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撕裂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晏卿洲字数:5354更新时间:24/11/21 09:05:10
裴祎和黄如炼一起回到冥疆,二人一前一后刚走进冥神府,黄如炼就被生生淹没在了卷轴堆里,他明明只离开了两三天,可公务堆积如山,都高过他本人了。桌前站着三位冥使垂首不语,他们把一些需要紧急处理的卷轴挑出来,就等着黄如炼回来定夺。黄如炼看着冥使们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就发闷,在他眼里,这一个两个笨得跟木头似的,净会给他增加负担!他抬脚,踢倒了高高堆砌的卷轴,卷轴四大八开,胡乱滚了一地,挤得脚边到处都是,冥使们吓得脸色突变,他们看着地上这般狼藉不免痛心,这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黄如炼没回来之前,卷轴多到桌子根本放不下,掉在地上犹如蛭虫覆地。
“呸!”黄如炼泄愤般朝脚边的卷轴啐了一口,冷声道:“烦死了。”
裴祎弯腰一一将卷轴拾起,重新放好,冥使看着心存感激,恨不得事后跑到妖皇宫给她磕三个响头,如今黄如炼在气头上,他们一个两个只能僵在原地,哪里敢动啊!
裴祎回步时不小心踩到了脚边一字排开的卷轴,卷面被沾上了灰扑扑的脚印,她拿起卷轴用手拍去灰尘,目光无意间扫过,看到了卷轴上面大致写的是一位叫卓瑶的女子含冤而死云云。她目光一转,看了一眼盘坐在太师椅上冲冥使左右抱怨的黄如炼,双手将卷轴理好,这些卷轴都是黄如炼待批的,她不应该多看。
裴祎手脚极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卷轴理得整整齐齐。黄如炼手中有诸多事情还等着他去处理,忙得几乎屁|股离不开椅子,为了不打扰他,裴祎事毕后作别黄如炼,转身离开冥神府,她担心自己待在那里,黄如炼心猿意马,动不动就想拉着她出去玩,根本无心处理手头的要紧事。
转眼要入夏了,冥疆这边热了许多,空气蒙上燥意,裴祎走在路上,被烈日晒得不舒服,她才出来一会,现在回宫的心都有了。街上车马阗拥,蹄声急急,踏得裴祎心生烦闷,她站在酒楼檐下,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饭菜酒香,霎时被勾去了魂儿,想了想觉得这会也到了午饭时间,她妥协了,鬼使神差地就转身入了楼里,先填饱肚子再说。
裴祎喜欢吃鱼,看到食单上有清蒸鲈鱼,于是就只点了这一道菜,反正她就自己一人,点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难免心疼。
她循窗抬眼望去,目光落在了远处高低起伏的山脉上,穿过缭绕升起的烟气,她看到不远处有一座佛寺,立与层峦叠嶂之中,高大挺拔的山体犹如一只巨大的手,将寺院稳稳地托于掌心。
裴祎突然想起黄如炼与她说过的昶明寺。
小厮上了菜后,便速速退下去到别处去忙活了。裴祎喝了一口冰镇梅子酒,酸酒入喉,驱散了她的全身躁意,她迫不及待地提起筷子夹了一块雪白鲜嫩的鱼肉放入口中,一时满足得频频点头,飘飘欲仙。
这里的清真鲈鱼固然好吃,可与崔堇然做的比起来,不免稍稍欠佳。
裴祎忽地一愣,她如今身在冥疆,崔堇然也应该回去了他的神界,他两一个天一个地的,想他作甚!
