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古神与兽 殉道者（十五）

    医护人员们抬着担架，在废墟上忙碌地跑来跑去，搜索着可能还存活的幸存者；姗姗来迟的士兵们接替了jing察，维护起战场一带的秩序。

    至于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们，则全都被赶得远远儿的，一个都没剩下。

    有几个求爷爷告奶奶，非得想进去拍照的记者，自然也是毫无例外地被驱逐走了。不过已经拍下了的照片，这些倒是没有被强制征收。

    虽说可想而知，今晚的事情在日后会掀起多么大的舆论风浪，但军方也没办法，他们管不了这些记者们的大书特书。

    人都被赶走之后，战场不免显得冷清许多。此时天已放亮，雪幕消停，深冬以来的第一个清爽天气适时地出现，似乎是宣告着这场巨兽之灾暂时告一段落······

    这时的金刚已经提不起丁点的凶性，半边身子被切掉，伤及肺腑，只能勉强维持着呼吸，一副随时可能“死过去”的样子。不过即便这样，军方也不敢放松下警惕来，给它注射了大量的镇静剂，并特地派了几队精锐全副武装地守在它旁边，既不能让它死掉，也不能让它再暴起伤人。

    除了军队内部的指挥声和几声找到幸存者时的呼救，整片战场上几乎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无论是搜救还是善后处理，一切都在沉默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然，这一切并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

    ······

    “将军！”

    士兵小跑着来到一名戎装老人面前，双脚并拢，“啪”地敬了个利落的军礼，说道：

    “那个人已经被找到了，医护人员正在为他救治。只是······情况并不乐观。”

    老将军点了点头，道了声“去吧”，将士兵遣离开后，迈步朝前继续走去。跟在他身旁的中年校尉面露忧色，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说了句：“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能把战损结果控制在现在这样，已经是我们意料之外的好事了。事情演变到现在这种地步，我负最大的责任······”

    “您怎么能这么说······”

    老将军摇摇手，示意激动的校尉暂时安静，他继续说着：“不过我们也不算全无收获，西郊的那处据点被我们拿下，那个教会想必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回去之后我会起草一份报告，将这些上报的······哦对了，白宫的特派人员，到了吗？”

    中年校尉定了定神，便道：“到了，正由特查德市长接待着。您是现在去见一见他，还是······？”

    “不忙。我先在这里盯一下善后工作吧，另外继续展开搜索，‘大鱼’逃掉了，可不能就这样放过他啊······”

    老将军悠悠说着，取下手套，从怀中铁盒里摸出一根短香烟，点着后深深地吸到了底，将烟雾吐向空中······

    烟雾在空中消散着、飘转着，随风来到了一处矮楼的天台上。这里站着两名青年男子，二人都在看着前方，被他们俩所注视的是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躺靠在墙边，脸色惨白，看样子已是命不久矣。

    这两人正是陈桐和沈秋石。

    他们二人在打完那一发等离子炮之后，便趁着士兵接管战场前，走小路悄悄跑到了这儿。本来他们是打算跟柯梦几人汇合的，却不曾想很巧地找到了这名老人。

    沈秋石不认识他，陈桐记得可很清楚——

    老人就是怪兽研究协会的老教授、成立人之一，伊莲娜的便宜伯父。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教会的建立者。

    这场灾难幕后的推手。

    说实话陈桐心里很不服，他一直想问问这老家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了这个计划，把他耍得团团转。不过在看到老人奄奄一息的样子后，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小人得志的兴奋。

    计划再厉害又怎样？你想得太细又怎样？最后不还是输了？什么都没捞着，还把金刚也搞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简直想大笑出来，捂着肚子前仰后合的那种。

    不过现在陈桐多少还保持着冷静，嘴角抽了抽，忍住没把嘲笑的话给说出来。

    三人就这么维持着沉默，过了一会儿后，沈秋石先说话了：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但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句，佩服。我想，你大概是从金刚进入码头之后不久就开始计划这件事了吧，到我们队长大闹酒会、金刚易手，再趁着军方和我们都没有准备的时候把它放出来。”

    老人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说话了，他毕竟很老了，再加上血液流失带走了大量的体力，这都还没有死掉，足可称一句“幸运”了。

