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见帝不跪
类别:
武侠仙侠
作者:
九爵字数:5133更新时间:24/11/23 19:35:27
与陈平安并肩而行的吴小凡瞧着陈平安那副少有的凝重的脸色,有心想要化开这股冷重的氛围,想了想,不禁笑着调侃:“能当陈二狗的下人也真是福气,临到分别还能找一个宗师境界的师傅。”
陈平安目视着前方,极为平静地说道:“他是谢问临走前主动向我讨要的,我只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黄庭轩眼珠子溜溜直转,啧啧两声,轻叹道:“这刀阁倒也是个会做买卖的主,在侯府里白吃白喝了五年,得了个宗师不说,还白要了个徒弟。”
一向独来独往惯了,鲜少与人主动插嘴的唐隐突然自顾地开口说道:“像刀阁这等天下有数的宗门向来自视甚高,能用入书苑五年外加一个下人,换来刀阁的信任以及日后的鼎力相助,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小侯爷赚了。”
陈平安诧异地看了唐隐一眼,旋即脸色恢复了平静,却没有反驳唐隐的话。之后,却忽地把目光瞟向了天际,语意缱绻地低吟起来:
“实际上,我只是真的想要他有个好的前程。”
……
过不一会儿,四人渐渐走近了校场大门处。
此时的大门处已经黑压压的一片挤满了人,好在有两路十二名带刀侍卫不停地维持着秩序,倒也不显得混乱。其中有些人是和陈平安一样是在乾阳城对东区长大的,自然是认得陈平安。但大部分人骇于陈小侯爷的天字号纨绔的名号以及耳濡目染了一些耸人听闻的折磨手段,只是与陈平安匆匆打了个照面,寒暄了两句。也有少部分自诩和陈小侯爷十分熟络的,平日里没少聚在一起喝酒赏花的公子哥们走上前来便把手搭在了陈平安的肩膀上,嬉皮笑脸地开起了玩笑。
“怎么连陈小侯爷都来凑这新军的热闹……难道翠烟居里的头牌不香了!”
陈平安的脸色慢慢平展开来,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神色,呵呵笑了一声,道:“当初可是和杜有才打了赌,我若进了这军营,他便喊我三声爷爷,这不为了这三声爷爷,我才迫不得已和家里的老头子吵了一架死活来这新军走走。咦,杜有才那小子在哪,你看见他没有?”
一听到陈平安直呼起杜有才的名字,那公子哥面色一滞,倒有些尴尬地把手抽了下来。
若说陈平安是天字号纨绔是不错,但那也是当年陈暮云大权在握的时候的事了,如今陈暮云退居了幕后,这天字号的头衔自然也拱手让了人。
兵部尚书杜兴盛为六部之首,除了摄政王以及两三位步入耋耄的几位元老之外,便是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杜有才子凭父贵,在上京诸位公子中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加之杜有才本身便有不俗的能耐,相较于已经过气了的陈平安,这些个公子们更为忌惮着杜有才。
.“杜兄啊……我倒还真没遇着,不过依着他如今的地位,要参加新军自然不用像我等一样顶着寒风苦苦地排队……”说话间,这位公子哥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羡慕奉承的神色。
陈平安不置可否,也随之附和了声:“是啊,我们这位杜公子的确不是一般的人,这不听说他又升为了太常寺少卿了,简直堪称吾辈之楷模。”说完,又转眼看向了这位公子:
“可是我不管他什么身份,欠我的,谁都躲不掉。”
那公子嘿嘿讪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地和陈平安胡扯了两句,便匆匆告别离开。
陈平安是个明白人,心里也不计较,他又转眼看向了眼前那道由两根粗木简单搭建而成的门扉,深眯着眼眸,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进了这道满是功名利禄的大门,以后谁还认识谁呢?
哪里有名利,哪里便有江湖!
校场大门的左侧摆着一张长桌,桌子后面坐着两位兵部的官员,其中一个拿着画像名册和前来报名的人进行比对确认,而另一个则负责发放军牌。
只是与以往发放的木制方形军牌不同的是,这次发放的军牌乃是由黄铜所制的盾型铭牌,除了边沿处精致雕琢着云纹图案外,铭牌正面刻着吃牌者姓名和出处,反面统一铭刻着龙敕二字,想来便是这只新军的名号。
龙是皇帝,敕是诏令。龙敕二字正代表着这只新军的不同平凡之处。
而名字下面的出处也是极为考究的。那些官宦家的子弟统一是由京都府推荐,便一致刻着京都二字,而那些来自各大门派的武林人士则分别写着其门派的名字以及推荐人的姓名。这样的书写一来彰显此人的身份来历正统,二来再军牌丢失后谨防有人持牌冒充。
过了一会儿,四人便领到了自己的军牌,只是陈吴黄三人还未来得及察看自己的军牌,倒是极为默契地同时把目光看向了唐隐手中的军牌上。唐隐也不遮掩,信手捻着牌上红绸提至齐眉,逆着刺眼的朝阳仔细打量起来,看起来军牌精致的做工极为欣赏。
瞧着宋藏名字下的一行字,三人不禁大为吃惊。
宋藏……百草山……百草山山主白风舞……
军队在历朝历代都是特殊的存在,关系到国家是生死存亡,并不是谁想进来就进来的,那些普通的老百姓想参军,则必须有村长或是当地有名望的人作保,再由当地县令提名,而那些武林门派的人想要参军,则须得手持着掌门的亲笔推荐信方可参军。
“唐兄是百草山的人?”吴小凡难以置信地问了唐隐一句。在他的印象里,百草山是个修医不修武的门派,又何时突然出现如此武功卓绝的年轻宗师。
黄庭轩与野游道人当年云游天下的时候也曾途径过百草山,这不,一瞧见着三个字,脑海里便不禁浮现出当初因为两人深山里迷了路,几日未进餐,便在百草山的后山偷了某长老豢养了三年珍珠鸡,结果引得百草山一帮娘们满山追杀。他轻吐一气,低声呢语:“这百草山里不全是娘们吗?不该有男弟子啊!”