饭饱酒足之后,裴祎登山去了昶明寺,门上那金字黑底,遒劲有力的牌匾,还是白旭在任妖皇时的亲自御笔。白旭仙逝后,皇都内莫名掀起了偷盗热,不少人想偷走这块前妖皇留下的遗作,借此大发一把横财,不过后来黄如炼下令禁止,明法惩处,这件事才就此平息下去。
寺内檀香扑鼻,烟雾缭绕,裴祎抬眼环视一圈,发现寺院规模不算大,此时正值正午,天气闷热,前来拜佛的香客散了些,眼下寺院难得冷清一阵。
裴祎没有烧香拜佛的习惯,小时候和母亲在葳城时拜过一些神界传说中的神明,后来去到睿都之后,那里的人儿自诩自己生来本是神明,何必对其他神明跪地行礼,因此在整个睿都是找不到任何寺庙的,那些寺院道观仅在偏僻的犄角旮旯存在。但其实身为神明,也并非无所不能,所向披靡,因此每月逢初一或者十五,葳城的寺院道观总是人山人海,挤满了从其他地方前来朝拜的人。
裴祎漫无目的地观望一阵,她此行前来无心拜佛,恰逢遇到了净空住持,住持合手行礼,笑道:“阿弥陀佛,见过妖皇大人。”
她闻言也学着对方颔首合掌,“净空师傅。”
净空身后冒出个小脑袋,少年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见到裴祎,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一言不发,净空心里觉得尴尬,只好讪笑,开口道:“这位是小徒提安。”
裴祎瞧了那孩子一眼,她印象中他们二人是见过面的,十年前的黄如炼举办的百客宴上,净空师傅带着提安来参加,致使那一年宴会多出一人,变成了一百零一人,不过黄如炼向来敬重净空师傅,便也没去介意这件事情。
净空师傅如今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站久了就腿脚不舒服,提安见状,从身后搀扶着净空,小声道:“师傅,您先回屋休息吧。”
净空皱着眉摇摇头,妖皇难得来此,怎么说也得好好招待一番,裴祎见他脸色有些难看,上前扶着他进了正堂,净空心里过意不去,也暗暗为自己衰老的身体而发愁,他从抽屉里掏出上好的碧螺春,提安见状有些不满地在净空耳边嘀咕道:“师傅,你好好留着,给她喝作甚?”
提安声音清亮,根本压不下嗓子,他这一说,一旁坐着的裴祎听得一清二楚,裴祎用手指轻轻抚了桌子上的虎皮兰,指腹被叶子上的水珠化得湿润。
净空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裴祎,见对方神色淡然,心想应该没听到他们这边说什么,他神情严肃地看着提安,冷声呵斥道:“不许无礼。”
提安脸色一沉,想起前几次黄如炼来的时候把他们这儿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的,他就心里颇为不悦,本来以为黄如炼三番两次都没有说服不语,这下子也该心灰意冷,知难而退了,谁知他居然请来了救兵。净空师傅五岁时便入昶明寺,如今怎么说也算是守着昶明寺守了七百余年,就连裴祎和黄如炼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净空师傅一生勤俭节约,平日里粗茶淡饭,今天拿出来的碧春螺,还是十年前百客宴上黄如炼赏赐给他的,他舍不得喝,今日恰有贵客光临寒舍,他也只好拿出这点贵重东西借花献佛了。
热水沏下,不消片刻,白瓷茶碗里汤色清绿,香气沁人,白烟翻滚,乍一看犹如雾中窥月,荡涤烦闷。
裴祎不忘此行的目的,他见净空抿了一口热茶后,自己也喝了些,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师傅,前几日我听冥主说昶明寺有位叫不语的女人迟迟不肯入轮回,可否让晚辈见上一面?”
净空稍顿,他其实心里清楚妖皇此次大驾光临所谓何事,只不过他有些为难,毕竟之前黄如炼为此来过昶明寺好几次,上一次来本想着强行命人拖走不语,不料抓人的冥使反而被不语划破了脸,个个疼得咿呀鬼叫,黄如炼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被不语指着鼻子大骂一顿,毫无还口之力。
提安闻言冷笑一声,道:“不自量力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怕被抓破脸就自己去啊。”语落,提安下巴微抬,指向窗外。净空被他这嘴欠的徒儿气得不轻,茶都喝得不安生,活活被呛得喉咙发涩发疼。
净空正想着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忽地有一位小和尚喘着气跑进来,他方才被人泼了汤水,衣襟湿了一片,挂着点点油花,他稍稍喘匀了气,才道:“师傅……不语又把饭菜倒掉了!”
