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人生处处有相逢
类别:
武侠仙侠
作者:
柳绪非字数:3837更新时间:24/11/20 12:31:42
作为南绩郡直属的上下级,无论是从哪个方面看,汪直与李兴霖的关系都算不上亲近。
李兴霖文章策论做得极好,闲暇时偶有几首诗文小词流出,便在坊间疯传颇有声名,一身才气在江南文坛俨然已成气象,又兼其生性刚直,不事谀媚奉承之事,在翰林院任编修之时便被人视为清流日后的领军人物。然而主政南绍之时却表现出了与其锦绣文章截然不同的一面,但改革旧弊推行新政时所展现的魄力与勇气,雷霆手段大刀阔斧,却又全然不似朝中“清流”一派。这一点颇得汪直赏识,在他眼中李兴霖这样的人才固然是不可或缺,只是如汪直这般的一地要员,用人做事自然要考虑得更为长远驳杂一些,有些人可以政令畅通百姓拥戴,自然也要有些人去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皆大欢喜。
总有人行不能行之事,做不可做之事。
所以即便再如何赏识,再如何暗中提携,汪直却从未将这个最得力的属下视作自己的亲信,甚至觉得生出这样的念头便是对李兴霖的某种轻贱。在成为自己的亲信和大唐未来的中流砥柱之间,汪直毫无疑问的将李兴霖推向了后面一条道路。
有的时候身在泥淖,便总想看看干净纯粹的事物,也能想想自己的年少情怀热血抱负,何尝不是一桩美事。自己看不见的风景,有人替自己登到高处望上一望,何其妙哉。
李兴霖却不知道自己顶头上司这些千回百转的心思,总觉得汪直对自己不冷不热,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好在李兴霖也素来不喜在人际交往上刻意钻营,汪直此举倒也正中李兴霖下怀,安安稳稳主政一方做好份内事便是,不去空自琢磨自寻烦恼。
虽然不至于为了这牢房之前粗陋至极的茶叙,就此引为知己以至坦诚相见,倒也总算稍许多了些了解,难得的将关系往前推进了一步。李兴霖想着这样的结局也还不错,按他的脾性绝计做不出刻意迎合上司的事来,但是能够处好关系自然也是件幸事,下回往郡里面要钱要粮的时候嗓门也大些不是。汪直刚刚被强行拉到二皇子的战车之上,心中平空多了些彷徨忐忑无处消解,这牢狱之中的一方天地倒也像个世外桃源,和放心之人聊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心里也多了些舒坦平静。
倒像这原本不敢不能下咽的茶水,无论汪直再如何嫌弃,此刻也只有喝一口和喝无数口的区别,索性放宽了心怀细细品尝,却也苦尽甘来,馥郁芬芳唇齿留香。
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李兴霖请教了一些政务见地与朝局看法,遇着难解处,汪直也不藏私,将多年体会悉数相授,遇着不妥处,更是直言不讳的指点一二。李兴霖自己只愿意做个直臣孤臣,并不愿意在几个皇子之间选边站,于是两人极有默契的避开了二皇子的话题,偶有不小心触及,便哈哈一笑,端起茶碟喝上一口,自罚一杯。
不知不觉竟已日薄西山,茶壶里的水早已添了不知几茬,此刻寒风渐起呜咽作声,单薄春衣一时竟也抵挡不住。
汪直掸了掸拖在地上的衣角,站起身来。此刻万物初生,空旷的院落还是一片萧索,汪直环顾左右,倒不免有些珍惜起牢狱之中翩然饮茶的味道,想着下次相逢,也不会再有此情此景,于是略有惆怅的道,“今日兴尽,下次再来。”
李兴霖送至门外,长揖告别。
却见汪直停住身影,复又退回去朝着庭院内张望了几眼,一脸的好奇的道,“刚才见到只灰猫长得倒很神气,本地可没见着这样的品种。”
