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告别

    面对叶枫的连番怒斥，唐大垂下了头，默然不语。

    他不愿辩解，也没什么好辩解的，竟敢他一直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但是毕竟，心中还是有愧的。

    而叶枫，经过了这一连番的怒骂之后，也顿觉心中舒畅了不少，对着唐大也再难继续骂下去，一时间两人默然相对，都没有说话。

    人往往都是这样，积压在心中的事情，只会越想越激愤，越想越钻牛角尖，但是一旦有渠道发泄出来，往往反而会豁然开朗，情绪得以平缓，很多事情也能够想通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叶枫首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叶枫的心中恨透了唐大，可是此时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对他有些担心起来，或许是因为从前的友情，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唐大不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毕竟舍生忘死的帮助和解救过他那么多次。

    如今的唐大，已经被蜀中唐门视为叛徒，接下来势必会遭到追杀，以如今唐门在江湖之中的地位和势力，偌大的江湖，只怕已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而对于皇上朱棣而言，现在的唐大彻底的失败了，已经完全失去了利用价值，以朱棣的脾性，对于毫无用处的人，他一定是不愿意再接纳庇护的，所以唐大对于朝廷而言，也已经是一枚弃子。

    唐大现在几乎已经是走投无路，黑白两道都将不容于他，他该何去何从？

    唐大仰首望天，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的我，就像是丧家之犬，还能有什么打算？眼下只有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先藏身起来，再慢慢的等待局势变幻，希望有一天能够再有出头之日了吧！”

    堂堂的蜀中唐门大少爷，未来唐门的接班人，竟然落到了今天这样的一步田地，叶枫的心里止不住的赶到了一丝悲凉之意。

    看到叶枫的神情，唐大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对于唐大而言，虽然英雄末路，不过此刻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同情，他奋力的展颜一笑，说道：“不必担心，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有这一身的本领，纵然暂时受挫蛰伏，迟早有一日，我相信这江湖中还是会有我的一席之地的，你可以拭目以待，我唐大终有一日会卷土重来的。”

    他虽然说得很是豪迈，不过叶枫的心里还是感到难以释怀。

    是金子总会发光，道理是不错，但是，真的会有这样的机会吗？人生苦短，机会可不是常常都会有的。

    唐大这时摇了摇头，说道：“不说我了，还是所说你吧，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叶枫真的不知道。

    他的师傅和父亲，这两个他生命之中最亲近和重要的人，都已经逝去了，一瞬间，叶枫忽然感觉自己的生命中变得空空荡荡的，面对未来有一些不知所措起来。

    唐大这时却说道：“这一次蜀中唐门虽然逃过了一劫，却与朝廷彻底交恶了，而我爷爷唐太公在失踪了二十年之后，偏偏在这时候忽然现身，我猜，这一切全都与那个神秘的上古宝藏有关。”

    “之前皇上那么处心积虑的想要得到这个宝藏，我想你今后一定也摆脱不了这个宿命的，这不也是你一直以来想要追寻的真相吗？真心的希望你能早日解开这个谜团，找寻到你自己想要的一个答案。”

    叶枫这时不禁低下了头，唐大说的一点也不错。

    这些年来，自己吃尽了苦头，历经了多少艰难险阻，身边牺牲了多少的好朋友，全都是为了这个神秘的宝藏，而其实自己的初衷，只不过是想要搞明白，这个宝藏与自己背上那个时隐时现的神秘龙纹图案，究竟有什么关联。

    可是，到了最后，他却蓦然发觉，这些年自己的每一步，全都在别人的计算之中，自己和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全都不过是皇上操纵的棋子而已，而皇上想要得到的，也正是那个神秘的宝藏。

    究竟那个宝藏藏着怎样的一个秘密？叶枫感觉到这个秘密和他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真的就如同弄是他的宿命一般，难以逃脱，他一定要揭开这个秘密。

    这时唐大轻轻拍了拍身上青色的长衫，叹道：“好了，我也该走了。”

    叶枫听了这话，不自觉的脱口而出问道：“你，你要去哪里？”

    一语既出，这才猛然惊觉，原来自己的心中对于唐大还是关心的。

    唐大微微一笑，叹道：“江湖浮萍君莫问，浪迹天涯，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顿了顿，他神情复杂的望着叶枫，说道：“原本这一趟，我就是来向你告别的，无论你的心中是否能够理解，或是还是憎恶我，至少我说的在我心中你是我的朋友，这一句是真心的。”

