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往事便如烟云幻（上）

    黄昏古道，狼狈至极的一个人正骑着马，不停的在道路上面奔驰着，马蹄的每一次落在，都能在地上溅起飞扬不断的尘土。

    王博翱披头散发，衣裳也破烂了不少口子，死命的揪着手里的缰绳，脚也不停的用力踢着马肚子，让它再跑快一点。

    可马匹已经是连续奔驰了快一个时辰，哪里还有力气载着他？更何况还要承受王博翱这般用力的踢打？

    于是在狂奔的某一刻，马蹄子一歪，就连人带马的都翻了。

    王博翱从马上面狠狠的滚了下来，身上的伤口也被这大幅度的动作弄的撕裂，血流不止。

    可他一点都没时间去管自己，只是手忙脚乱的爬到瘫倒在地的骏马的旁边，摸着那顺滑的鬃毛，哭求道:“祖宗！马祖宗！我求你，求你再坚持一会！马上，马上就要到地方了！你给我起来，起来在跑一段路啊！”

    他揪着缰绳往上面拽，想要把马拉起来，但是马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一个甩头就把缰绳从王博翱的手里面扯了出来。

    “我，我！”王博翱痴痴的看着手心处因为用力过猛被缰绳勒出来的渗血伤痕，然后又发了疯一样的去拽马，“你这个畜牲，畜牲！快起来，给我起来！继续跑啊！”

    万般无用之后，他“唰”的一声抽出腰间的宝剑，竟然对着一匹马威胁了起来，“你给我跑，给我跑！不然我就杀了你，杀了……”

    “王偏将……”一个声音遥遥传过来，打断了王博翱的动作。

    王博翱一听到这个声音，马上就转过身去，冲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大声喊道:“老张，老张你过来，你快过来！？”

    “来了来了！”姓张的军官率领着一大批的人快马赶到了王博翱的面前，见了他的情况，二话不说的就将自己坐下的马让给了王博翱。

    “偏将，你还是骑我的这匹马吧，也不要跑的太快，这次救援虽然急迫，可纵使你赶到了，我们却没有赶到，也是白费功夫！”

    “可是……”王博翱抓住马匹的头绳，有点失神的说道，“可是我这宝马良驹都这样了……你的，你的可以撑得住吗？”

    张军官抱拳答道:“我这匹马虽然速度不快，但胜在这几天养精蓄锐的久，跑的也久……王副将，你还是快点上马，带我们去救援周大人他们吧！”

    话说到这里，王博翱也再没了迟疑，快马加鞭的，就带着人继续沿着小道奔去。

    这次没了那傲然的神驹，王博翱也再也不能比大部队先行一步，一行人飞驰而去，扬起滚滚烟尘。

    自从八年前北边的叛军打到田阳县，王老爷只能带着一家人辛苦的逃命，可惜的是家大业大的，终究还是让叛军盯上了，搜刮干净了钱财，王老爷年纪大了受不住折腾，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连带着王夫人也承受不住打击，一起命丧黄泉。

    王博翱于十五岁时一连丧父丧母，冲击不可谓不大，又因为他是王家的少爷，平时里面对他记恨的人也有不少，趁机落井下石起来也是毫不留情。

    最后王博翱被人追的跳河，竟然还是让一直以来被他苛待的王三儿救了回来……

    从此性情大变，比起以前沉稳懂事了不少，一身毛病也改了，倒是让到死也对他不怎么放心的王老爷瞑了目。

    而后又因为官军的反扑，把田阳县重新收复了。

    王博翱收拢了王家还剩下的资产，拿出来做了练武读书的本钱，然后等练出来本事之后，从军去了。

    至今五年有余，但是叛军还是没有被消灭。

    至于那个周大人，倒是和王博翱称得上是好友，手底下的兵也是和王博翱披甲戴戈了好几年的，算是他这八年拿命搏出来的根基，这次他们中了叛军的计策，被围在了一个山头里面孤立无援，岂不是差点让王博翱发疯？

    连夜自请带军援救来了。

    披星戴月的赶到，又是淋着血雨朝着腥风的一夜混战，总算是突出了重围。

    王博翱和周大人都挂着一脸的血水，疲惫的举起拳头互相对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三年，官军总算平定了叛乱，王博翱大仇得报，又因为王老爷的那个大官堂哥依旧立在朝堂，所以在朝堂上的位置也得以步步高升，同时不可避免的被牵扯进了党争之中。

    姓周的那个军旅伙伴最终还是因为政见和站队的不一样，和王博翱分道扬镳了，昔时能在战场上痛饮美酒的人，也随着激烈的政治变动越来越少……

    王博翱也再也没自称过“老子”之类粗鄙的话，做事说话，都变得战战兢兢缩手缩脚起来。

    又是七年，王博翱的那个号称政坛常青树的族叔去了，手段跟不上政敌的王博翱没过多久也就陷害，削职为民，被迫还乡。

    时年三十三岁，白发早生，齿牙动摇，一身打仗落下来的病痛。

    田阳县也早就变了好几遍，战事的平息没有让这里重新变得繁华，反而愈加的困苦，有人逃难到这里来，也有人从这里逃难出去。

    王博翱背着包袱，牵着精瘦的老马，问了一路的人，这才找到了当时王家的那个大院儿。

    其中一个被问的人还好奇的问他，“兄弟听口音也是田阳县的人？怎么就不认得路呢？”

    王博翱捧着茶碗，愣愣的没动，“……十来年没有回来过了，又是战乱又是其他的，变得地方那么多，我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那人一边收拾着茶摊子，一边也叹道:“也对也对……兄弟你要找的是当年那王家的宅子地方啊？唉，老哥我也是在这田阳县活了几十年的人，想当年，王家的老爷待人多好啊，租他们家的地可一点都不用交什么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就他们家的那个金贵少爷，做事情来也比现在的那几个大户好多了……唉，哪像现在，听说村口的陈家就因为交不足今年租地的份子钱，女儿都让人拉去卖了人伢子……唉，这就是命啊！县外头的林子，也让他们放把火烧了做了自家的田，弄的天寒地冻的，让人连个捡柴火儿的地方都没了……”

    那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话，然后才收拾好了东西抬头看向王博翱，“唉……兄弟，你怎么哭了啊？”

    王博翱哽着嗓子，也不去抹眼泪，“风沙大……刚刚迷进去眼了……”

    他放下茶碗，又从怀里面摸了摸，才摸出来一枚铜板，交了茶水钱。

    算算，这应该是他身上最后的一枚铜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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