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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崇祯三年五月，北直隶良乡南关镇。

    镇子里一片狼藉，除了位于镇子中央的城隍庙以外，其余的房屋几乎都被烧毁了，目光所及之处满是被烈火熏得乌黑的残垣断壁。这都是一个多月前一股路过的后金骑兵的杰作，他们在抢掠了一番后，放了一把火，若非那城隍庙是用青砖修成，四周又有一片空地，隔开了火焰，只怕也不能幸免

    “你去一趟县城，把这袋银子拿去，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粮食拉回来！”大明延绥镇参将杜如虎将一个皮袋丢到案前，沉重的银袋落在神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千总杜国英磕了个头，拿起皮袋，出门跳上战马，踢了两下马肚子，战马嘶鸣了一声，就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杜如虎的视野里。

    “哎！”看着自己的族侄远去，杜如虎叹了口气，向外走去进行例行的巡营。只见士兵们三五成群在废墟上翻检，企图找到一些遗留下来的粮食，城隍庙外的空地上并列开的十几口大锅里热气腾腾，但细看就会发现锅中翻滚的多是野菜，少见粮食。原来去年十月后金大军从河北遵化、蓟县破口，兵锋直抵北京城下。大明遵化巡抚王元雅被杀，山海关总兵阵亡。崇祯皇帝惊慌失措，辽东督师袁崇焕论罪下狱，辽东总兵祖大寿领关宁军逃回山海关。情急之下朝廷发出旨意要求各路督抚火速勤王，身为大明延绥镇参将的杜如虎受命率领一营兵（大约千人）前往京师勤王，一路上粮饷皆缺，到了京师地界后情况越来越糟，所到之处多半被后金军抢掠一空，地方官员无不竭力推诿，他们已经是连续第三日没有得到补给，士卒们甚至不得不宰杀牲畜和收集野菜果腹，杜国英方才骑走的那匹马已经是营中为数不多的几匹战马之一了。

    “将主爷，气氛有点不对，咱们回去吧！“身后的亲兵压低声音说，杜如虎微微的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周围气氛很不对，他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向作为自己的行辕的城隍庙走去。

    杜如虎回到庙里，解下身上的盔甲，刚刚吃完了饭，就听到外间人声鼎沸，刚刚站起身就看到外间十几个士兵冲了进来，一旁亲兵头目赶忙大声喝道：“行辕重地也敢擅闯，都皮痒了吗？“

    “罢了！“杜如虎赶忙制止住亲兵头目，他已经从人缝隙里看到外面围得黑压压的人头，他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沉声道：”怎么回事？“

    进来的士兵们可能是为杜如虎的镇定所慑服，嚅嚅喏喏的不敢开口，相互看了几眼，为首那人上前一步道：“禀告将主爷，军中已经断炊三日了，弟兄们实在是熬不住了――“

    “我知道了！“杜如虎打断了那士兵的话语：”我已经让杜千总前往良乡县城催粮，应该再过个把时辰就回来了，耽误不了大伙的晚饭。“

    在杜如虎的积威下，士兵们没有说话，但杜如虎还是感觉到士兵们心中的不满情绪，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很可能会引起一场兵变。

    “来人！“杜如虎低喝了一声，对亲兵下令道：”你去将我那两匹马都杀了，还有拉铳炮的那十几头骡子，都分给将士们！“

    “将主，那马可是总兵大人赏给你的――“

    “那又如何，快去杀了！“杜如虎下令道，转过脸对那十几个士兵道：”你们都回去吧，晚上粮食必到！“

    士兵们被杜如虎的行为所感动，或者说慑服了，都恭顺的退出门外。杜如虎看到外面的人渐渐散开方才松了口气，这时他才感觉到背上凉津津的一片，冷汗将内衣都浸透了。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傍晚时分，杜国英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几十辆大车，上面堆满了麻袋，不过杜国英胯下却由去时的四岁口的甘凉好马变成了一头毛驴。士兵们围拢了上来，眼中全是兴奋的光。

    “叔，弄点粮食可真难呀！“杜国英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开始那狗县令说啥也不肯给，说啥朝廷制度，客军抵达迅地第二日方能开粮。俺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辙，最后只得把叔给俺的那一百两银子都给他了，还嫌不够，才肯给一半，却让我画了一倍的押，这狗官的心简直黑透了。”

    “好了，好了，能弄来粮食就好！”杜如虎轻轻拍了拍侄儿的肩膀，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一关熬过了：“快放粮，让将士们吃顿热饭！“

    “嗯！“杜国英应了一声，正说话间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咱们千里迢迢过来舍命打东虏，就给咱们吃这玩意？“

    杜如虎几乎是被士兵们扯到粮车旁的，只见打开的口袋里流出的并非黄灿灿的谷粒，而是已经变黑发霉的陈谷，里面还掺杂着许多谷糠和沙子子，发出难闻的霉味。

    “将主爷，您看看这是给人吃的吗？“一个士兵抓了一把陈谷送到杜如虎面前，指尖几乎戳到他的脸上，但他此时已经没有余暇顾及这种无礼的举动。杜如虎艰难的挤到其他大车旁，拔刀划破麻袋，里面流出的也是发黑的陈谷。看到这一切，杜如虎眼前不由得一黑，他闭上眼睛，突然喝道：”杜千总，这是怎么回事？“

    杜国英扑的一下跪倒在地，膝行几步一边磕头一边喊道：“叔，将主爷，银子都给县令要走了，俺没钱给掌仓的官儿，那官儿就不肯开仓，最后最后把俺那匹青鬃马都要走了才给了这些呀！是俺没用，耽误了军机，您砍了我吧！“

    侄儿的哀求就好像一盆冰水泼在杜如虎的头上，他手中的刀剧烈的摇晃着，却砍不下去，最后杜如虎一脚将侄儿踹了个跟斗，年轻的千总扑倒在地大哭起来。

    “锵！“一个士兵拔出了腰刀：”娘的，勤王勤王，连口饭都不给吃，咱们回陕西去！“

    “对，回去！“

    “欠饷也就罢了，当兵的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反了！“

    “对，回陕西去！”

    一把又一把钢刀被拔出鞘，举向天空，杜如虎绝望的向四周看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闪亮的白刃和灼热的目光。杜如虎举起佩刀，突然反手向自己的脖子抹去，一旁的杜国英扑上去死死的保住叔叔的胳膊，喊道：“叔，死不得呀，死不得！“

    “混蛋，放开手！“杜如虎狠狠的踹着侄儿的胸口，杜国英却死也不放手，这时一旁的亲兵也回过神来上前抱住了杜如虎，夺下了佩刀，绝望的杜如虎仰天长啸：”苍天呀，为啥不让我死呀！“

    崇祯三年十月戊戌，延绥镇兵反于良乡，乱兵攻良乡县城不克，大掠四方，往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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