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寒蝉鸣泣（十九）

    “你既然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是不是代表你对这个世界再次有了期待？”夏清微微偏头含笑问道，在古手羽入犹豫着点头后，夏清闭了闭眼遮去眼中的苦涩轻声问道，“你会成为御社神，是想以神祗的力量来洗脱雏见泽这片土地的罪孽，同时也是为了逃避那些欺骗、背叛、杀戮和罪孽。你现在愿意重新踏足这个世界，是代表你对这个世界重新抱有希望，并且不再逃避了吗？”

    古手羽入抿了抿唇，神情郑重的说道：“我已经有了觉悟。之前的我，因为讨厌失败，所以逃避了所有的战斗。”她苦笑一声抬眼直视着夏清继续说道，“然而逃避比失败还要不如。如果不能做到不屈服于失败的痛楚，继续坚持战斗下去的话，就不能获胜。”

    “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人告诉我的，我想要为了那些我喜爱着的人们，再更努力更努力的战斗一次！”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掷地有声，带着强大的自信和永不退缩的坚定。

    古手梨花眼眶微红神情柔和下来，低声唤道：“羽入……”

    “我不会继续当旁观者了，为了大家，我想要再战斗一次！”

    “真是惊人……我没想到你真的不再冷眼旁观了。我真的很高兴，羽入，我终于见到你最真实的模样。”古手梨花轻轻叹息着，然后摸了摸古手羽入的头，微笑起来，“呐，羽入，和我们一起努力吧！”

    夏清微笑起来，只是那笑容不够深，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她温柔宁和的浅笑着，眼中却有着极寒极冷的冰霜，那是被欺骗被否决之后的憎恨，那是憎恨整个世界。憎恨最亲密信任之人的痛苦。

    注视着古手羽入，夏清突兀的开口，语气飘渺仿佛梦呓：“我真的很羡慕你，也很佩服你。你被背叛之后逃避，但是在逃避千年后却因为对他们的爱重新选择信任。”

    古手羽入沉默了片刻，瞳孔深处亮起了幽暗的红色光点，她的声音从羞怯稚嫩变作威严沉肃：“我一直都觉得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拥有比神祗更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过往，甚至于……你帮助我们到底是为什么？”

    “我并没有帮助你们。”夏清轻声回答，她的神情略带迷茫，却一字一句清晰的开口，“我只是透过你们，看到了和我相似的过去以及……我无法企及的未来。”

    前原圭一挠了挠头，听得满头都是问号：“清，你和羽入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不过，我相信……”他咧嘴笑起来，眼中都是信任，“你一定是站在我们这边帮助我们的人。”

    夏清看了前原圭一片刻，没有回答，只是略略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僵硬刻板的微笑。她把视线转回了古手羽入身上，停顿片刻后轻轻道：“我想和你好好聊一聊，我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愿意再重返这个世界。”

    “很久之前，在我还不是御社神的时候，那是连我自己都快要不记得的远古时期，我决定成为神明，作为联系人与鬼的贡品，偿还着、洗刷着这一片土地上的人们所犯下的罪过。

    当时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我已经对人世绝望。人们推卸着责任，丑恶的生活着，我对那过分的丑恶而绝望了，所以我决定独揽人世间一切罪恶，以被世人消除来让其祛除。我宁愿选择用死亡来带走罪恶，也不愿意继续留在人世。人类惯于将罪过推给他人，以换取世间的平和，那么我，就来做那个承担一切罪过的人。

    之后我一直作为御社神生活着，我拒绝人世，拒绝回到这肮脏罪恶令我绝望的世界。”古手梨花抱膝坐着，轻声把自己几千年来的岁月一一道出。

    夏清皱了皱眉，略显不解：“可是你在梨花出生时，便以她为纽带重现人世了啊？”

    古手羽入点了点头，看着天空的明月神情有些复杂难辨：“是这样没错。那是因为我的女儿——当初担负起责任，把独揽罪恶的我祛除、把和平安宁带回大地的人，她继承我的意志想要建立一个众人同心协力、相互拯救的理想乡，她希望我再次重返人间，所以留下了一把钥匙——那就是，古手家如果连续八代头胎都是女儿，那么这一奇迹将令我重返人间。