李兴霖倒是未曾想到汪直竟是个喜好养猫的,顺着他的方向望去,见是猫师叔坐在檐下竹凳上假寐,正想说些什么糊弄过去,却听得耳畔汪直兴致勃勃的话语响起,真如一个晴天霹雳正中脑门,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那猫,哪天借我回去配个种啊。”
“……”
——————
夕阳西下,云彩如层层波浪般在天际卷涌,各色各形争奇斗艳,又尽数被暗金色的火焰燃尽,青黑色的余烬落在地平线上,慢慢的铺陈开来。
霞光披在城墙之上的钟楼,斑驳的漆面披上新的衣裳;洒在通往城门的长街,青石板的路面闪耀深邃的光芒;落在正在缓缓驶出城门的马车,嗒嗒的蹄声作别西天的繁华。
柳晓晓慵懒的斜靠在马车里的绣墩上,这位红袖楼的前花魁像一只舒服的小兽,蜷伏在极为柔软的锦被中,桃红色的裙摆平铺开去,像是数不尽的鲜花成簇成片,一同怒放在田野里。随着车轮颠簸起伏,便如清风拂过那些粉色的花浪,波心深处荡漾不停。
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困的缘故,柳晓晓就像永远睡不够一样,感受着马车在石板路上轻微的起落,眼帘徒劳的挣扎了两下便又垂了下来,桃红色的眼影遮住了那双清澈中自带三分妩媚的流盼巧目。
感受着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听到马车前方有争吵声略显激烈杂乱,柳晓晓没有任何睁开眼睛的想法,更不会强撑着坐起来探视一二,只是从鼻腔里面发出极为慵困的一声轻哼声,嘟囔着道,“前方何事?”
赶车的老刘是个鬓发斑白的小老头儿,人倒是机灵,下车不多久,便领了个衙役过来。
见是红袖的车辆,又兼听闻里面坐着的是曾让城主老爷都无计可施的柳晓晓,这位衙役也是给足了十足的面子,更是没有假借搜检之名掀来帷帘亲眼一睹这位红极一时的花魁芳容,只是很客气的对着车里面解释道,“原来是红袖楼的柳姑娘,前方士子在乱坟岗那儿牵头闹事,把路给堵了。不知道柳姑娘是要去往何处。”
柳晓晓拉开帷帘,探出头来向前方张望了两眼,这才对着衙役低笑着打听道,“小哥儿辛苦啦,可知他们所谓何事?”
那位年轻衙役望着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眉眼如画,不禁有些心旷神驰,却是不敢多看,借着指向前方那片哄闹人群的机会,好不容易挪开眼去,低声道,“昨日匪人攻入大牢一事,想来柳姑娘略有耳闻,说是来救李呈央那个人渣的,那可是李征将军家的侄儿。这不,激起民愤了,都吵着要彻查这匪人的来历呢。”
柳晓晓一手抚着车门便要下车,一手掩口惊讶道,“在城里可就见着了热闹,只是不去衙门口堵着,跑这儿来又是做甚,这荒效野地的。”
闻着一阵如兰似麝的香气扑面而来,更是见到柳晓晓身姿绰约明艳不可方物,年轻衙役忙着往侧后方让了两步,待到看着赶车的小老头搬着车凳扶着柳晓晓缓步下车,不免心头懊恼,想着若是当真是自己胆大些上去扶上一把,也不算违了当差时的规矩。只怪自己胆小脸皮薄,不由得心下略略遗憾,道“柳姑娘大概不常走这条路,再往前可就是经过乱葬岗了,本要将早上拖出来的几具贼人尸体挖个坑埋了的。这些人拦着不让埋,非要曝尸悬赏线索,把背后主使给挖出来不可。”
“照我说,还问什么背后主使,这不都明摆着的,又能怎么着,非得让城主大人下不来台,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年轻衙役颇为不满的道。此时和这位昔日花魁也算是一来二回搭上了话头,见那柳晓晓虽然不再是二八少女,举手投足之间成熟女人的娇媚动人更胜从前,倒是待人接物却是非常平和随意,不由得略略轻松,更是敢在说话之际装作不经意的偷看上两眼。
