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好孩子

    林恒是孤儿，所以他其实不姓林，之所以姓林，自然是因为他从小在林氏福利院长大,从那里出来的孩子们都姓林。

    林氏福利院是九柳城一位经营进出口贸易的富商林成方建立的，林成方的经历完美地符合联邦那些成功学鸡汤中所写的内容：一个出身贫寒的少年，从小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依靠过人的勤奋和坚定的信念，从一个穷困的小商人做起，经历了恶意竞争、破产、黑社会的威胁，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次次克服难关，最终成就一番庞大的家业。

    当然，有很多人清楚，以上这些完全是放屁，恶意竞争？黑社会的威胁？他林成方本人就是九柳城地下世界里的一条走私大鳄。

    但无论林成方的底子干不干净，兴建福利院的目的是不是给自己贴金，林氏福利院在他的关照之下，孤儿们的生活水平比联邦的国立福利院要好很多，而且林成方喜欢小孩，经常到福利院给孩子们发放零食玩具，组织孩子们一起踏青游玩。像林恒这样的孤儿们谈对林成方的印象是很不错的。

    或许，人总是矛盾的，没有纯粹的坏人，也没有纯粹的好人，大部分联邦人都是像林成方这样，游走在黑与白之间，渐渐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

    神国人则坚信自己永远代表着光明，相对原始的社会结构和一神论非黑即白的社会文化使他们坚定地排斥着一切异端思想，很少会有身陷于黑与白之间的苦恼，对神国人来说，背离神的光辉、背离教会的教导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

    但是这个夜晚，在林恒以大比分战胜对手，顺利进入八强之后的一个夜晚，一个在光明与黑暗之间挣扎了二十多年的神国人出现在九柳城东部郊区林家府邸的附近。

    和市区的夜夜笙歌、纸醉金迷不同，九柳城东郊的富人区每一个夜晚都是宁静安详的，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海云星的三颗月亮撒下柔和的光辉，穿透稀薄的云层笼罩在这一片被精心裁剪过的葱郁植被掩映着的豪华宅院上，复古的白石别墅、花园、游泳池在月光的辉映下美轮美奂，透过别墅的宽敞的窗子可以看到林氏府邸中隐约有人在活动，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林家的人们喜欢用来品酒、读书、欣赏音乐，享受着典型的联邦富人生活。

    一个身穿皮夹克和工装靴的魁梧大汉从树林中走出，他的步伐很平稳，但是速度非常快，行走间带起一阵微风，满头很久没有打理过，杂草一般的乱发随风胡乱地舞动，远处的灯光照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绿原星传统农场工作的中年农夫，不过神色间的凝重与肃杀更像是一个被战火摧残多年的老兵。

    “伟大的神，唯一的神，我将背负着您的期望，将您的荣耀与慈爱散布在这宇宙的每一存土地上……”

    大汉面向沉睡在夜色中的林家府邸，低下头轻声祈祷着，沙哑粗粝的嗓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热忱，随后一阵清风拂过，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

    林成方在处理完公司的事务以后去冲了个澡，然后给自己斟了一杯绿原星柳氏酒庄特供的葡萄酒，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惬意地抿了一口，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年届五十的他如今事业兴隆，家庭美满，正是享受生活的时候。

    “爸爸――！”一个看起来七八岁年纪，身材娇小眉目清秀的小女孩噔噔噔噔地跑上楼，丝毫没有减速地重重扑到了林成方的怀里，差点打翻了他心爱的水晶酒杯。

    “喔喔喔！”林成方差点连着椅子一起倒下去，连忙稳住了身形，把酒杯放在书桌上，然后一把抱起小女孩亲昵地亲了两口，惹得小女孩在他的怀里咯咯地笑个不停。

    “怎么啦，圆圆？”林成方一脸宠溺地看着爱女问道。

    小女孩憨笑着仰起头，拿出一本厚重的手绘画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出童稚和天真的光彩，撅起小嘴说道：“给我讲故事！”

    林成方弹了弹女儿瓷娃娃一样的小脸蛋，把女儿抱到自己的腿上，小女孩顺势舒服地依偎着爸爸。

    “嗯……在遥远的阿巴拉卡星域，有一个蓝色的海洋星球，在大海深处，有一个建造在海底的城市……”林成方翻着画册，开始给女儿讲故事，在书房柔和的昏黄色灯光和父亲平缓的声音共同作用下，小女孩的眼睛渐渐朦胧起来，不一会儿就传出了轻微的鼾声。

