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甘民的不甘

    合浦郡，甘家。

    留着短髯，还没到知天命年纪的甘民，整件事情的策划者，看着家里传过来的信息，不甘的放下了手中的竹简。

    “老爷，冯家和刘家的人已经被陈大人关进了牢房，据牢内传来的消息，苎麻镇的来人应该就这两批了。”

    说话的是甘民府里的管家，甘家自家人，从小就跟着甘民身边，可以说是甘民最相信的人，这时候刚从牢里回来。

    “我知道了，待会你待我到陈大人家中道谢一番，虽然郡守大人近日不在，这些人想见太守也见不到，不过陈大人一番心意，我们甘家不能辜负。”

    甘民口中的陈大人，正是合浦郡的长史陈俊安，孙申这位太守不在，郡内的大小事情都托付给了这位陈长史。陈长史与甘民交好，这一次冯顺还有刘川四人击鼓鸣冤，刚好落在了这位长史大人手中，为了给甘民卖个顺水人情，所以就把冯顺他们给关到了牢里。反正太守不在，不过一个举手之劳罢了。

    现在合浦府衙陈俊安说了算。

    陈俊安其实并不想这么做，可是谁叫冯顺四个不识好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当家的时候来击鼓鸣冤，太守大人治理合浦这么多年了，还没谁敢敲响这鸣冤鼓呢，怎么我一管事这冤就来了？你们几个什么意思！

    这登闻鼓是那么好敲的吗？敲就敲把，问你什么事你还不说。说什么一定要见到太守大人当面陈述。你们几个泥腿子到底什么意思？太守不在，我当家你来鸣冤，虽然这事有点大脸太守甚至有污自己名声，但是看在你们这么信任我的份上，我就不怪罪你了。毕竟自己一当值就有人击鼓鸣冤虽然不好看，但是从另一方面也说明老百姓相信自己，觉得自己这位青天大老爷可靠，这样说明了自己在百姓中的威望。

    可是当我亲自询问你，到底有何冤屈，你却牙关紧咬，口口声声要见到太守才说。一次就算了，可是这种事一天之内居然发生了两次，这简直就是摆明了不相信我了。你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何况是我这个士大夫！这根本不是打我脸，而是打了脸之后还要在我的脸上踩几脚啊。

    刚好，甘郡丞的管家来了，说是这些人是他老乡，让他卖个面子。既然如此，那就别怪陈俊安不客气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陈俊安当然是讲理的，所以他没有给冯顺这些人动刑；作为同僚，陈俊安当然要给甘民面子，今天我不给别人面子面子，明天别人又怎么会给我面子，互相给面子才是为官之道；作为这段时间合浦郡的当家人，陈俊安当然知道甘民最近在干的事情，几日前他们还和太守一起见了北方来的贵人，自己这暂时当家的位子，还是因为那次见面才有的呢。所以冯顺还有刘川，就被安置到了郡守府最好的牢房之内。

    毕竟是老乡，总不能亏待了，干燥的牢房，免费的吃食，总要让老乡宾至如归。

    “老爷，要不要找人关照他们一下？”

    甘管家的意思是，为什么要给这些人安排单独的牢房。按照甘管家的意思，应该把这四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扔到关押穷凶极恶的那些家伙的牢里，最好让狱卒教训教训他们，甚至让他们在牢里躲猫猫才是正常，现在只把他们关在牢里，还要特地给他们送吃的。甘管家想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是老乡没错，可是老乡见老乡，背后捅一枪，他们是仇人啊。

    “好了，就这样吧。这些人是来见太守的，只要不让他们见到人就好了。就这样吧。”

    甘民不想再说，罢了罢手就让甘管家离开了。

    甘管家的意思甘民当然明白，冯顺这些人落到自己的地盘，特别是刘家那三个苎麻镇刘家已经服软还要跟冯家一条道走到黑的不识时务的家伙，甘民当然想让这些人消失。他怎么会不知道留着这些人就是给甘家留祸害，可是他知道，他不能，或者说他不敢。

    想起了那个人的话，甘民心里就跟猫见见了老鼠一般的恐惧。

    “你们甘家想要把冯家赶尽杀绝我并不反对，可是若是那群女子之中有一人受到伤害，你们甘家也跟着冯家一起消失吧。”

    每当夜里想到这句话，甘民的心里就像寒冬的冰块一样彻骨。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并没有说大话，他们一定是说得出做得出的。

    甘家与冯家的矛盾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恩恩怨怨加在一起，谁也记不清当初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闹到不死不活的。之前甘家害怕自己实力大损会让其他人渔翁得利，一直没有腾出手了对付冯家，一直到了甘民这一代，甘家才可以说是彻底的稳操胜算。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用了。不管甘家的实力比冯家大多少，不管甘家胜算有多大，结果都是注定的了。十数代的仇恨，数十年的算计，这一切就因为来人的一句话，就让甘民放弃这到手的胜利，甘民怎么能甘心这样没有胜利者的结局并不是他想要的。

    在甘民的眼里，冯家手里的这些属于甘家的地盘是肯定要拿回来的，但是比地盘更重要的是趁着这个机会把冯家赶出苎麻镇，甚至让这些人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才是甘民的目的。

    为了这个目的，甘民已经计划了几十年了。原本以为冯思冀的父亲死后，冯家会一蹶不振，自此落魄，然后甘家只需要顺势而为就能够让冯家成为过去，可是甘民没想到，接了班的冯思冀虽然年轻，居然很快就掌控了整个冯家，带领冯家走出了低谷。

    看着冯思冀带领下的冯家一点点的开始发展壮大，甘民是愤怒的，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计划就这么失败。自己可以让老的含恨而终，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小的吗？

