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古神与兽 殉道者（八）

    一声巨吼，唤醒了沉睡的城市。最开始是星星点点，随后成片成片的灯光接连亮起，仿佛有另一头巨兽也在苏醒，正愈演愈烈地躁动着——

    警笛声穿插在这交叠迷乱的光影中，值夜的干员们丢掉吃了一半儿的面包圈，手忙脚乱地上车，纷纷往一个地方疾驰而去······纵情声色的男男女女们睁开了迷蒙的双眼，茫然地对视着······早早就进入了香甜梦乡的孩子们也被惊醒，嚎啕大哭起来······

    还有忙碌的工人、晚归的白领······城市的各处都在发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声音：不安、迷茫、惊恐、好奇······而造成了这一切的元凶，一尊庞大的黑影正在夜色中蠕动着，伴随着阵阵轰然大响，所到之处尽数化为废墟。

    “看得清楚吗？”陈桐问道。

    火光蔓延了一路，从高处看就像一条蜿蜒崎岖的曲线，在城区里肆意延伸着。看得出金刚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目的地，才刚苏醒的它只是在本能地抒发着它的愤怒。

    “差点儿，还是太远了······我们得让它注意到这里。”柯梦凑在陈桐身旁，极目远眺，却只能看到一团黑糊糊的影子，比周遭更显深一点。

    沈秋石显得智珠在握，在他们两个身后镇定地说：“暂时不急，还没到时候。一是我需要最终确定教会那边的意图，保证万无一失。贸然出手只会暴露了我们几个；二是金刚正在气头上，让它好好地撒撒气吧，等怒气消了我们的把握也能更大一些。”

    “可是······”柯梦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继续破坏下去，会死很多人的。”

    “没有办法。失去了队长这个最大的战力，我们没有正面阻拦金刚的力量。这些人的死······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三个人都是略微沉默了一下，不去救任云生是沈秋石的决定，但这个想法却是他们三人都认可了的。倒也不是和任云生有嫌隙什么的，就是单纯地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了，与其去送死还不如试着完成任务来得几率大。

    从他们的眼中看来，任云生十有八九已经死了。萍水相逢的队长，最多换来他们一个真诚的默哀。

    在他们三个交谈的时候，安达罗不声不响地走到了落地窗的近前，痴痴地望着那条蜿蜒纵横的火线。她没有说什么，即使是生活了许多年的城市正在她的眼前步步崩溃，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悲伤。

    因为她很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从卡尔导演决定要将金刚带回纽约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最终会走向这样的局面。亲眼见过金刚用两只大手像撕开面包似得撕开一只霸王龙的巨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头凶兽拥有着怎样强大的力量。她苦苦劝诫卡尔导演和他的成员们不要将金刚带回来，不仅是为了金刚的安全，也是为了这座城市。

    她想她应该怨恨导演，还有同样和他动了歹意的其他几个人。但她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又没有理由这么做。卡尔导演不是个坏人，相反，他挺好心的。是他发掘了自己，让自己成为梦寐以求的电影女主角；也是他给了自己足够的报酬，能够捱过失去工作后的那一段艰难的日子。

    即便是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卡尔导演也动用了人脉，让她得以在另一个还算不错的小剧院里继续演戏。如果不是一帮黑帮手下突然出现，将她从剧院掳走，也许这辈子她都不太可能再和这些事扯上关系······

    因为她很不确定，如果金刚真的暴走了，在城市里大闹起来，那时的她会决定走出来，去和金刚再见一次面吗？

    她就这样痴痴地望着那条火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眼睛里涌现出了晶莹的泪光······

    ······

    “果然！”

    沈秋石低吼道。他看见火线的进发点，也就是金刚所在的地方忽然冒出了几道异光，因为离得太远，只能看出是几束黯淡的蓝光。

    事情的走向果然如同他预料得那般发展了。

    那是象牙枪才能发出的电磁脉冲，换言之教会的人已经加入了这场战斗。脉冲射中金刚庞大的身体，有些不痛不痒，不过这多少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金刚的脚步慢了下来，狂吼着胡乱挥打，试图赶走这些惹人厌的苍蝇。

