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焉能不惑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混成这样”

    林恒坐在床头，听完恢复了一些体力的岳迟雨哭哭啼啼地诉说着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悲惨经历，用手撑着下巴无奈地看着她。

    岳迟雨抹着眼泪，恼怒地瞪了林恒一眼。

    岳迟雨7岁觉醒神术，从此便进入教会接受精英教育，成为地位超然的选民，后来更是以优异成绩考入第一神学院，以神卫级别毕业，在神国也算是年轻有为。虽然她一直真诚平等地对待所有人，从不在意自己的高贵身份，不过在一个堕落的联邦人面前出这么大的丑，还被他瞧不起，这让岳迟雨非常恼火。

    “为什么！”岳迟雨不满地质问林恒。

    “经验啊~”林恒比划着解释道：“你们神国每年往联邦派来的宣教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全是从西法外之地偷渡到海云星然后再渗透到内地，我在朴船长的船上干了一年多，你们这样的宣教团我见得太多了。

    那些带队的神国人都是老油条了，一个个都特别机灵，熟悉联邦这边的人情世故，你呢？”

    林恒一脸痛心疾首：“就你这样的一根筋老实呆在你们的修道院里唱圣诗不就得了么，居然跑来联邦传教。”

    岳迟雨感觉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顿时瞪圆了漂亮的大眼睛，怒道：“我怎么就不能传教！圣典里写得很清楚，只要是怀着对神的忠诚与爱的，愿意向世人分享神的荣光的，无论年轻还是老迈，无论富有或是贫穷，都可以去播撒信仰。”

    “不切实际的教材”林星评论道。

    林恒深以为然，对岳迟雨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不和你讨论你们那本破书，我就问你结果怎样？”

    “什么破书！”岳迟雨大怒：“竟敢亵渎圣典，如果是在神国，你已经……”

    “嗯哼……这里是联邦。”林恒对自己犯了死罪一事丝毫没有感觉，“你想过自己传教为什么不顺利吗？”

    “你要教我传教？”岳迟雨怒极反笑。

    林恒没有回答她，而是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虽然地处郊区，但穿过平坦的原野，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九柳城市区的夜景。

    黑沉的夜幕之下，九柳城市区一片灯火辉煌，巨大的楼宇紧密地凑在一起，每一栋都有数百米上千高，高耸入云在这里并不是夸张，即便是数十公里之外，这些庞然大物带来的压迫感丝毫没有降低。干净坚硬的玻璃辉映着五颜六色的夜灯，看起来缤纷炫目。

    这样的大楼，遍布了九柳城市区的每一个角落，多到数不胜数。围绕着它们的是一条条不断流淌的光带，那是无数亮着灯的穿梭机组成的盛景，在半空中有上中下三条空中环城线，每栋大楼也都有三个对接口，更有许多商铺就开在半空之中，像是童话中的场景，而这些光带，这些商铺，全都是通宵亮起的。这是一个永不打烊的繁华城市。

    地面上，轰鸣的汽车往来穿梭，无数衣着时尚的年轻男女流连于酒吧夜店之中彻夜不归，霓虹灯主宰了城市的夜晚。在稍远的地方则一片静谧，那是占地广大的公园、博物馆、图书馆，到处矗立着充满艺术气息的雕塑。

    不同于神国那些低矮破败的建筑，联邦的城市都是站立着的，泛着金属质感、有棱有角、散发着科技与金钱交融的迷人气息。站在林恒的位置望去，整个城市就像是一个沉默矗立的巨大城堡，闪烁着点点星辉。

    在城市之上的夜空中，肉眼可见的六个太空港间隔一致地一线排列在天上，吞吐着昼夜不停，往来穿梭的巨大货舰。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功能各异的小型空间站，导航灯在夜空中连成一条条五颜六色的明亮光路，构成形状规则的几何网络覆盖了大半天穹。同样的太空港在星球另一侧还有六个。

    “很壮观吧？”林恒合上窗帘，走回岳迟雨身边，看着岳迟雨，认真地说道：“这种生活我们过得非常开心，你觉得谁会信你们那个莫名其妙的神？”

    岳迟雨不为所动，平静地说道：“财富带来的繁华只是过眼云烟，将你们引向纵欲的深渊，只有信仰才能拯救你们堕落的灵魂。”

    林恒摇摇头：“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可是我怎么想你也没办法，所以你根本没法成功。联邦政府知道你们每年都来很多人组建地下教会，不过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为什么吗？”

    岳迟雨当然知道为什么，事实上教会敢派她这样的年轻一代选民来传教，就是因为这个任务几乎没有风险，并且可以让他们更加熟悉联邦。至于宣教任务本身反而可有可无，因为对方是堕落并且无比顽固的联邦人。

    林恒看到岳迟雨陷入沉默，一时间也失去了和她争论的兴致，站在一旁抱着胳膊注视着这个抑郁的漂亮女孩。

    “我见过一些传教士，他们和你不一样。”林恒打破了沉默：“他们更聪明一些，你既不肯花钱买通黑帮和警察，又不肯把钱分给教会里的教徒，结果呢？钱也没了，教会也没了。”

    “难道信仰是用钱买来的吗？”岳迟雨忿忿不平：“我身为侍奉神的仆人，怎么能向那些卑鄙的，注定下地狱的黑帮低头？在神国，都是教徒向教会捐钱，在这里居然要教会给教徒钱他们才肯来参加读经会！”