三人行于山间小径,玉兰幽幽,如锦绣铺地,浩浩开满山路,溪流撞击乱石,耳边水声潺潺,花自飘零,随流水乘势而去。
曲径通禅房,提安摆着臭脸开了锁,原本跪在地上发愣的不语听到声音后一个激灵,房门打开,暖光洋洋洒洒地奔腾而入,三人逆着光,不语感到眼睛刺痛,像只小动物一样发癫乱叫,语不成句,谁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室内陈设简单,裴祎见汤水米饭,陶瓷碎片溅了一地,不由得凝起目光,视线落在那位蓬头垢面,神色呆滞的女人身上。不语见今天来了新客,情绪激动地爬过来,她手脚麻利,一把推开了净空和提安,直冲裴祎而去。
裴祎垂首茫然地看着她,不语傻傻笑起来,晃着裴祎的衣裙,似乎是想让她留下来陪着自己。净空见状吓了一跳,提安见自己的师傅拉着不语,自己也不好意思继续愣在一边袖手旁观,只好伸手帮忙,感觉到有人将自己往后拉,试图将她和裴祎分开,不语挥着双手乱舞,面色狰狞。
不语被二人拉着往后拖,她看着裴祎离她越来越远,她像个小孩子般闹起脾气,手伸到地面乱抓一通,却什么也抓不住。
裴祎开口道:“师傅,算了吧。”
净空有些担忧,他看了一眼不语那双脏兮兮的手,让提安打了盆水来给不语洗干净,提安本来就因为裴祎的到来而心中不悦,这时还被师傅使唤着给不语净手,他心里怒气更甚,踱着大步气冲冲地走出去,乒铃乓啷地弄出了不小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生气了似的。
净空叹了口气,道:“妖皇大人有所不知,不语疯疯癫癫几百年,当初我们看她一个女人四处游荡怪可怜的,所以把她带回了昶明寺里,可她动不动就乱吼乱叫,吓跑了不少前来朝拜的香客,我等别无他法,只好把她带到这里。”
裴祎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其实她也能理解住持等人的做法,而且这应该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既不影响香客前来祈愿,又能收留不语。
裴祎想着别的事情,不觉地问道:“师傅,她为什么迟迟不肯进入轮回?”
净空敛目舒了一口气,淡然道:“阿弥陀佛,解铃还须系铃人。”
窗外有玉兰簌簌落下的声音,室内安静,落针可闻,裴祎不明就里,微微侧首看了一眼神态悠闲的净空师傅,净空合掌而立,并不多言,裴祎正想要问什么,这时提安回来,将水盆撂在地上,憋着一肚子气,快如流星地走出去,脸上就像写着——“老子不干了”!
净空无奈,欲要弯腰将那一盆水提过来,裴祎起身阻止了他,净空上了年纪,腿脚不便,裴祎不好意思劳烦对方,她道:“师傅,您先去休息吧。”
“好吧。”净空看了一眼眼巴巴看着裴祎的不语,语重心长地道:“妖皇大人还需小心才是。”
裴祎点头,目送净空师傅离开,提安抱着手倚在玉兰树下,此时他心里燃着一团火,看什么都不顺眼,花香倒是闻不到,鼻腔里只有不语身上的臭酸味,他前来搀扶着净空,侧首地对裴祎翻了个白眼。
果然,才站了一会儿,净空师傅便觉得腿脚酸痛了,他抬袖拭去鬓角的细汗,提安这人虽然嘴巴毒,但净空对他恩重如山,他心里感恩师傅,自然是处处都为师傅着想的。
他担心地道:“师傅,是不是腿又疼了?”
净空却摇摇头,提安知道师傅只是怕他担心所以不说,他扶稳净空,感觉到对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开口冷声道:“师傅,您理那人作甚,她想见那疯女人,就让她自己去好了?关我们什么事?再说了,上次黄如炼那家伙来了都没用,她爱没事找事那就由她去好了……”
提安在发泄,滔滔如水说个不停,净空眉毛紧蹙,呵斥道:“提安!”
