿了……”

    “太过分了吧，明明你都没死……白楠雨姐姐，经历了这么多冷漠的人心，你居然还可以坚持这么久，要换我可能已经哭着自杀了。”

    “没什么，我只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人类是完全冷漠的……我不相信……”

    话语落下后，沉默便又一次浮现，在那无尽的黑暗中，白色的身影渐渐融于夜色，归于沉寂。

    你知道吗？

    当鲸鱼在海洋中死去，它那像一座大山一般的身体最终会渐渐沉入海底，变成其他生物的食物。在得知了这个现象之后，生物学家赋予这个平凡的过程以一个浪漫的名字——鲸落，Whale Fall。

    一个鲸鱼的尸体就像是一座大山，它虽然死去了，但是它的身体可以供养一套以分解者为主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

    这是它在生命最后，在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留给大海的最后的温柔。

    而白楠雨也是这样，即使她已经平凡地死去了，像一片落叶一样轻飘飘地，没有人记住，没有人关心。但是她的死，却像是鲸鱼那样，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留给了她妹妹一个意想不到的温柔。

    她离去了，她的妹妹才能得救，因为这个离别，让一个无奈而麻木的人，决定付出自己存下的一切，去帮助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

    是的，白楠雨在最后看见的，妹妹的主治医生那懊悔不已的表情，确实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当看见了她在外寻求希望，最终绝望之下被车祸带走，他才终于想到，如果自己最初答应这个少女的请求，那她就不会跑出去寻找办法，也不会被车祸害死了。

    虽然严格来说，她的死和这个医生没有直接的关系，这相当于是未知的天命。不过对于这个从小就想着做一个救人一命的英雄的主治医生，这简直是他从业以来最大的打击。

    不过这些事情，白楠雨也不知道，因为她已经和现实世界没有了联系，她永远也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在这个世界，必须要好好补偿妹妹。将妹妹送回去后，必须再为她建设一个家园，这是这个普通的生命所要给予的，如鲸落般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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