    他说得很动情，叶枫相信这是实话。

    或许像唐大这样的人，心思太过于复杂，在他的心里，是不会有多少人算得上真正的朋友的。而叶枫，绝对算是这为数不多的之一。

    说完这话，唐大立即转过身去，大踏步的走了，或许是不愿让叶枫看到他脸上的神情。

    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树林深处，叶枫心里却百感交集。

    在这一刻，他心里对于唐大之前的愤恨，憎恶，全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满心的不舍。

    无论之前唐大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毕竟曾经不顾自身安危的救助过他那么多次，长久以来，唐大在他心里，一直都是那个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好朋友。

    看着唐大的背影，叶枫眼前浮现的却依然是唐大一袭青衫，脸上洋溢着温暖笑意的模样。

    今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这样的笑容？叶枫禁不住这么想。

    ……

    几日之后的黄昏，唐大走进了位于一处偏僻山坳的一家不起眼的农家小院里。

    这里十分的偏僻，甚至于连附近的山都没有名字，距离这里最近的村甸也有十几里地，加上住在这小院之中的那对老夫妻平时深居简出，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人知道这里。

    这对老夫妻是唐大救下的。

    他们的儿子本是蜀中唐门的人，是唐大的属下，可惜犯下了大错，按照唐门的门规，应该全家处死，一个不留的。

    唐大按照门规处死了他们的儿子，可是在面对这一对白发苍苍，风烛残年的老夫妻之时，却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就算他们的儿子犯了错，也是祸不及家人，不应该连累到他的父母的啊！

    对于蜀中唐门一直以来存在的严刑峻法的森严门规，唐大从来是很反感的。

    所以这一次，面对着老泪纵横，苦苦哀求的这一对老夫妻，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放过他们，而且秘密的把他们安置到了这样偏僻的一个所在，除了唐大自己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当时是因为一时心软，现在看来，这倒成了当初无意之中下的一步好棋，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现在的唐大最为适合不过了的藏身之所。

    自从将这老两口安置在这里之后，唐大一直再也没有来过，所以他很放心，绝不会有人发现这个地方的。

    忽然看到救命大恩人到来，这老两口自然是喜出望外，忙不迭的招呼唐大进屋，点起灯火，端上热茶，又殷勤的拿出珍藏的腊鸡腊肉，从屋后自家的菜园里采摘新鲜的蔬菜，做了满满的一桌丰盛的饭菜，表达他们心中的感激之情。

    唐大心里忽然觉得很温暖，幸好自己当初大发善心，救下了他们，到了今日，还能有这样的一个去处。

    看来，做好事，终归是会有好报的。

    老两口热情的招呼着唐大用饭菜，唐大赶了这么远的路程，也确实感到饿了，于是也不客气，从怀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一对银箸，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这时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无论在哪里吃饭，永远都只用自己随身携带的银箸，这样比较放心。

    善泳者溺于水，唐大久历江湖，自然知道江湖险恶，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防上一手。

    老两口的手艺不错，饭菜都做得很可口，唐大吃得很满意。

    一抬头，他看到老两口赔着笑脸，毕恭毕敬的站在桌前，拘谨的看着自己。

    这老两口也是蜀中唐门出身的人，唐门之中向来等级分明，规矩极严，身份尊卑有别是不可以同桌吃饭的，因此对于他们的举动，唐大倒也并不感觉奇怪。

    可是唐大此刻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蜀中唐门的大少爷了，而是成了唐门的叛徒，一个被追杀的逃亡之人，还有什么身份尊卑？

    所以唐大开口招呼老两口也一起坐下来用餐，不过看样子老两口还是很拘谨，依然站在一旁，没有丝毫想要一起用餐的意思。

    唐大淡淡一笑，想要站起身来再劝说老两口，可是这一刻，他却愣住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全身的力气似乎都正在快速的流逝，连想要站起来的力量也没有了。

    这是怎么回事？

    唐大心中惊诧莫名，他想要抬起手来，却发觉自己连双臂都已经无力举起了。

    最后，当唐大的目光扫过桌上丰盛的饭菜之际，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他抬头看着面前的老两口，吃惊的问道：“是你们？你们在饭菜里，放了什么东西？”

    灯光照射在老两口的脸上，他们似乎已经看出了唐大身上的药性已经开始发作了，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丝微笑，那笑容看上去是那么的诡异，那么的残忍。

    老头子嘿嘿笑道：“没什么，菜里面并没有毒药，若是在饭菜之中下毒的话，又怎么能逃过你这一双银箸呢？所以，那里面只是下了一些迷药，让你全身酥软，内力全失而已，不会致命的。”

