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混沌洪荒（二十三）

    “你陨落之时，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感情看待，这由你一手开辟出来却没能有机会看上一眼的洪荒世界？是欣喜于新世界的开辟与创造，是遗憾自己没能亲眼看到那不同于混沌一片的生机勃勃……还是憎恶这你耗费了亿万年、一斧一斧劈出来的新世界竟然毁了你的故乡，甚至于要用你的血肉、骨骼、精血、元神作为肥料生长？”夏清微垂下眼帘，纤长浓密的眼睫遮住了她眼中复杂混乱的情绪，她的眼睛深邃漆黑，仿佛所有的光都会被吸进去一般。

    她面容沉静，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可她眼中分明翻涌着种种复杂至极的情绪，那是怨憎、厌恶、悔恨、想要毁灭一切的恨，却也是留恋、欢喜、温暖想要守护一切的爱。这样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她眼中翻搅着，时而恨压过了爱，时而爱压过了恨。她既想毁了这一切，却又想守护这一切。

    这片洪荒是盘古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自己的血肉、自己的元神、甚至是所有的一切才得以开辟成功的，正是这生机勃勃的洪荒世界害死了盘古，以他的血肉为肥料茁壮成长。对夏清而言，毁灭洪荒，只是想为盘古报仇罢了。

    可是，这片生机盎然、拥有着无限可能，有着无限精彩的世界，却是盘古最爱也最重视的存在。盘古到最后也深深爱着这片由他亲手开辟的世界，夏清怎么能毁了这洪荒？她不能，更不愿意。

    情感上，她对这片害得盘古陨落的洪荒深恨不已，她想以埋葬这世界的方式来祭典盘古。可理智却在不停的叫嚣着，不可以，不能毁了这洪荒——因为这是盘古深爱的、即使为此付出生命也绝不后悔的世界。

    “哥哥，我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滚烫而湿润的液体从眼角沿着白皙光滑的脸颊滑下，在那滴夏清出生以来的第一滴泪水落下时，夏清身周突兀的出现了一股浑厚宽大仿若高山一样坚韧可靠的气息，那股温和的带着浓浓的眷恋和不舍的气息一直在夏清身周盘旋着安慰着她。感觉到那熟悉的时隔经年之后的气息，夏清心里泛起微微的酸和幸福。

    她一直都记得这样的气息，这是她的兄长——盘古的气息。在她出生之前，一直都是盘古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呵护着她，也是他一直一直等待着她的出生。对她而言，盘古既是父亲，也是兄长，他是她亿万年岁月里唯一能依靠的人，也是那亿万年混沌世界中孤寂生活里唯一的陪伴。

    在那自盘古最后一滴尚未落下的眼泪化灵而成的生灵破壳而出的时候，夏清元神内的桎梏终于被解开了。她终于记起了一切她因为被太一强行唤醒之后遗忘的所有过往，而她一直以来疑惑不解的事情终于有了解答。

    三清兄弟元神中的混沌灵光也好，十二祖巫体内具有属性的混沌灵光也好，这都是盘古留给她的——留给她这个先天不足、花费了亿万年才成功出生的妹妹。

    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混沌钟之内，是因为盘古陨落之前将她的元神放置在了自开天斧化作的先天至宝混沌钟之内——盘古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一个太一，先天和混沌钟契合继而成为混沌钟的主人。在他的设想中，她应该在混沌钟的保护下静静沉睡，直到她积蓄了足够的力量醒来。

    而罗睺为什么一见到她便大笑不止，甚至把灭世黑莲交托？因为她也是混沌世界中孕育的魔神，她和整个洪荒的立场同样对立，不过和罗睺不同的是，罗睺不仅憎恨踩着混沌三千魔神诞生的洪荒，更对一手开辟了洪荒的盘古憎恨不已，而夏清憎恨洪荒，只是因为洪荒是以牺牲盘古的性命为代价的罢了。

    为什么净世青莲、灭世黑莲、功德金莲、业火红莲对她先天性的臣服和依赖？因为她和盘古同出一源，都是混沌青莲（□□青莲）所孕育而出的具有大气运和大福德的魔神，只是当时盘古太过强势，几乎将混沌青莲供给的所有能量全部吸收，这也是为什么她明明只比盘古晚诞生一刻，却花了亿万年才得以苏醒的原因。

    当初混沌初开，生灵万物俱无，天地连成一片，只在其间孕育着一株混沌青莲，混沌青莲青莲有叶五片，开花二十四瓣，结成一颗莲子。而在那颗莲子被孕育的时候，整个混沌被混沌青莲的青光点亮，不再混沌一片，而其中也渐渐有生灵诞生，那就是纵横混沌亿万年的——三千魔神。

