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救命之恩和一文之恩

    “什么老大娘。”驼背老人显然不满这个称呼，喊住了沐阳却问他，“你是谁，我和你认识吗？”

    沐阳愣住了。

    这老大娘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昨天刚给的一文钱，今天就装不认识他了。

    要真不认识，喊他做什么？

    “我叫沐阳。”沐阳面上还是要客客气气道，“要上蜀山拜师学艺。”

    老大娘眉头紧蹙，听他说完也没松下。

    沐阳看着她不认账的样子越发心疼自己给出去的一文钱，实在忍不住要问道：“昨天我还给了你一文钱，你不记得了？”

    当时这老大娘还夸他是个善良懂事的好孩子，会有福报的。

    福报在哪？

    老大娘盯着他看了会，迷茫地摇着头。

    真的，假的啊，这是有健忘的毛病吧，该不会连喊住他要做什么都忘了吧。

    老大娘没忘，走到沐阳面前有事要拜托：“你上蜀山就帮我带句话给那蜀山上的大师兄赵守业，告诉他，山下有个女子等了他足足三十年，他要是有良心就赶紧滚下来。”

    三十年？

    沐阳将这老大娘从头到尾看了遍，估摸着三十年前她也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大妈。

    “还有，我奉劝你一句，别跟蜀山上的那些老家伙学。”老大娘怨气很重，“道道道，他们眼里只有一条道，还叨叨叨个没完。”

    沐阳连连点头。

    唯独想不明白一点，这老大娘就是二木和他提起的那只妖吗？就是和蜀山上的修道之人谈情说爱的那个，怎么才三十年就变成这样了，妖不是都能长生不老的吗？

    就算不能，也可以变幻样貌吧。

    非要顶着这么一张面容，是想让那个赵守业看到之后愧疚吗？

    沐阳怎么也想不通，实在没办法把这老大娘和那蜀山上的大师兄喜欢的人想在一起，想来想去觉得一定是有难言之隐，再想下去时昨晚听到的声音又出现了。

    “恩人。”

    沐阳闻声看过去，出现了一个村妇打扮的年轻女子。

    路旁有树，绿意盎然。

    她眼里带笑，走来时身形轻盈，身前的两个麻花辫轻轻晃动，一出口就是明媚的嗓音：“你不记得我了吗？”

    “记得记得。”沐阳笑着打起招呼。

    昨天晚上的声音是记忆犹新，面对这么一个大活人他开始给自己找借口，许是夜深人静，夜高风黑才觉可怕。

    “我是来报恩的。”胡蝶一笑，忽有清香袭来。

    沐阳笑着点头，顶着这么大一个太阳听着甚是自在舒服，甚至一时忘了昨晚的声音可不是一般人所为。

    除了修道之人，那便只剩下妖。

    “你记得，怎么不出来找我家蝶儿。”老大娘又开口，指着沐阳的鼻子骂。

    沐阳伸出手解释：“我不是担心有妖么，对了，你们两个昨天这么晚怎么还在村……村外啊。”手碰到老大娘的手指头发觉冰凉刺骨，低头看到她竟没有影子，大白天撞见鬼吓得声音都哆嗦，“你们，到底是不是人？”

    老大娘放下手，驼着背抬起头道：“我怎么不是人？我还要等我家儿子回来看我呢。”

    一个人气呼呼地走远了，到处大声喊着儿子。

    “你家儿子？”沐阳奇怪鬼还能生儿子？这老大娘到底是人是妖还是鬼啊。

    胡蝶见恩人为难，走上前解围道：“恩人，这位是怜婆，她的记性不太好。”

    沐阳看老大娘一眼，看回眼前这位清秀的女子点头道：“我看出来了，她儿子在哪里？”

    胡蝶摇头。

    死了？

    沐阳心中有数，不和这个老大娘计较，忙着要上蜀山，便挑重要的问：“你为什么喊我恩人？我们认识吗？”

    “儿啊，儿，你在哪，回来了没？”

    老大娘渐渐走远，胡蝶望着她的背影和沐阳道：“恩人曾经救过我，当时我还未修成人形，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蝴蝶，可我的志向不在花间，与其成为花间使者，不如早日觅得自己的良缘，我去过很多寻常蝴蝶不会去的地方，那一日我被蛛网困住，是恩人你救了我。”

    难怪，在她的身上就没有不对称的地方，浑身上下都是那般端正。

    刚才就在奇怪这点。

    这下可算明白了，沐阳相信她是蝶妖，可就是不记得救过她这件事，试探问：“是我前世救了你？”

    胡蝶还是摇头。

    沐阳彻底想不通了，那是什么时候救的她？

    “是一千年前的恩人。”胡蝶转身面向震惊不已的沐阳，见恩人发愣低头笑着整理发辫。

    “一千年？”沐阳要确认一遍。

    胡蝶点头：“是一千年。”

    沐阳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件事，原来前世今生的事是真的，那是不是真的有阴间，有孟婆汤啊，还有还有，知晓了这点以后做事都不能随心所欲了，万一做了坏事下辈子被罚做猪怎么办？