    只是它非但没有赶走，反而“苍蝇”越来越多——密集的脉冲束如雨点般打来，齐齐落在金刚的身上，积少成多之下，它那身厚实的毛皮有几处也开始冒出焦糊的青烟······

    沈秋石眯起了双眼，几轮攒射过后，金刚又继续开始向前进发了。这一次，它朝着纽约城光源最密集的区域跑跳着奔来，生物的本能驱使着这头怒兽赶向有光的地方，也就是帝国大厦的所在。

    其实金刚具备着相当高的灵智，它本来就是黑猩猩的变种，高等的哺乳动物，比起人类差不了很多。见那些蓝色光束伤不到自己，索性它也就放弃了继续跟“苍蝇”们缠斗，转而去寻找一个对自己更有利的阵地。

    它遥遥望见了如山峰般高耸的帝国大厦，双手握拳用力捶打了几下自己的胸口，接着狂吼一声，踏碎地面，纵身直跃而出······

    “就是现在了！”沈秋恶狠狠地咬了下牙关，道：“准备吸引用的音响设备！陈桐拿出你的pod机器人！它速度很快，我们得提早做准备······”

    话没说完，恰又在此时，异变再次突生！沈秋石瞳孔骤缩，耀眼的蓝光映射在他的双眼——一道急厉无匹的光束划破夜色，照亮了城市的上空！

    像是加大版的等离子束······

    抑或者用等离子炮来形容它更为贴切······

    等离子炮精确地打中了金刚的脊背，此时它高高跃起，正身在半空，想不到也不可能躲避得开······火花、电浆、黑烟交错涌现而出，金刚惨嚎着坠落，轰然巨响间，掀起了大量的尘土······

    陈桐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苦笑着无奈摇头。想借助舆论的影响力，首先需要足够搅动一场舆论风暴的实力，这是他才明白过来的道理，沈秋石那家伙，还是有点想当然了。不过也没办法，他已经尽可能做到最好了·······

    沈秋石的计划很简单，而这是建立在一个重要的前提上的——那就是，教会真正的目的并非用金刚去毁灭什么。

    想想也是，金刚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个很大的野兽罢了，用它去灭世？呵呵，教会的人是一帮疯子，又不是傻子······

    所以了，即便是这样还要放出金刚的他们，肯定是有着别的图谋，而沈秋石几人的计划就是在这一个可能性上，作出延申和针对。

    同样目睹了这一切的沈秋石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哪怕已经真实地发生了，他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怎么会呢······”他喃喃着：“这种程度的武器，已经超出了这部恐怖片应该有的极限了吧······”事到如今，沈秋石已经不在乎泄露主神空间的信息了。安达罗就在旁边，但似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陈桐伸手把沈秋石一把拽了起来，“计划失败的滋味儿不好受对吧？我们欠缺足够的‘力’，光有计谋是不可能办成所有事的。也许我们应该去试着救一下队长，虽说那也是送死的举动罢了······”

    “走吧。还没到最后，也许我们还有别的机会······”柯梦说道，她可能是四个人当中最冷静的那一位了。说着她想去拉一拉安达罗，提醒她应该离开了。不过沈秋石却突然打断了她。

    “······继续等等。”

    柯梦不解地看向他。

    沈秋石缓慢地摇了摇头，说：“你们看。”

    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外面，霓虹灯的映照下，灰蒙蒙的夜空隐约有几个微小的东西闪动。随着它们越来越近，几人都看清了其真面目——那是三架四翼式的战斗机，排着有序的阵型掠入了战场。

    在等离子武器和巨兽肆虐的战场上，它们那本应属于这个时代的外观风格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陈桐看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这老狐狸······”

    ······

    在战斗机掠入战场的时候，战场的另一边，两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借高瞭望着战势。金刚被击落后，当中一位衣衫不整的邋遢老头扶了扶歪斜的眼镜，唾沫横飞地大笑道：

    “哈哈哈······这威力，这种威力才应该对嘛！就算是金刚这样的庞然大物，也不可能受得住正面一击！依我看来，后续的收容就没有必要了！我研发出来的武器，没有失误的可能！”

    另一位老人却是打扮得绅士得体，闻听此言他微笑着说：“看来施耐德博士还在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啊······”

