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五十一章

    现在芙蓉所处的村庄叫青草村,背山靠水，处于洞庭湖与澧水交接处的一个葫芦口，村里人口很少，听说大多数人都进城务工去了,留下来的多是些老弱妇孺。

    翠翠本来也可以进城去做工的,无奈她家里有个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离不得人，于是她只能自己撑起亡父留下的小舟，以打渔为生。

    芙蓉感激她照顾自己，把耳朵上的猫眼石耳坠子摘下来,要送给她做谢礼。翠翠连忙推开,不肯要，有些嗔怪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呢？”怕芙蓉还要塞东西给她，转身就跑了。

    “她不肯收,小雨你帮我给她？”芙蓉转向站在一旁收拾弓箭的少年，希冀地望着他。

    小雨约莫十□□岁,个子很高，生就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说话也很温柔：“她不要就算了。你要回去寻找家人,路上花费多得很，还是收好这些东西，必要时可以拿去当了。”

    其实芙蓉身上还藏着不少金银，并数张面额很大的银票，银票是用油纸包好的，落水时她全身都湿透了，银票依然完好无损。但她不能轻易透露自己的底细，毕竟才和眼前这少年认识两天，哪怕他救了自己，也要保持一定的警惕之心，沈大人教她的：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既然翠翠不肯收下耳坠子，芙蓉决定离开的时候悄悄给她留下一锭银子，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翠翠找不到她人，就只能收下了。

    她现在所住的屋子，正是小雨的家，一栋立在半山腰的木屋。

    说来也奇怪，青草村的村民，几乎都是邻水而居，剩下几户住在里头的，房子也都建在山脚下。整个村子里唯有小雨住在半山腰上，还没爹没娘没亲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养着一条肥肥的小黄狗，平日进山打猎为生。

    芙蓉只是落难至此，与翠翠等人皆为萍水相逢，谁也不会跟她细说太多。可她从来都是冰雪聪明的女孩儿，仅仅同小雨交谈了一回，便确定，他绝对不是这青草村土生土长的人！倘若真是这青草村土著，哪里说得一口略带南方口音的标准官话？比如翠翠，她说的官话里头就带着很重的地方口音，“洞庭湖”这个名词，由她说出口，从来都是“洞庭扶”……

    有了这个推断，再来观察他这个人，许多细节自己就冒了出来。

    比如，小雨撸起袖子处理食物时，胳膊简直白得耀眼，皮肤又细又嫩，跟略黑的脸和粗糙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又比如，读过书与未读过书的人，一张嘴就能知道差别。他明明是个以打猎为生的孤儿，说话为何斯文又有条理？

    再比如，这座木屋十分简陋，瞧着像是建了许多年的样子，可不少地方都被修补过，一眼便能看出是近期修补的。叫人不禁怀疑，这座屋子原本是否已荒废多年，最近迎来了新主人，敲敲打打修缮一番，才勉强住下。

    心中的疑团越聚越多，芙蓉免不了更加留意他的一言一行。这小屋总共就两个间，也没什么厨房，直接在门口搭了个棚子，垒了个土灶，小雨站在灶前做饭。

    有香味渐渐飘过来，芙蓉闻着闻着，忽然就泄了气——人家现在是她的衣食父母，不仅救了她，还好心收留她住下，做饭洗衣样样照顾得当。管他是什么来历呢，至少是个好心人吧？说不定人家只是有难言之隐，不方便告诉外人呢？私自窥探救命恩人的*，叫沈蕴大哥知道可要训她的。

    这么想着，芙蓉萎靡地缩在凳子上，先批判了一番自己，动了动腿，又想起现下的处境，忍不住叹道：“如果找不到我的丫鬟，我的护卫，我的刘管事，我该怎么办呀？”洗衣，做饭，采买，寄信，雇马车上路……没有随从替她解决这些问题，她甚至没法离开这个小村子，更别提回京去了。

    小雨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慢慢来，总会找到的。”

    “借你吉言了。”来自有气无力的芙蓉。

    因为小雨常常进山打猎，所以家中备着伤药，芙蓉左脚的伤口不算很深，上了药之后，第三天就开始结痂了。

    晚上小雨给她打了盆热水，端进屋子供她洗漱，芙蓉先把右脚踩进热水中，左脚在盆上晃来晃去，最后怕水凉了，才小心翼翼地探下去。

    “嘶——”

    可能是因为从小娇生惯养，养出一身娇嫩肌肤，平日里叫柳叶刀划个小口子，就足够一屋子丫鬟大惊小怪担惊受怕了。突然在身上拉了这么大一口子，哪怕是伤口结痂了，那种疼还留着，轻轻碰一下就能叫她打个哆嗦。