    在梨花作为第八代出生的那一刻，我便再次拥有了与世间的连接点，正如你之前与这个世界的连接点是圭一一样。厌恶世间并拒绝进入人间的这一千年里，其实也像是封锁住我一样的千年惩罚……”

    夏清忽而轻笑起来，她微垂下头低语道：“是啊，是惩罚啊……惩罚着自己。”她自嘲的笑了很长时间，然后偏头看着略带不解的古手羽入，眨了眨眼睛，“你不是有很多好奇的想知道的吗，礼尚往来，我也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听完之后，你大概就能明白了。我是比你更加厌恶这个世界、比你逃避得更彻底，并且至今仍旧没有勇气面对一切的人。”

    “故事的开始，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大概你不存在，甚至……这个世界也不存在。嗯，很多琐碎的事情我就不浪费时间说给你听了，我把重点给你讲一讲。”夏清掰着手指数了数，笑眯眯的说道。

    古手羽入鼓了鼓脸颊：“那么久以前？啊呜……太、太远了……”

    “是啊……”夏清深吸一口气，语气低沉下去，“我出生之后，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能量，所以一直处于沉睡的状况。而在我沉睡着的时候，我被一个人捡了回去，他强行唤醒了我，也正因为此，我忘记了过去的所有事情，忘记了唤醒我的人其实是和我立场相对的人，反而把他当做最重要的人来信任来珍惜。

    我一直信任着他，依赖着他。所以即使我讨厌他的种族，讨厌他生活的世界，我也一直忍耐着。就这样，我和我的敌人生活在一起，为了他背弃了我的亲人，放弃了我一直以来的坚持。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我终于想起一切，也就是在我想起一切时，那个捡到我的人和另一伙人将要面临同归于尽的结局。哦，另一伙人，也是我的敌人。”夏清说道这里的时候冷笑了几声，忍不住自嘲道，“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敌人，所以他们自相残杀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的。”

    古手羽入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她才轻声问道：“那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我憎恨整个世界，所以想毁灭掉。我也确实那么做了……但是，因为我对那个人抱有的眷恋，我可能没有真的实现那些，因为现在所有的一切还是没有被毁灭啊。我的记忆到现在也不完全，我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低下头，古手羽入咕哝道：“可是现在世界还在，所以你是为了他……放弃了那些仇恨吗？”

    “没有啊。”夏清轻轻微笑着，眼中有着幽深的眸光闪烁，“我怎么会忘呢，我一直以来的坚持就是为我母亲、为我哥哥、为那无辜牺牲的三千人，不，是两千九百九十八人讨回公道。所以我献祭了我的力量、我的灵魂，把整个世界都毁灭了。

    “一切重归混沌，所有活着的生灵都要为我母亲和兄长的牺牲付出代价。这就是我想要做，也确实做过的事情，只是到最后，因为我至今也不知道原因，这个复仇的计划失败了呢。真可惜……”漆黑幽深的眼眸里亮起了寂静燃烧着的红色火花，那焚寂万物的火焰此时在夏清眼眸中静静跳跃着，一如当年。

    站起身，夏清幽幽的叹了口气，长长的袍子下摆被风拂起，衣袂纷飞间她淡淡道：“其实我自己很清楚的，我只是，一直在逃避着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不能原谅害得我失去所以记忆的他，不能原谅浑浑噩噩活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不能再像谎言被拆穿之前那样活着，我恨他，却又不想伤害他。正如我憎恨整个世界，想要毁灭这个以我母亲、以我兄长的血肉和灵魂铸成的世界，但是我终究不忍心，不忍心毁了这个承载这万亿生灵拥有无限可能和未来的世界。

    也正是因为这份不忍心，当初我没能彻彻底底的毁了所有的世界，所以才有了你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才有了……我的重新复活。”

    “羽入，厌恶这个世界的你，愿意重新踏足，是因为你有了信任喜爱的人。可是我，我憎恶这个世界，却没有了值得信任依靠的人，你说我究竟该怎么面对一切呢？”

    古手羽入歪头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躲起来然后谁也不理，再也不踏足人世。但是——”她认真的看着夏清，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你不是我，你比只会逃避的我厉害太多了。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面对一切，解决所有困难的能力。你一定能做到。”

    勾了勾唇，夏清负手仰头看着天空，低语道：“嗯，很快了……很快就是解决一切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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