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与“杰诺”的告别

    “吱呀——”古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零推开祭英堂的大门，看着阴暗的堂屋内部只有寥寥几根蜡烛静静地燃烧着。他回过神将门关好，慢慢地向堂内走去。

    他缓慢的脚步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周围安静得落针有声，堂屋里有一股浓重的燃香味，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堂内的众多牌位前站定，扫视着阴暗中繁多的排位，他拿起一盏白蜡灯，借着烛光一个一个地看着牌位上的字。

    过了半晌，他终于在这些牌位里找到了那个刻有“杰诺·克里特”字样的牌位，这个牌位立在最右上角，那里都是一些近年来逝去不久的家族主要成员，“杰诺”是最年轻的一个。

    零蹲着身子看着脚下这块小小的牌位，心中无限落寞。良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正当他要从牌位台上跳下来时，门口突然出现了脚步声。

    “什么？！”零大惊失色。

    他赶紧从台上跳了下来，将白蜡灯摆回原位，正当他要找地方隐藏的时候，人影已经走到了门前，正要动手推开门了。

    零手忙脚乱起来，心中惊疑不定。他的念场一直保持着开启状态，在念力散布四周的情况下，周围500米以内的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立刻察觉到，可是门外的这个人，他无声无息地走到了门前，而零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问题绝不是出现在他自己的身上，就算他刚刚寻找牌位精力分散，他也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门外有人走近。

    门被推开了，古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有人踩在了木地板上。

    奎恩看着堂屋里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拭着烛台的人影，他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身穿克里特家仆装的零低着头转过身向奎恩躬身行礼道:“家主嘱咐，入夜前一定要将祭英堂打扫干净。”

    奎恩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在烛台前弯腰低头的零。零的心脏一阵狂跳，他生怕奎恩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幸好他在来这里之前去了趟家仆舍偷了一件家仆服穿在身上，被人发现了还能撒个像样的谎，否则他刚刚立马就被拆穿了。

    零伸展念力向奎恩探去，他低着头，紧皱着眉毛，在他的念力延展到差不多触碰到奎恩的时候，他立马将念力收了回来。

    “暴露了……”零心中凉了半截。

    他现在发觉自己伸展念力探测奎恩是一件多么愚蠢的行为。刚刚他眼看自己的念力已经触及到奎恩身体的时候，却并没有探测到任何事物，他的念力仿佛穿过一片空气一样，奎恩站在那里，他却什么都感知不到，只能用肉眼看到他的身影。零早该想到，这个300多岁的鹤发老翁绝不单纯只是一位活得很久的老人，与他的长寿相匹配的一定是常人望尘莫及的实力。

    零修习魔法五年，对念力的修炼一天都没有中断过，他对自己的念力有充足的自信，就他现在所身处的这间屋子，这里有多少张桌椅，有多少块牌位，有几盏烛台，哪些烛台点燃了哪些烛台没点燃，甚至这屋子四周的一草一木，途经的巡逻队伍人数，有几只虫鸟接连飞过……他全都能一清二楚感知到，可是面对站在门口的奎恩，对方于他而言就像空气一样，零丝毫探查不到他的气息，甚至正常人的心跳，他都感觉不到。不是因为对方是个幽灵，要说他如同一片空气，还不如说，他已经与自然融为一体了。

    零的手心出了汗，他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种绝世强者存在，这位克里特家的老祖能存活至今，一定是有他的道理。零原本以为剑圣已经是这个世界的强者巅峰了，但零黄昏时分蹲在树上还能感觉到韦恩的气息，可是这个奎恩老爷子，零却怎么也探查不到，也许是因为他有心防着自己。零刚刚那么明目张胆地施展念力探查他，肯定已经被他发现了。

    零现在最担心的是奎恩会捉拿他，这样一来，自己好不容易隐藏起来的身份就暴露了。他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低头站在原地，背对着烛光，面前一片阴暗。

    奎恩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到众多牌位前站定，他抬起脸扫视了眼前的牌位一圈，眼神古井无波，他看着其中的一块牌位问向零道:“你是一名魔法师？”

    “是……”零不敢说谎，直接回答。

    “看起来天赋不错，怎么会到这里来当家仆？”奎恩继续问道。

    “这……人总要生活……”零低声回答着。

    他依旧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整张脸隐藏在一片黑暗中。

    “生活……生活……”奎恩听完零的话喃喃了两声，“生活，映照现实的镜子啊……”

    零没有说话，低着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奎恩接着看向右上角对零问道:“牌位你都认真擦了？”

    零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其实这个地方已经被人打扫过了，他进来的时候这里面一尘不染。