    因为她的存在，这几天小雨都没进山打猎，芙蓉很担心他失去经济来源会断顿。而且他实在是个好人，洗衣做饭样样来得，哪怕是粗茶淡饭，也整治得认认真真干干净净，因芙蓉行动不便，甚至还每天给她打洗脚水。

    救命之恩，和照顾之情，加起来已经不是简单的金钱可以还得起的了。芙蓉暗暗做了个决定，先是同他说，她的脚已经能下地了，明日想去镇上买些东西，顺便打探打探消息。

    小雨爽快地答应了，她便开始闲（tao）聊（hua），先从拉家常，聊聊别人的家事开始。

    “翠翠家住在哪里呀？她这几天很忙吗？怎么都不见她人？”等小雨一一回答了，她又问：“你和翠翠认识很久了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小雨沉默了下，摇了摇头：“不是。”

    芙蓉眼珠子转了转，又笑道：“我看翠翠跟你差不多大，她可有订亲？”

    “没有听说。”

    “那你呢？”

    “……我？”小雨愣了愣，倒也没多想，叹了口气道：“从前订过一门亲，如今当是不作数了。”

    芙蓉瞪大眼睛，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他苦笑一声，垂下眼盯着地面，声音里是无尽的低落：“因为我家道中落，父母双亡，背井离乡，流落至此……这辈子能不能有机会回去还是未知数，不敢再奢求别的了。”

    ……这么诚实？！！！

    心中的猜测终于有了解答，没想到竟是以这么直白的方式，既然是因为家道中落才搬来此处，他与这青草村的格格不入之处就有了解释。

    挖了人家的伤疤，芙蓉觉得很愧疚，看他消沉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心疼：“小雨哥，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

    小雨摇了摇头，很温柔地看着她，苦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身负血海深仇，谁也帮不上我的忙。”

    血海深仇……此话一出，芙蓉更心疼他了。

    显然面前这位小雨哥哥是个有故事的人，从他的言行举止就能看出来，他的出身很不错，估计从前也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不知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明明还只是个清瘦的少年呢，如今却独自住在这个远离人群的破屋子里，只能靠进山打猎为生。

    在这等境遇下，他仍怀着一颗善良的心，救下她之后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芙蓉几次要交伙食费都被他拒绝了，也没什么客套话，只说“你吃不了多少东西”。

    “小雨哥，也许在报仇上我帮不了你，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走，换一个地方生活。”芙蓉认真地望着他，许诺道：“反正你在这里也无亲无故，去哪里不是去呢？我可以保证，今后一定让你衣食无忧！”

    一个美丽少女，对着少年许下诺言，保他一世无忧……这情形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对。难得小雨没往歪处想，只微笑着婉拒：“青草村挺好的，我已经住习惯了。”

    得到这个回答，芙蓉不是不失望的，但她从来就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直言相劝不成，她还可以想别的办法呀，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更何况对象是小雨哥这种性格温和的好人。

    徐徐图之，不能着急。

    次日，小雨果然带芙蓉去了镇上。

    因为芙蓉的脚不能走太久，小雨特地去借了条毛驴来，让她骑着，自己在前头牵着绳。

    长到今年十四岁，芙蓉还是头一回见到毛驴这等生物，上上下下打量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有点像马……这是马？”

    “不是马，这是驴。”小雨失笑，摸了摸毛驴的长耳朵，哄她：“别怕，它很温顺的。”

    芙蓉当然不怕，惊讶过了，她兴奋地凑上前，学着小雨的手势也摸了摸毛驴的耳朵，又看到它蒲扇似的长睫毛，乌黑湿漉的大眼睛，激动道：“它好乖！也很漂亮！”

    “是的，它特别乖，快骑上去试试看吧。”

    于是，沈尚书的爱女，倾国倾城的小美人，就这么骑上了毛驴，由高瘦的少年在前面牵着绳，高高兴兴从青草村向白水镇进发。

    等她回程时，换了一身从镇上布庄买的细棉布衣裳，白底青花；头上是布庄娘子好心给她梳的粗辫子，扎着红头绳；原本穿的绣鞋镶了珍珠，实在太显眼，她醒来后就掏出匕首把珍珠拆了，今日连软缎绣鞋也换下，穿上了最寻常的草编底布鞋。

    这么一身装扮，还骑在毛驴上，倘若没有那张脸和比普通人细致白腻得多的肌肤，看起来和乡下姑娘并没有什么两样。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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