提安一愣,并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这般生气,净空被提安气得仿佛有气上不来,忍不住掩嘴咳嗽,提安见状急了,心里愧疚不已,识相地闭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气人的话,他顺着净空的背,待净空稍稍喘匀了气后,他只道:“阿弥陀佛,一切皆是因果。”
裴祎蹲在不语面前替她净手,不语难得乖乖地坐在地上不动,就这么盯着裴祎,裴祎拨着水,待把对方指缝的泥垢冲干净后,拿出自己的帕子帮不语拭手,裴祎猛然发现不语的指腹长着茧子,一时不禁疑惑,按理来说不语待在这里,受人照顾,应该什么都不用做才是。
不语见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她傻愣愣一笑,对裴祎手舞足蹈起来,裴祎没看懂她这是什么意思,不语有点着急,划了划自己的头发,嘴里发出杂碎的声音。裴祎觉得有点头疼,心里猜测不语该不会太久没与人说话,丧失了交流能力吧……
“刺绣?”裴祎看着这动作像极了穿针引线,于是脱口猜道。
不语兴奋地点点头,对着裴祎鼓掌,又做出玩拨浪鼓的手势,裴祎看不懂她的“语言”,觉得此时棘手无比。
然而不语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见到裴祎她欣喜若狂,一个劲地比划来比划去。裴祎愣在那边,目光追随着她在室内又跑又跳的像个傻小孩,不一会儿,不语也觉得没劲了,有些失落地回到裴祎身边,她看到裴祎腰间佩戴的白玉吊坠,眼睛泛起眸光,抬指轻轻撩拨了一下垂地的红穗。裴祎瞧她对这小玩意感兴趣,便抬手摘了下来递给她。
不语摩挲着白玉,裴祎轻轻一笑,这白玉吊坠其实是几十年前她和黄如炼去古玩小镇淘回来的,那时身边的妖仆眼儿尖,在裴祎耳边低声说这玩意是次货,不过裴祎在茫茫玉石中只看中了这块白玉,其它青的红的一个都入不了她的眼,那时候她也没有想那么多,反正图个开心也好,于是她便砸重金买下了,这件事传遍了冥疆古玩界,待后来那商贩得知对方是大名鼎鼎的妖皇大人,想提着真货上门谢罪,却不料这位妖皇踪影难觅,缘分尽了,便再也见不到了。
不语忽然想起什么,她起身拿起床边的木棍往床底一勾,裴祎见着她的这番奇怪的举动微微挑眉,片刻过后,不语从床底取出一个小竹篮,她抱着竹篮兴冲冲地跑过来盘腿坐下,举止神秘就像要与好朋友分享东西一般,她视若珍宝地掀开盖在篮子上的方块麻布,篮子里的布料针线随之映入眼帘。她埋头从篮子里翻出白色针线,眯着眼睛穿了好一阵细线就是穿不过针孔,裴祎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针和线,穿好后又递还给她,裴祎稍稍一愣,忽地想起自己的母亲是葳城出了名的绣娘,可是事隔经年,那些细枝末节她早已忘记,只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也是这般跟母亲身边帮她穿好针线,整理布料。
不语高兴地点着头,抬手将裴祎的手腕抓过去,就着她宽袖上的一处破损,埋头认真地缝补起来。裴祎自己不知道她的袖子什么时候破了个洞,白衣面上还夹着一点灰黑色的尘水,她寻思着,觉得应该是方才在路上,抬手拨开交错的树枝时划破的。不语的手艺极好,三两下就补好了破口,并且不留下一点针脚痕迹。
裴祎稍顿片刻,轻声说了“谢谢”。
不语心满意足地把针线小心收回,垂首翻起篮子里的东西,她将手伸进篮子最底层乱掏一阵,随后小心地取出一块用白帕子包裹着的东西,裴祎觉得那东西对不语来说应该意义非凡,正想等会偷偷瞧瞧里面到底是什么,不料不语先将物什给了裴祎。
“给我?”裴祎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疑惑地问道。
不语点头,强行将东西塞给了裴祎,并做了个掌心开合的手势,示意裴祎将其打开。
裴祎撩开帕子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绣着黄色小犬的红色荷包,她瞳孔一震,往事从记忆深处被连根拔起,她滞在原地,激动得双手微颤,全身的血液翻腾不息,恨意与恐惧霸占了她,搅得她不得安宁,不语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愈发苍白,见裴祎收下了荷包,就像是了了自己的一分执念,晃着身子拍手欢呼,裴祎此时心跳如擂鼓,犹如感官失灵,视线被泪水模糊,耳边的轰鸣声撕裂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她好似被压在了逼仄的空间里,动惮不得,连呼吸都是奢侈的,她咬着牙,眼眶红了一片。
“你到底是谁?”裴祎寒声问道。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