    “最右上角的牌位好好擦了吗？那是我克里特家族近年来走得最早的一名成员，也是我最疼爱的子孙……”奎恩盯着最右上角隐匿在黑暗中的那块牌位，眼神中浮现出一丝落寞来。

    “全都仔细擦拭过了。”零中规中矩地回答着。

    奎恩沉默下来，零也一言不发，二人一个抬着头，一个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昏暗的屋子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半晌，奎恩终于开口:“你退下吧，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零心中松了口气，俯身行礼后，他转身往屋外走去。

    “等等……”奎恩忽然喊住了他，“你既然有些天赋，就不要窝在这个小小的克里特家里了。年轻人不要以生活为借口，一味地贪图安稳，多出去闯荡闯荡，不要总是以别人的经验来限制自己的世界观。挣脱眼前的桎梏，你就会发现世界远没你想象的那样狭小。”

    零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他转过身，看着奎恩苍老但挺拔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谨遵教诲。”

    入夜，克里特家族墓园。这里四下无人，仅有一盏不太明亮的灯在不远处摇曳着。

    今晚的风有些大，枯叶被风吹着在路边滚动，茂密的草木随着风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处都城内灯火通明，而这里却罕有人烟，四周一片悄然。

    零面无表情地站在“杰诺·克里特”的墓碑前，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将近半个小时了，一直目光无神地看着碑上的字，毫无动作。

    墓碑上写着一行墓志铭——“他走了出去，从此自由，再没回来。”

    再没回来……是啊，是再没回来了，五年前，零跪在乔瑟薇面前求她不要将自己送回克里特家时，乔瑟薇就对他说:“从今以后，就没有杰诺·克里特这个人了，你就是零。”

    杰诺·克里特确实死了，他在所有认识他的人心里都死了，死在五年前，他只被找回了一只断手，如今就埋葬在这座坟墓里。即使零知道，这墓里埋葬的并不是杰诺的手，而是五年前和他一同被绑架的维托克皇子的手。

    五年前，零一心想着从克里特家跑出去，他当时身体年龄还那么小，却仍然费尽心思地从克里特家跑了出去。如果不是那次绑架事件，他可能也就只是失踪而已。他想学魔法，他当时的想法就是学好魔法后再回克里特家，当然，也有可能从此离开再也不回去了。其实他当时除了从克里特家跑出去学魔法这个想法之外，就没有其他的计划了，反正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魔法师，只要能学到魔法就行，关于未来，他一点打算都没有。

    谁知道刚出门就被人绑架了，又在森林里遭遇了魔兽袭击，再然后杰诺·克里特就死了。他当时为了安慰哭闹的维托克皇子而将自己的储物戒指戴在了对方的手上，谁知道这一无心之举却成了证明“杰诺·克里特”死亡的最有力证明。当初和他一起被绑架的维托克，却成了“杰诺”的替代品，别人拿着他的手臂将它埋葬在这里代替了“杰诺”的死亡，这一切，多像一个完美的巧合。

    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都还没搞明白自己是怎么莫名地在原来的世界死去，然后又莫名地在现在的这个世界复生。现在这个身体到底是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也不清楚，所以他心里才一直有些排斥克里特家的人，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更不属于克里特家，所以他想离开那里的念头才那么直接。既然原本心里就有隔阂，又不能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索性就一走了之。正当他为自己的身份而发愁的时候，就有人代替“杰诺”死了。

    “杰诺”死了，他就自由了。他原本就是孤儿，现在不过是重新变回了孤儿而已，这幅身体现在也完全属于自己了，他就是零，不再是“杰诺·克里特”，从此以后，他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不用为谁负责，更不用担心牵连到别人。

    但他曾经的目标还有意义吗？这五年来他一直想的就是用尽全力学好魔法，一直学到自己足够强大了再去挑战剑圣。可现在他就算把魔法学得再好，就算能跟剑圣一较高下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曾经的位置也被韦恩和娜莎孕育的新孩子顶替了，他已经跟克里特家族没有任何关系了……

    零的心里生出一股落寞来，复杂的情绪如鲠在喉，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他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局外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无论有没有他也依旧会一如既往地运转，克里特家现在的生活不也还是一切安好。时间最终会抚平人心里的创伤，人们如今对“杰诺·克里特”也只会抱有一些缅怀而已，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大家也不会再有什么悲伤，依然安稳度日，喜乐安康。想到这里，一股释然的感觉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死了也好啊……”零干涩地笑了笑轻声说道。

    他说完伸出手搭在墓碑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好像是在拍一个老朋友的肩膀，而后他抬起头看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圆月，长长地叹了口气。

    零将事先准备好的叠馅饼和居屋凉茶从储物戒中取出来摆放在墓碑前，随后向着墓碑深鞠了一躬。

    做完这些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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