    亿万年之后，莲子裂开，盘古大神手执开天斧出世，盘古生来的使命似乎就是为了□□，在他诞生之后，便用那开天斧一斧一斧的将天地劈开。

    可是，没有魔神知道，那混沌青莲孕育了亿万年的莲子中并非只有盘古一人，还有夏清。她和盘古同出一源，是混沌青莲一胎双子孕育而出的。只是盘古在莲子中便极为强势霸道，他于本能中摄取了大部分的来自混沌青莲供养的能量，而夏清作为被掠夺的一方，她虽然诞生了灵智，但是却极为懵懂，甚至于在盘古出世之时，她仍旧没有足够的力量醒来。

    盘古出世之后便开始开天，而没有足够力量醒来的夏清便被盘古孕养于元神之中。盘古开天耗时亿万年，夏清一直一直都没有醒来的迹象，直到盘古将天地开辟出来后，为了让天地不合拢，盘古头顶蓝天，脚踏大地，每日长高一丈，使天每日也增高一丈，地每日也增厚一丈，经过一万八千年，天地定型的那一刻，夏清才有苏醒的迹象。

    是了，夏清醒来的那一刻，正是盘古真正开创了洪荒、混沌灭亡的那一刻，也是——盘古陨落的那一刻。盘古护了她亿万年，守着她亿万年，可是直到最后他既没有看到自己开辟出来的世界，也没有看到他唯一的妹妹出生。

    夏清苏醒于混沌灭亡、洪荒开辟的那一刻，那时候天机紊乱，三千魔神随着混沌灭亡的死去，只有鸿钧和罗睺逃过了一劫，所以那时候天地间弥漫着无穷无尽的杀劫和毁灭的气息。可是同样的，因为洪荒的开辟，天地间也弥漫着生机，同时还有那一缕趁着天地初成时逃离的一线生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那最后一缕逃脱的天机便在天机紊乱的瞬间与夏清完全融合。

    自那时起，夏清便是这天地间唯一一个不受天道辖制的存在。可凡事有利却也有弊，夏清能与遁去的一融合，实在是大气运大福德，可也正因为和遁去的一融合，苏醒不久的夏清再次沉睡过去，她随着混沌钟的在初开的洪荒里四处游荡着，直到混沌钟落在太阳星上，认主太一，然后……她被强行唤醒，并且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夏清。

    是的，在遇到太一之前，她其实是没有名字的，盘古一直想给她取个好听的名字，可是她真正诞生的时候偏偏却是他陨落之时，多么的……可悲。他明明是她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她最信任依赖的存在，是她爱着的兄长，可是他们竟然从未见过。

    她和太一的因果线自此被连上，而也正因为她和太一这样身负大气运的人连接上了因果，她这个诞生于混沌之中，和整个洪荒格格不入的魔神才能够安全的生活下去。可因为没有记忆，她浑浑噩噩，甚至于就算身怀那遁去的生机，她也没有恢复那些过往的记忆。

    抹去脸上的泪痕，夏清感觉到身周围绕着的盘古的气息渐渐消散，她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太阳星和太阴星，抱着那被她取名作小银的鸟回了洪荒。她已经记起了一切，所以她想四处看看这片大地，这片以盘古血肉铸成的大地，这片他深爱着的大地。

    整个洪荒大陆是盘古的身躯所化，太阳星是他的左眼，太阴星是他的右眼，那繁星点点是他的头发。江河湖海由他的血液化作，千里沃土是他的肌肉，草木是他的骨骼，道路是他的筋脉。金石是他的牙齿，深海里的珍珠是他的精髓。风云是他呼出的气，雷霆是他发出的吼声，雨露是他的汗水，整个洪荒万物都是盘古化作，整个洪荒都是以他的血肉元神铸就。

    五岳是他的头和四肢，不周山这天地间的支点是他永远挺直的脊背，还有那血浪滚滚聚集左右戾气的血海，是盘古的肚脐。

    这天地间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颗草木，每一个金石，没有生灵，都来自于盘古。

    夏清想走遍整个洪荒，她想以这样的方式再看看盘古，看看这个她一直依赖着信任着爱戴着的，唯一的兄长，这个守护她亿万年，即使陨落也替她把路铺好了兄长。她想替他看看这片天地，这片他深爱一手开创的洪荒。

    这也是，他的心愿。她终于明白她从混沌钟醒来时，那一直萦绕在她耳畔带着祝福的声音来自盘古，那是他对她最后的祝福和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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