    所以老人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得到了验证后，沈秋石继续说道：“除了我们的出现是个意外，整体都还是按照你的计划进行的。我们也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你的助力，代替了你原先用在酒会中的‘力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当然这现在也不重要了······

    唯一我不明白的地方是，你真的没有考虑过金刚的实力吗？比起我们都要了解【泰坦】的你，怎么可能会相信靠着它就能破坏原有的秩序，建立一个新秩序？所以······”

    说着，沈秋石走上前，嘴巴凑近在老人的耳边：“你其实并不是打算完成这么愚蠢的计划吧？”

    老人的嘴角忽然抽动了一下，他笑了。

    沈秋石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看着这个老人。如同刚才那样，得到了验证的他开始一边走动，一边兴奋地滔滔不绝起来：“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狂热分子，那是你骗傻子的说法，这一点在那尊等离子炮上就能看得出来。

    你放出了金刚，又试图收服金刚，听起来很矛盾是吧？其实并不矛盾。你自导自演一出戏剧，真正的目的是向世人证明怪兽的存在。这样你们作为打败怪兽的存在，拥有着民众对你们‘救世英雄’的支持，舆论向你们一边倒，就能顺理成章地获得官方的认可！呵······不得不说，真是个好计策啊，善用人心者，最为强大。

    毕竟乌合之众，就是这么愚蠢而又极端的东西。”

    “但你还是输了。”陈桐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了起来：“我们的队长打败了金刚，所有的支持都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看到那些军队的人了吗？哦，不好意思，你现在也看不到······他们估计已经把你的老巢给端了，证据确凿，你现在只有一身的污名了。嘁，呵呵呵呵······”

    沈秋石瞟了一眼有点失态的陈桐，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冷笑声。冷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变成了断续的大笑。二人都是一愣，看向了正在大笑的老人。

    老人一边笑着，一边咳着，每次咳嗽都从嘴里喷出一大口黑色的血液。笑过，他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神色，嘴唇微动，发出沙哑的声音：

    “老办法是行不通的，必须要找到新的办法，才能将研究协会带上正轨······”他自顾自说着：“我们尝试过，去和政fu交流，让他们相信泰坦的威胁······但没有用。在没有亲眼见过之前，没有人会相信泰坦的存在······”

    陈桐与沈秋石对视了一眼，确实如此，他们两个都明白这一点。

    “那相信了呢？你们认为，相信了，就真的没问题了么？”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两个人都问住了。

    老人看到他们的表情，微微苦笑了一声，才又说道：

    “你们啊，总是把事情想的太理想化，和伊莲娜一样，和罗德里格斯一样······就算得到了政fu的支持，作为民间组织的我们，掌握了不应该拥有的‘东西’，也绝不会得到真正的信任······

    珍贵的资料会沦为科研竞争的牺牲品，泰坦则会成为令人眼红的宝物，终有一天会被我们人类自己，挖掘出这灾祸来。

    只有让我们人类自己，意识到这灾祸，才能真正的安全。这场灾难之后，怪兽研究协会也将以一个‘合法’的名义不复存在，我们留下的珍贵资料，也能被重视起来。

    到时，官方代表着研究协会，而研究协会，也会成为官方·······”

    “我，施耐德，罗德里格斯，我们三人终其一生，致力于发现泰坦，让世人明白它们的危险，所以我们建立了怪兽研究协会。协会本身不重要，无论它以什么形式存在下去，只要存在着就好了······”

    “我唯一没有考虑到的，是金刚的‘进化’，它是有灵性的，也许它也在执著着什么吧······所以才被激发了进化的可能，不过还好，你们的队长，他真的很厉害，没有让灾难变得更大，很感谢他······谢谢·····”

    听完这番话之后的沈陈两人，后背的贴身布料已被冷汗完全地浸湿了。

    （怎，怎么可能是······这样的结果？）

    老人又笑了笑，这一次笑过后，他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

    老人的尸体如一段僵死的枯木，蜷缩在天台的一角。策划了这么大动静的他，最后死得却是无声无息。

    良久的沉默以后，陈桐和沈秋石不约而同地欠身，冲着老人的遗体微微鞠了一躬。不是尊重，而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折服。

    原来他们俩从头到尾都没有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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