    所以，甘民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每次合浦需要民夫支军，需要青壮，需要徭役的时候，甘民就会特别的关照冯家，连带着和冯家交好的刘家，也被甘民给顺带关照了。

    从这里来说，刘家还真是被冯家给牵连了。

    随着甘民的官越来越大，他对冯家的关照也原来越多，大事小事都喜欢带上冯家一起玩耍。在甘民看来，自己这么关照冯家，冯家怎么也得顺自己心意了吧。谁知道，在甘民的关照下过去了十几二十年，冯家不仅没有捐躯赴国难，反而要脱离自己的掌控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甘民的关照之下，开始的时候冯家确实是举步维艰。每次交州出事，冯家总被甘民关照，所以难免会有一些死伤。冯家青壮本就不多，每次死伤几个，几次下来就让冯家承受不住。

    不过事情总有相反的两面，随着冯家伤亡越来越多，冯家的名声也越来越大，冯思冀的朋友也越来越多，渐渐地甘民的作用就小了。十余年过去冯家在冯思冀的带领之下，居然要开始与甘家平起平坐了。

    甚至有一次，甘民听说冯思冀在战场上救了一名军候的儿子，认为他们会因此而转为军职的甘民都对报复冯思冀绝望了。不曾想不知道冯思冀犯了什么傻，居然再一次白身回家。

    虽然带回来不少金银，可惜只要不是军官甘民都不会放在眼里。这些年甘民为了把冯思冀的功劳给压下去，为了不让郡守注意到郡内还有这个人，可是说是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特别是冯君岩三岁那年，邓逸想要亲自提拔他做一个队率，被冯思冀给拒绝了之后，那一次之后甘民才算是彻底的放下心来。不过经过那一次，甘民也暂时放下了报复冯思冀的心思，虽然有了徭役还是依旧关照冯家，不过大的事情基本没有发生。两家也因此相安无事的过了近十年。

    去年林邑犯边，刺史府再一次征召青壮民夫。因为交州主力正在镇压州内叛乱，无暇他顾的时候，甘民再一次看到了机会。交州****，波及全州，根本拉不出都少人前去抵御林邑的进犯。刚好合浦郡内因为太守孙申的治理，这一次****并没有影响到合浦，所以一直以国事为重的太守孙申，主动请缨，直接在郡内招募青壮民夫前去支前。

    要知道这一次林邑来势汹汹，直接破了两郡，只靠九真那点军力肯定有死无生。所以，等了近十年之后，甘民再一次出手了。

    战场的惨烈果然不出甘民所料，冯家刘家基本都死光了。当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甘民简直要笑出声了。

    不过让他比较失望的是，冯思冀居然没有死在九真城下。当甘民看到只有冯君岩和冯兵两个小子带着一群女子回来，以为冯思冀等人终于死光了的时候，甘民以为终于得偿所愿。

    没成想乐极生悲，还没等他来得及高兴，冯思冀和刘念齐就骑着高头大马回了家，不仅如此，还有了破国的军功，由一介白身直接成了军候。当听到冯思冀成为杜慧期面前的红人的时候，甘民脸都吓白了，生怕冯思冀乘着在杜慧期面前受宠，直接把甘家给祸害掉。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甘民也知道了冯思冀根本不是杜慧期眼里的红人，而是冯思冀得罪了贵人，被人拉着去当炮灰的。在笑话冯思冀不知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同时，心里头的那一点担忧算是放下了。

    等冯思冀走后，确定这一次冯思冀是有去无回之后，甘民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比起他的父亲，冯家那位小子实在是太嫩了。不仅在庄内白白养着一群吃白饭的女子，还不知道尽早的经营各家的关系。怎么比得上在把他们送去九真城之时就开始谋划彻底解决冯家的甘民。

    甘家不会杀人，可是没办法阻止别人杀人啊。合浦虽然安宁，但是匪徒贼寇依旧屡禁不绝，这些年冯思冀得罪的人不少，这次他就要死了，有人来寻仇，谁又能说什么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一个家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很正常。可惜这一次现在都成了笑话了。

    甘民的计划不得不说很严谨，在冯思冀离开之后就已经联系好合浦郡内的好汉。只要时间合适，神不知鬼不觉。可是随着那个人的到来，一切都变了。

    这种事情自己会告诉别人吗？自己会傻到去联系苎麻镇其他家族，给他们留下自己的把柄吗？作为一个从底层升上来的官员，甘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傻，把这种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可惜，这件事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不是自己说了算了。原本计划好的计策不知道谁透露了出去，告诉了各家。不得已之下甘民只能退而求其次，联系各家把冯家排挤出去。

    只要能让他们离开，到时候再把这件事透露给合浦郡内的各地好汉，一无所有的到底迁徙到一个新的地方的冯家依旧不会有好下场。可是就算这样，那个人依旧不允许。要让他们自愿离开。

    自愿离开！他们怎么会自愿离开？这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他们怎么可能自愿离开。这是祖宗基业，没有人会愿意拱手让人的。甘民很想拒绝来人的提议，可是他不敢。

    或许只要保护好那些女子，就算把冯家人都消灭了，那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可是甘民不敢赌。那群女子是冯家那位小子带回来的，她们之间若是有谁看不下去，做出过分的举动来。那个人可不会管这些是不是甘家的错，只会让甘家承受他的怒火。

    开始的时候，甘民以为那人是杜慧期派来的，可是现在才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想简单了。从冯思冀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有人计划好这一切了。自己只不过是恰逢其事罢了。

    冯家在自己眼里是小角色，自己在别人眼里又何尝不是小角色。

    只不过一个小小的门卒，就能让一郡郡守为己用。跟这些人比起来，自己小小一个甘家，又算了了什么。

    世家，诗礼传家。王权之下第一人，这就是世家之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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