    被称作“施耐德博士”的邋遢老头顿时不笑了，不单如此，他的脸色还变得有点难看起来。回想起那个家伙躲过了等离子炮致命一击的景象，施耐德博士讪讪地缩了缩肩，闭口不言。

    绅士老者，也许称呼他为“毕格斯先生”更好一些······毕格斯设计困住了任云生之后，就将后续事宜交托教会中的其他人，然后他便乘车赶来了这里。这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一场盛大的表演，他又怎么可能会错过呢？

    “后续收容还是需要的。”毕格斯笑道：“要做到万无一失，包括那位任先生，为了防止他的出现打乱了我们的计划，都要将其控制起来。我们必须完全掌握这一次的战果，不容一丁点的意外。当然了，之所以我们能够成功，那都要仰赖于施耐德博士您的研究成果——

    ‘将泰坦的遗骸转化成我们现有知识能使用的科技’，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个伟大的成就！那场世纪战争中您所留的遗憾，都可以在这里尽数弥补了。”

    施耐德博士嘿嘿笑了起来，看样子他很享受这样被拍马屁的感觉。

    ······

    金刚倒下的地方，数十道纤长的光柱被竖立了起来。如果任云生在这里，他很容易就能认出这些是什么：光束交织而成，会构成强大而稳固的力场，任何困在其中的生物都会被极大的虚弱化。

    这头凶兽不甘地怒吼着，奋力一次次往光束上猛撞。它那曾经十分信任的坚韧身躯现在却没了用处，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光束依然如常。

    很快，它就耗尽了仅剩的体力，趴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尽管它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也不清楚是什么，但生物的本能正告诉它：

    就到这儿了……只能跑到这儿了……

    它动了动脑袋，蹭起一捧尘土纷纷扬扬，抬着沉重的眼皮望向了远处的帝国大厦。

    在它附近站着几十名黑衣人，负责布置虚弱囚牢和警惕可能的意外。但他们却都觉得不可能会有意外了，因为毕格斯先生的计划总是万无一失的。

    这些黑衣人从来都只会忠实地执行上头派下来的任务，因此他们对金刚在看什么一点也不感兴趣。

    警车鸣着笛从各条主干道驶来，车上的干员们大都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虽然不全，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作出联想：

    一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超大怪兽在城里搞破坏，然后一支神秘的军队降伏了它。

    干员们不敢靠近，将车停在安全的距离后纷纷接通了内置频道，向上级汇报起情况。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就住在附近的人们跑出房屋避难，幸存者们灰头土脸的，对光牢里的金刚指指点点着。

    “那是什么啊？好大的一只······是猩猩吗？”

    “别开玩笑了！猩猩怎么可能这么大的？怪兽吧，一定是怪兽来的吧！不过说起来，那些黑衣人是干什么的，军方的特种部队吗？”

    “这是什么事啊！饭都快吃不上了，又搞出这些乱子来，zheng府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才行！唉，这是什么事啊······”

    “孩子······我的孩子······”

    “我正睡着觉呢，突然就轰隆隆的乱响，哎，你们谁清楚发生了什么，给我讲讲呗······”

    “·····帕克？帕克！上帝保佑，你没事可太好了！”

    围观的群众们窃窃私语着，渐渐将话题从金刚转到了发泄各自的怨气上。本来白天的压力就够大的了，大晚上的还不让睡一个好觉，当中有不少人在这场混乱中受了伤，更有些惨的，亲人朋友不幸遇难。

    这是一个很特殊的时间点，它特殊就特殊在两边都不占好：往前推几年，正是美国经济极为繁荣的黄金时代；往后推几年，经济危机的惨痛也已逐渐消退。经历过大繁荣年代的人们向往着过去的美好，却又不清楚未来是否会转好，因此民众的心理压力都十分之大。

    失业、离婚、饿死，乃至自杀······而就在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时间点上，金刚的大搞破坏无疑将他们的情绪点燃了。就像一个火药桶，爆燃只需要一根火柴······

    初时，围观的人们还只是好奇地讨论着；很快他们就想到了自己，开始发泄起自己的怨气来；等回过神来后，纷乱却嘹亮的口号已经不可逆转地高喊了起来——

    他们认为这都是由于zheng府的失败，金刚很可能就是被秘密研究出来的基因怪物······而人们，要求zheng府必须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乎金刚本身了。这头虚弱的巨兽仍在望着远处的帝国大厦，不知是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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