    “真是温馨啊。”

    林成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粗粝的声音。

    林成方的身体猛地僵硬起来，放下画册，把女儿紧紧护在怀中，对着面前的空气略带颤抖地问道：“哪条道上的兄弟？我有什么能够帮你的？”

    已经远离江湖，不在一线打拼多年，林成方本就不多的勇气早已被富贵安逸的生活消磨得不剩多少了。从**出身一直混到现在，得罪的仇家有多少他自己都记不清，所以雇佣了一批很专业的安保人员保护自己和家人。身后这个能够穿过庄园中的明哨暗岗不引起一点觉察的男人，顿时令他心中警钟猛敲。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男人轻松地绕过林成方，走到了他面前的沙发上，非常随意地坐了下去翘起了腿，那姿势就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林成方看清了他的面貌，也看到了他丝毫不担心自己发出警报的态度，马上明白这次碰到高手了。

    林成方看了看蜷缩在他怀中熟睡的女儿，然后抬起头，望向大汉的眼神中带着乞求的神色。

    大汉微微诧异，然后摆摆手，微笑着说道：“我问一个问题，问完就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戴维，不过名字不常用，人们都叫我‘笑魔’。”

    “笑魔吗……”这个绰号林成方一样没有听说过，他不再胡思乱想，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额头的皱纹几乎挤到了一起，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戴维站起身来，一边背着手在林成方宽敞的书房中缓缓踱步，欣赏着墙上那些名贵的画作和展示柜中的艺术品，一边用感慨的语气说道：“18年前，我带着一个孩子到了黑云港，然后和一些人打了一架，在那之前我担心自己活不下来，于是把孩子放在了一个小巷子里……”

    “后来我没有死，于是开始追查那孩子的下落，我查了很多很多年，十八年间几乎走遍了法外之地，毫无头绪……不过神永远不会遗忘为了他的荣光而奋斗的人，最终还是被我查出来了……嘿嘿，原来那孩子不在法外之地，而是被一个走私商人带到了联邦。”

    林成方听着戴维的回忆，面色惊恐汗如雨下，不是因为自己不干净的老底被戴维揭破，而是因为这个男人提到了“神”――他是神国人。而在神国，只有一种人会用绰号代替名字。

    “你是……能力者……”林成方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刚睡醒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神国能力者的恐怖在联邦人尽皆知。林成方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年岁相仿，除了身材壮硕一些没有其他特点的男人，一旦发怒，赤手空拳就可以杀光这座庄园里的所有人――这也解释了他是如何潜入自己的书房的。

    戴维眯着眼摇摇头，纠正道：“选民。”

    林成方抖着手从抽屉中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说道：“18年前……我确实带回过一个孩子。”

    正在欣赏油画的戴维霍然转身，双手撑着林成方的书桌，脸和脸几乎贴在一起：“他在哪里？”

    林成方咽了口唾沫：“……应该就在九柳城。”

    “找到他！”戴维低吼道，眼中射出狂热的神采。

    “哈……呃！”林成方怀里的小女孩忽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随后被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大汉吓了一跳，一把抱住林成方的胳膊：“爸爸，这个叔叔好吓人啊！”

    “乖……”林成方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摩挲着女儿的头顶：“这是爸爸的朋友，我们有事要谈，快，回房间吧。”

    小女孩乖巧地跳下林成方的大腿，抱起画册打着哈欠走了出去，经过戴维的身边时，她眯起了眼，甜甜地问候道：“叔叔好！”

    戴维定定地看着这个小天使一样的小女孩，写满了风霜的黑脸渐渐软化下来，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温和地说道：“你好，美女。”

    “嘿嘿！叔叔再见！”小女孩被夸美女，开心地对戴维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蹦蹦跳跳地出了房间，还不忘把门带上。

    门被关上之后，气氛忽然凝重下来，书房中的两个中年男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有一个好女儿。”戴维有些羡慕地说道。

    林成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男孩是你的孩子？”

    “不，”戴维摇了摇头，用一种最虔诚的信徒才有的，糅合了敬仰、爱慕、畏惧，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忧伤的复杂神色看向窗外晴朗的夜空，语气低沉地说道：

    “是神的孩子。”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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