    唐大感觉胸中充满了愤怒，几乎是怒吼道：“你们竟然恩将仇报，对我下药？可是，这是为什么？”

    听了这话，老太婆笑了，说道：“恩将仇报？亏你真说得出口！要讲到恩将仇报，天下间还有谁及得上你？身为唐门未来的接班人，竟然连自己的亲奶奶都要背叛，你竟然还有颜面指责别人恩将仇报？”

    老头子这时却沉下了脸，冷冷的说道：“恩？你还觉得你对我们有恩？不错，当初是你大发善心救了我们，留下我们一条命，可是你却杀死了我们的儿子，毁掉了我们生命之中最珍贵也最重要的东西，留下我们这风烛残年的两条老命，有什么用？”

    “所以，你根本不是我们的恩人，你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杀子仇人，你留下我们的命，却让我们每一天都活在丧子之痛的无尽煎熬之中，这些年来，我们老两口每一天所想的，都是应该如何杀死你，为我们的儿子报仇！”

    老太婆这时接口说道：“原本你是蜀中唐门的大少爷，将来的接班人，以蜀中唐门的势力，谁敢动你分毫？天可怜见，你居然敢背叛唐门，背叛老太太，现在你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竟然还敢以大恩人自居，跑到我们老两口面前来耀武扬威，真是老天赐给我们报仇的大好机会啊！”

    老头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狞笑，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说道：“你放心，这种迷药非常独特，它只会让你全身无力，却并不会影响到你的感觉。你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接下来我们割在你身上的每一刀，我们一定会非常的小心，绝不会让你很快的死的，不将你千刀万剐，怎么能让你尝到这些年来我们老两口感受到的痛苦？”

    唐大从他的话里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依他所言，这样的迷药药性奇特，一定非常罕见，十分难得，这么一对隐居在此的老夫妻，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迷药的？

    他咬着牙问道：“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这种迷药？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是老太太，还是别的什么人？”

    老头子一怔，似乎有些意外：“真没想到直到现在你竟然还在胡乱猜测自己的亲奶奶，若是老太太有心要你的命，只怕你今天根本就走不到这里来。对了，说起这迷药的由来，倒是忘了向你介绍一个朋友了。”

    他转身招呼老太婆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走进来一个老人，满脸的风霜，一身衣服略显破旧却十分的整洁，走进屋来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唐大，双眼之中似乎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可是唐大并不认识他。

    唐大嘶哑着嗓子问道：“你是谁？我们有什么仇怨？”

    老人脸上闪过一丝激动之情，语气却十分的平静，淡淡的说道：“我们没有见过面，我姓游。”

    姓游？

    唐大一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鲜衣怒马，明珠宝剑的身影，脱口而出问道：“你，你是藏剑山庄游家的人？”

    老人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一点不错，死在你手下的藏剑，正是我的儿子。”

    藏剑，冷血十三杀之中的杀手之一，杀人无数，从未失手，可惜在唐大赶赴嵩山听涛山庄的途中，受绿林三十六寨的聘请前来狙杀唐大，却不料反而死在了唐大的手上。

    听说他原本是藏剑山庄游家的后人，游家当年也是武林之中赫赫有名的世家，可惜后来没落了，才除了藏剑这么一个甘当杀手的不肖子孙。

    可是唐大却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面对为了儿子来复仇的藏剑的父亲！

    他的心里有些不甘，辩解道：“你儿子是个杀手，杀人无算，有一日失手被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也算是仇？”

    老人望着唐大，缓缓的说道：“我那不肖之子的确是个杀手，丢尽了我游家的颜面，死在别人手上原本也是他咎由自取的下场。只不过，我是他的父亲，有些事情，我却是非做不可的。无论对错，这时一个父亲的责任。”

    说完，他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宝剑，剑是好剑，剑上的寒光同他双眼之中的光芒一样，令人感觉胆寒。

    老头子嘿嘿一阵冷笑，说道：“唐大少，你就不用再想别的了，我们这三个老东西这几年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到今日，其实就是一直在等今天。苍天有眼，今天总算是到来了，可见天总是公平的，欠下的债，迟早总是要还的。”

    望着他们眼中的杀机和手里兵刃的寒光，唐大沉默了，他知道说什么也再没有用了，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了畏惧，对于死亡的畏惧。

    老太婆重新掩上了房门。挡住了屋里的灯光，也挡住了屋里发生的一切。

    屋外的天，已经黑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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