    这种事不告诉他还好，一告诉他要考虑的东西就太多了，前世，他是不是欠了父亲很多钱，母亲又是不是他的结发。

    这要他怎么冷静下来？

    前世的仇人不会也像她一样找来吧。

    “蝶姑娘，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问你。”沐阳身为恩人，佯装镇定道，“你说我救你了，那我是不是得罪了要吃你的那只蜘蛛，它还活着吗？”

    胡蝶认真考虑道：“我和它都算是人间的飞虫走兽，想要修炼成妖得靠自己摸索出一条道来，它的道是什么，我不清楚，不过天行有常，它贪得无厌，我被困网中时看清它的网里已有不少被蛛丝紧紧缠绕的飞虫，竟还要来吃我，丝毫不留挣脱的机会，如此行事，必遭天谴。”

    这个……

    沐阳面露难色，他可帮不了这位叫他恩人的蝶妖姑娘，没办法帮她一同数落那蜘蛛。

    蜘蛛结一个网来守株待兔是很常见的事，把吃的攒起来慢慢吃也是挺正常的事。

    看来，他是凶多吉少了。

    沐阳为自己默哀，又默默埋怨了一句，一千年的他可真爱多管闲事。

    现在看来，妖记恩，肯定也记仇，那蜘蛛十有八九要变成妖来报复他，等等，说不定，它变成妖还是因为怨恨那个好多管闲事的前世沐阳，那今世的他真是冤啊。

    这种事，找官府都没有用。

    “恩人？”

    胡蝶唤回沐阳思绪，有话要说。

    沐阳感觉被老天玩弄，无力地垂下头，抬头一脸无奈：“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不用。”胡蝶道，“我已经拜托上蜀山的人替我给守业带一封书信，喊住恩人是想要报恩，报答恩人对我的救命之恩，还有对怜婆的一文之恩。”

    提起怜婆，沐阳见这老大娘还在到处喊着找儿子的话，悄悄问胡蝶：“她现在到底是什么？”

    胡蝶叹气道：“按人间的话来说，是鬼魂，怜婆死时心中有积压已久的怨气，怨念太重不能投胎转世。”

    “那她要一文钱是做什么？”沐阳问下去。

    老大娘耳朵不背，听到沐阳这边谈到钱马上驼着背腿脚利落地跑了过来，追问道：“一文钱，一文钱在哪？”看看胡蝶，再看看沐阳，就像不认识他们两个一般低头自语，“有了这一文钱，我就能去买个包子吃，我就不用饿死，我就，可以见到儿子了。”

    沐阳看懂一些，神情肃穆：“怜婆活着的时候是一个人去找儿子了？”

    胡蝶点头：“但是那个时候的怜婆已经有了忘性，她不记得自己的儿子叫什么名字，逢人就问有没有她儿子的消息，可没有姓名，别人又怎么会知晓谁是她的儿子。”

    怜婆来翻沐阳的手掌，翻不动就围在他身边飘来飘去。

    沐阳把手掌摊开：“我没有银子了。”

    “我不信，你们都是小气鬼。”怜婆动手去翻沐阳的包袱。

    沐阳索性把包袱从头顶处拿出来给她。

    胡蝶见恩人在看她，便替恩人解疑道：“那年是旱季，路上的树皮都被人扒光吃掉，那一天，怜婆一个人走在路上找儿子，身上仅有的银子和粮食都被人抢走，身无分文又好久没吃东西，怜婆逢人就要借一文钱，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怜婆，到了晚上，天寒地冻，怜婆嘴里念叨着儿子就走了。”

    沐阳同情地看了怜婆一眼，那包里没银子，还是要提醒她：“我的一文钱已经给你了，你翻翻你的口袋，说不定有呢？”

    怜婆马上去翻，嘴里念叨着：“口袋口袋。”

    沐阳问胡蝶：“那怜婆的儿子呢？是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胡蝶道：“回来了，只是晚了一天，在怜婆死后的第二天，怜婆的儿子才回来，回来一趟连后事都没处理又走了。”

    “不孝子。”沐阳骂道。

    怜婆拿出了一文钱，精神恢复正常，看不惯有人说自己儿子的坏话，马上和沐阳对骂：“臭小子，你说什么呢？我儿子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偶尔能回来一趟看看我就已经很好，要怪，都是怪别人不愿施舍那一枚铜钱。”

    大娘，那时是闹饥荒，谁舍得给钱出去？给了也不见得能买到包子吧。

    要怪，还是怪那个儿子。

    沐阳实在想说，又不想在蜀山脚下和人吵架，只能无奈问道：“怜婆，你这铜钱还要不要？”

    “不要了。”怜婆将钱重重放在沐阳伸过来的双手掌中，抱怨道，“如今一文钱连碗清汤寡水的面都买不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就还给你这个穷小子。”

    怎么又成穷小子了。

    沐阳要回了铜钱，没办法松一口气，等会是不是还要喊他傻小子？他可不傻，这孤魂野鬼留在世上总不是个办法。

    这件事是不是要找蜀山上的道士来处理，念个经超度一下也算做了件善事。

    唉。

    那他不也成了多管闲事的人。

    真不知道会给后世，后人招来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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