而令陈平安惊奇地却是,百草山分明是一个世外隐修的门派,这与唐隐一出山便引动江湖浑水,胆敢公然与朝廷作对的风格明显不是一个流派。
三个人经过思索,心中有了一致的结论——此事必有蹊跷。
除非唐隐和百草山的那位一百年没见过男人的白山主有一腿,亦或唐隐是这个老女人的私生子。
在三人惊疑的目光注视之下,唐隐收起了军牌,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握拳置于嘴前,轻咳了两声道:“几位莫要胡乱猜测了,我与那百草山确有渊源,按照辈分,百草山的山主得喊我一声师伯。”
……
“不会吧?”三人立在风中一阵凌乱,陈平安细细盘算:
“那白风舞的师傅好像是上一代医仙韩卿……”
“韩卿的师傅好像……”
“喂,那谁,你到底是谁啊?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没老实交代……喂,别走啊……”
在三人不住的追问之下,唐隐淡淡一声长笑,摆了摆手,踱步走向了军营。
……
待到午时之后,所有军牌发放完毕,万名参军将士受命集结于校场。随着三声轰然的钟声回荡山谷,大门处,礼部司典仪仗队三十六人分为两列,每两人为一队分别举起共九只丈长号角,吹奏起呜呜低沉的号声。
不远处,一条宽敞平坦的山道上,上百名身着黄金铠甲的带刀将士簇拥着八马齐驱的銮驾以及銮驾之后的满朝文武徐徐走来,队伍每隔半里便有一面王旗高扬,上面清一色写着硕大正楷的一个靖字。
队伍为首开路的一人骑着白马,身着紫色官袍,胸口挂着一道象征着从一品官阶的麒麟补子,肥硕的身子压得马背几乎呈一个倒挂的弯弓。
这个右手轻捻嘴角胡须,面带一副戏谑不羁的人物便是当日被陈大柱国差点用来祭旗的兵部尚书杜兴盛。不过才没过几日,杜尚书似乎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恢复了当初的趾高气昂。
而跟在杜兴盛身后,同样骑着一匹白马的乃是如今乾阳城里的天字号少爷,杜有才。与杜兴盛截然相反的是,杜有才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愉悦,自出城以来便一直剑眉耸立,目光深沉,似有心事。
这位杜公子虽然出自高官之家,但一直以来受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却是他的才学,此人相传三岁吟诗,四岁作词,六岁通史,七岁时便开始读兵法,十岁便在朝堂之上大谈国策,曾被恭帝当众大赞,并赐封上京第一神童,自此便一直在宫中行事。更有传言的是,杜兴盛不过一个半聋的庸才,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全是因为这个满腹韬略的儿子背后里的出谋划策。
只可惜天妒英才,这位神童博闻强记,文才卓著,却独独对武学一道迟迟不通,以至于直至今日未能习得一招二式,不过即便这样,也不妨碍他受到朝廷的重用。纵观上京才华横溢的少年不在少数,而能在天子跟前擎马引兵的少年却唯此一人。
队伍逐步靠近校场,此时号角声停,也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臣等恭迎陛下。”在场所有人单膝跪地,抱拳相迎。
只不过,茫茫伏倒的人海之中,有那么一道颀长身影孑然而立。
陈平安只感到身后有一道阴影从自己的身体上压了过去,不禁侧目看了过去,便瞧见着身后的唐隐正傲然负手,他心头一顿:这厮不会要在这找事吧。
这道身影如鹤立鸡群,太过突兀,让杜兴盛一眼便瞧见了。
杜兴盛的那轻捻胡须的手放了下来,脸色稍凝,再一抬手,身后的队伍紧接着停了下来。
杜兴盛遥望着唐隐,喝问道:“大胆!陛下亲临,胆敢不下跪行礼。”
这一刻,在场万余将士无不是循着杜兴盛的质问声望了过去。
万道目光逼视下的唐隐毫无惧色,同样直视着杜兴盛,铿锵有力地道:“大靖以武立国,先帝明训,宗师者,可入朝不趋,见帝不跪!”