“原来如此。”柳晓晓恍然一笑,她踮起脚尖向四处张望了下,见着前方人群堵得严严实实,进不去的车马胡乱的靠着路边树干停了,更是显得前方拥挤,倒是侧前方一个小土坡上稀稀拉拉站着几个看热闹的,甚是视野开阔。于是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试着问道,“小哥儿,我去那儿看上一眼妨事不?想着难得出来一趟,看眼热闹再走。”
“不妨事,不妨事。坡陡路滑,柳姑娘小心脚下。”衙役摆了摆手,叮嘱了几声便侧身让出一条道来。毕竟众目睽睽之下,那小山坡又是个扎眼的所在,自己职守所在,当真不能陪着佳人一同看上一看。
柳晓晓谢过衙役,回头让老刘守在马车上,独自提着裙摆缓步上坡,及至坡顶,见得北面就是荒坟岗,围在路口的人群竟有数十人之多,正在慷慨激昂的与几位官差理论着什么。为首一人身着青衫,身材颀长,站在人群中很是出挑,柳晓晓瞧着眼熟,终于想起那是浮台书院的金乐池,家境颇为殷实,是红袖楼的常客,故而打过几回照面。
顺着往前望去,在一个已经挖好的大坑里面,放倒着几具一身黑衣的尸体,脸上也被黑布蒙着,已经洒上了一些浮土,看那样子,就是那几个夜袭南绍大牢的匪众。
柳晓晓揉了揉鼻子,脸上露出丝不快的神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这些尸体也才第二日,可总觉得隔空便能嗅到些味道。
柳晓晓皱了皱眉,见除了这些,确实没啥特别的热闹可看,便准备返身下坡。却见身旁不远处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位青年公子,见自己望来,倒是爽朗一笑,很随意的拱手道,“在下唐二,见过姑娘。”
柳晓晓停住身子,见那青年公子容颜英俊笑容谦和,望着自己盘起的发髻还能一口一个姑娘,更是将这一看就很假的姓名介绍得无比真诚,不禁心中莞尔,弯腰福了一福,浅笑道,“妾身柳晓,见过唐公子。”
没有借着随意的攀谈说些俏皮话逗人开心,也没有像那些酸腐文人去刻意卖弄以博佳人青睐,唐二长叹了口气,言语之间对自己甚是不满,于是看着柳晓晓的眼光便更显热切,“我站这儿看了好久了,也没看出个名堂,不知道姑娘看出些什么了没有?”
“我?”柳晓晓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禁不住掩嘴轻笑出声来,“真是个傻子,这地方哪能有什么名堂可以看!”
对面的自然不是傻子,这声语调酥软的“傻子”落入耳中才更显风情万种,便像是在心头最柔软处轻轻挠上一把,让人听着便浑身没有二两重,又如饮糖蜜格外甜腻。
这等女子撒娇伎俩,向来在楼里头百试百灵,倒是这唐二看上去木讷不解风情的很,将目光又往坡下张望了片刻,这才指着前方嘴里嘟囔了几声,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柳晓晓听的,“也就这些吭声的是傻子,其他能站在这儿的,可都是机灵人儿呐。”
柳晓晓细眉微蹙,只作听不出这话里头的云遮雾绕,跟着又往那处看了几眼,这才很是抱歉的摇头道,“唐公子真是个妙人,话也说的有趣。只是妾身愚钝,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天色不早了,妾身还要赶着回去,与公子就此别过,来日再见。”
唐二拱手作别,一脸云淡风轻却又很是笃定的说道,“柳姑娘珍重,会再见的。”
两人就此别过,柳晓晓坐在马车上,一路上回想着刚才这场不期而遇的邂逅,想着那些莫名其妙话语背后的喻意,一边透过半拉的车窗帘幕看着外面的风景,却不曾想当真遇见了个认识的家伙。
她招呼着车夫停下,然后探出头来,对着路旁青草地上踢踢踏踏着行走的那位年轻人,试探着喊道。
“江公子,我捎你一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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