    “她真的是人类吗？”林星忽然问林恒。

    “啊？”林恒没明白。

    “连我都懂的道理，她为什么不明白？”林星解释道。

    林恒差点笑了出来，说出了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话：“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比人和电脑之间的差异还要大。”

    林星表示不理解，林恒没有理她，看向岳迟雨和声说道：“在我这里恢复几天，然后你愿意回国的话我帮你联系船。”

    “我不回去！”岳迟雨坚定地摇摇头：“我要继续工作！”

    “……那至少你去找一找其他宣教团的人吧，”林恒无奈地看着表情决然的岳迟雨，说道：“答应我，你这智商就别单干了……”

    岳迟雨看着林恒关切的眼神，忽然想起当初在船上，海盗杰克摸自己的脸时，面前这个少年的反应。心中涌起一阵说不清的复杂感受，低下头嗯了一声。

    林恒看少女终于能听进去自己的话了，心下稍定，一边向外走一边说：“先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岳迟雨正要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林恒的手，急切地说道：“我想起来了，你也是选民！你……”

    林恒大惊：“你放手！”

    “我不放！你必须帮助我组织教会，不，你也要加入教会！”岳迟雨激动地说道，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她痛哼一声，险些软倒在地。

    林恒赶紧上前把她扶住，抱回床上：“我怎么就认识你了呢……”

    “你答应我。”岳迟雨皱着眉头，直勾勾地盯着林恒。

    “……好吧，你遇到困难的话我会帮你，但我绝不会入教的，你趁早死了心吧。”林恒看着少女坚定的神情，心里忽然一软，松了口。

    岳迟雨看到林恒终于做出了让步，心里一阵喜悦，自己如果能感化一名遗落在外的选民回到神的怀抱，比建立多少个宣教团都更加有价值。浓浓的成就感涌来，岳迟雨甜甜地笑了起来，对林恒说道：“无论你入不入教，神就在那里。”

    说罢，少女终于支撑不住，躺在了床上沉沉入眠。

    “恭喜你啊小星，你的纳米机器人成功地被当做超能力了。”林恒烦躁地走到客厅，坐在了游戏舱里，却没有打开游戏。

    “我在查看资料”林星说道。

    “什么资料？”

    “关于‘神’的资料”

    林恒陷入沉思。

    “神”永远是横亘在所有联邦人心头的一道巨大阴影。因为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神”真的存在。

    新纪元100年，联邦的主机“星尘”由于严重老化，发出了新乐园将要面临巨大的生态灾难的错误预警，对“星尘”从无怀疑的联邦政府做出了全体移民的艰难决定，联邦也因此陷入动荡和分裂。

    联邦最终选择抛弃了一小部分民众，撤出新乐园，之后便投身于天鹰星的开荒之中，努力建设新的家园。新乐园则陷入军阀割据的战火之中，不得安宁，人民在连年战乱中十不存一，与联邦的联系也被隔绝。

    但是对于新乐园上发生的一切，第二联邦政府也是一直在监控的。他们眼看着一支名叫护教军的势力逐渐壮大，最终统一了新乐园，并开始向周围星域进行殖民，但是同样在困境中发展的联邦没有能力和兴趣去干涉他们。

    然后越来越多的能力者在神国出现，联邦终于发现这些拥有匪夷所思的神奇能力的“选民”并不只是神国官方的宣传，而是切实存在的，真的有能够空手呼风唤雨的人类存在。

    他们的能力来自哪里？如果是基因变异的话，为什么联邦境内一个能力者都没有过？新纪元120年，神国统一新乐园，时至今日140年，没有一个联邦人能解开这个谜题。

    很多学者推测，“星尘”预测的“生态灾难”并没有完全错误，它真的爆发了，导致在新乐园的人类产生了变异，拥有了这种能力。但是这无法回答为什么神国的五大主要殖民星都能诞生能力者。

    后来联邦对俘获的神国能力者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其中不乏血淋淋的解剖实验，最终证实神国能力者大脑中有一个一直被人类视为无用的“r区域”产生了变异，至此，能力者的能力来源终于通过科学手段大白于天下。但对于为什么这种变异只出现在神国人身上，联邦依然无法解释。

    每个寂静的夜里，总有迷茫的联邦人抬头望天，心中盘旋着一句话。

    神，真的存在。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如果不是联邦比神国更加富足，更加快乐和自由，那么或许真的会有大批大批的联邦人投身神的怀抱。幸运或者不幸的，新纪元189年，神国入侵联邦，战火绵延至今，两国早已结下了血海深仇，联邦人对“神”的态度也变成了仇恨和不屑。

    “即便神真的存在，我们也要把他的信徒全部剿灭，然后把他从天国上揪下来好好研究一番！”

    尴尬战争时期的联邦总统如是说道，他的话代表了联邦人面对以上问题时的基本态度，那就是：先灭掉神国再说吧。

    所以林恒和岳迟雨这一对少男少女，在关于信仰的问题上是永远无法取得一致的。好在除了信仰，生活中还有许多事需要去做。

    比如这个教士少女要先找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比如林恒苦苦等待的全国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所以第二天一早，正在吃早餐的少女便发现林恒的脸色非常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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