在这声嘹亮在整个山谷为之震颤的声音之下,整个校场顿入沉默,仿若连空气都凝聚起来。过不一会儿,开始有人窃窃交谈起来。
“什么,这里居然有宗师!”
“还是这么年轻的宗师。”
“到底是哪家门派的祖坟冒了青烟,会有如此惊才绝艳的弟子。”
“他说宗师就是宗师?这你也信,当今大靖朝各门派里最为顶尖的弟子莫属雁惊山剑塚的袁罡袁师兄,连他也不过凡境巅峰,未入宗师啊!”
……
黄庭轩把头压得很低,要不是地上全是青石的话,他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去,他只想低调着混着,可实力不允许啊。他为此心里大吐苦水:
我的个祖师爷啊,跪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你非得把自己显摆的这么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宗师。完了完了,这下没好日子过了,你是让我以后认你好呢还是不认识你好呢,算了,还是不认了……我可只想安静地在这混两年,然后回到我那小观里守着我那死了几百年的老祖宗过完后半辈子,运气好的话,收一两个弟子,教一些活命的本事,也好等我死后到了地下给我那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师傅一个交代。哎呀,不行,要是不认你,我的祖传天书怎么办……
于是,黄庭轩又从一个死胡同钻到了另一个死胡同里。
杜兴盛为官数十载,先帝训言他早有耳闻。但他是个文官,自幼拜奉孔孟,熟读圣贤,对习武者素来不屑一顾,正如当日他能对陈暮云颐指气使,不仅是对陈暮云大权旁落后的轻视,更是源自骨子里对那些只会舞刀弄枪的拳脚莽汉的蔑视。在他看来,纵是大宗师也不过一介武夫,再大,能大得过皇帝?
他轻蔑地看着唐隐,正当发怒。他身后的杜有才却深吸了一口气,抢先道:
“承先帝遗训,你若宗师,自然可以不跪。可又如何证明你是宗师?”
唐隐驻足含笑,大叹:“上京风吟腿吴家少子吴小凡可以为证,梅岭山刀阁弟子谢问可以为证,永乐侯府小侯爷陈平安亦可以为证。”
唐隐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昂,这些名字的名气也是一个比一个响亮。
众人闻言,不甚唏嘘。
只是当唐隐报出了陈平安的名字的时候,杜有才的眉宇一顿。
陈平安单膝跪在唐隐的身旁,唐隐所说的每一句话几乎一字不漏的进入了他的耳朵里。他的心情是极度复杂的。
以他的情智不难看出,唐隐这一身傲气淌露,分明是不想下跪,先祖遗训只不过是个借口。可令他惆怅的的是,原本八竿子打不着自己的事,居然也能牵扯到自己身上。
他并非怕事,只是不想因此惹来一身骚。
果不其然,骑在马上的杜有才思忖了片刻,忽而把目光移到了陈平安的身上,话锋一转,语气冰冷地问道:“陈平安,你可为证?”
明明只有七个字的问话,却好像七把锋利的尖刃直抵陈平安的心口。
明眼人都清楚,敢在这么多人的眼前底下大放厥词,唐隐身怀宗师那是铁板钉钉的事,哪里需要他人作证,实在不行派个宗师高手出来一试便知。
故而杜有才明里发问,实则是祸水东引,让陈平安做出选择。
他若不为证,便可定唐隐欺君,而陈平安的声望也会因此一落千丈。
他若为证,那便是他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于里于外,似乎都把陈平安置于了风口浪尖上。
一旁的吴小凡和黄庭轩不禁为陈平安捏了一把汗。
倒是唐隐站在一旁,耐心地看着陈平安,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这时,陈平安轻轻一声喟叹,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视着杜有才,一字一顿地应道:
“我为证,他是宗师。”
虽然心有苦水颇多,怎奈何天生倔强,不容低头。
吴小凡和黄庭轩终是低着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仅这七个字便可预见,他们以后在军营的好日子,怕是就这么到头了。
唐隐在这一刻,微微垂下了眼睑,再一睁开的时候,宛若星辰大海的眸光里透射着慑人的寒芒。
一丝难以察觉的邪魅笑容从嘴角传来。
“陈平安啊,陈平安,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今天说出来的这七个字,便足以决定了你这一生不平凡。”
……
众人屏息凝神地静待着杜有才的反应。从某种意义上讲,杜有才所代表的,是他身后坐在銮驾里的大靖皇帝以及坐在皇帝身旁的那位把持着朝政一言能九鼎的摄政王爷。
杜有才瞳孔收缩,凝视良久,忽而大笑了一声:“好,好一个为证,好一个宗师!看来这些年的江湖,又多出了不少胆识过人的英才少年啊!”
说罢,杜有才招了招手,越过了杜兴盛带领着队伍继续朝着校场内走去。
吴小凡摇头叹道:“这个杜公子,不好对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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