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促铜壶银箭 2

类别:玄幻奇幻 作者:时亦逢字数:4663更新时间:24/10/29 09:15:18
    “为什么呀?”赵佶不解,“杀伤力……太小了吗?”

    王初梨淡淡道:“因为不好看。”

    赵佶撇了撇嘴,想象了一下王初梨拿弹弓当武器的样子。——但是配着她这张脸,其实也挺好看。

    赵佶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初梨这么好看,用什么武器都……”

    “好啦,没得商量,别想着说服我,我知道我这个脾气很不好。但是没用,自己的念头一上来,连理智都控制不住。”王初梨的眼光继续在墙上的武器之中流连,轻叹道,“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当时从申王宅邸里逃出来的时候,弓弩已经几乎处在破裂边缘了了,却什么都不想,直接去找了林惊蛰,想着带上他一起跑,先跑出来,再去找武器也不迟。结果那里的战斗远比我想象中惨烈,而我根本是随地找了东西当武器使,破坏力大大地打了折扣。事实上,我以为根本不会发生……”

    赵佶规劝道:“很多事情,本身就是无法预料到的呀,不要自责了初梨,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这样想。毕竟,你还救了林姑娘呢。”

    “可即使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也应该换一只弓的,也不会变成这样。”王初梨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别的还好,箭破了也没事。可这把弩,是我娘留给我的。”

    赵佶道:“啊?抱歉……”

    王初梨摇了摇头,道:“小时候,爹爹只叫人给哥哥做了一套弓箭让他学,叫他继承家中百步穿杨的道法,但是哥哥不感兴趣,我却是非常喜欢,我对父亲说,我也想要弓箭。结果,爹爹对我说,女孩子就不要学这个东西了,没用,而且不好看。没有人敢欺负我的,所以更加没有必要,还不如好好学女红。他越是说,我就越是喜欢弓箭,讨厌女红,可是哭了好几回都没有用。我娘见了,有天把我叫去,偷偷给了我一把小箭,叫我藏在衣袖里,谁都不敢欺负我。箭是铁木做的,非常牢固,又不会发出铁器那种聒噪的声音来,而且弩的破坏力比起箭更大。我偷偷跟着爹爹学射箭,假装在旁边绣花,其实都看在眼里,回去自己琢磨。等到有天爹爹要考验哥哥,哥哥因为身上伤痛过多,连东西都看不清,射得并不好。爹爹气得不行,我跑过去一箭正中靶心,吓了爹爹一跳。啊,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好高兴。越是压迫我,我就越是要反抗,我以做这样的事情而自豪。我可真是个不省心的姑娘。”

    赵佶道:“初梨,你好厉害。”

    王初梨脸色一凛,问道:“你是在嘲讽我吗?”

    “怎么会呢?”赵佶摇了摇头,恳切道,“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勇敢,而且是个武学上的天才。勇敢……是个好词。你不要误会,这是我拼命努力都难以拥有的品质,我羡慕勇敢的人,我羡慕你。”

    王初梨看着他,笑了一笑,转过头看着墙上的武器,道:“天才不至于,只是生命力带着些残存的射箭的本事,那一部分是我父亲的血脉,剩下的我自己的部分,不过是普通人而已了。所有的天才,都集中在我哥哥身上,他才是真正的天才,悟性又高,学得又勤,除了他坚决不碰箭——他一定会,但是他不学。也许他在其他地方射过箭,但是在父亲面前,他是‘一次都没有’。”

    赵佶叹道:“啊,好遗憾。如果不是这样,王家这绝妙的射御之术,或许还能传承下来。”

    王初梨笑道:“对啊。毕竟现在的状况,王家等于说是没有箭法的传承人了。我没用,得是我哥哥。我是女孩,不能算数。”

    “只要一方心怀尊敬与渴求,另一方从‘手’传到‘手’,那便是传承。与性别无关,与血缘更是无关,哪来的那么多毫无道理的规矩?毫无道理的东西,就应该消失才对。”赵佶道,“我遗憾的是,如果你父亲愿意认真教你的话,你也许会比他更厉害,也不会有人敢来伤害你了。”

    王初梨看着他,脸上挂着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递进着问道:“我父亲够厉害吗,我哥哥够厉害吗?可是为什么,伤害他们的人从来不曾减少过,这么多人都想置他们于死地?就算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他们,为什么遇到大的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也想到他们;察觉到叛变的时候,被作为献祭品的,也是他们?”

    她的态度咄咄逼人,赵佶被问到哑口无言。王初梨漂亮的眼睛中的眼神异常凌厉如刀似剑,在骤然将他锁死以后才慢慢地松开,赵佶听得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因为强大会吸引恶魔。强悍的力量,所有人都想掠夺,或者毁掉。”

    王初梨道:“我的父亲很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叫人在我身上动了些手脚,让我的‘真气’被毁,永远无法学习武功……你明白吗?只有‘形’,而没有‘气’,再花里胡哨的功夫,都只是一个‘空壳’而已。”

    赵佶猛然抬头道:“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导致的?”

    王初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你一个外行人,对这个很感兴趣吗?”

    “我非常感兴趣,实不相瞒,这是因为,我……”赵佶点了点头,艰难地开口道:“我小的时候,也经历了同样的事情。我……没法学武功,因为我没有‘内力’。每个人都带有内力,但我没有。也许,也许我们同病相怜,也说不定?”

    王初梨歪头看他。片刻,她干笑一声,道:“你说到的‘内力’,也称丹田之力,相当于我讲的‘真气’,是武学的支撑。学习武功的时候,无论是攻是守,都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损耗,于是就要用内力支撑起这一股气来,带动全身各个部位协调行动,从而顺利做出相应的动作。没有内力的人,就会‘只攻不守’,只能够勉强发出攻击,而身上各处大穴各个位置全都大破,别人随时随地发动攻击,都会置人于死地。越是凶狠,就越是脆弱,即便是自己主动发起攻势,没有内力的缓冲,也会对自己造成不小的磨损,很容易就吐血,或是晕倒了。”

    “是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

    “对。一般来说,人的内力只是有着或多或少的差别,这也决定了人所能学习的武功的种类以及上限。完全没有内力的人,几乎不存在,除非是刻意被人动了手脚,比如,我。”王初梨叹了口气,道,“因为那时候,我爹爹已经深受战争的荼毒,思想有些疯狂,尤其对我这个女儿非常不放心,他觉得女孩子接触武功就完了。于是,他找了一个民间术士,号称能够让人在武学上‘开窍’,实际就是输送内力进去。爹爹把他找来,开口第一句就是,能不能把我的内力控制在非常低的范围,非常非常低,完全消失也没关系。换句话说就是,让他把我的内力‘吸走’……那个术士同意了,并且这么做了。”

    “怎么能这样?”赵佶诧异道,“你爹……是怎么想的?”

    “很好理解啊。我爹爹,试图通过切断我通往一切道路的方式,来阻止我往那个方向走。可笑的是,那却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路,而且不愿放弃。可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也没有办法。在那个术士走后,阿荔走进来。看到我在流血。……我的下半身在流血,血流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阿荔吓坏了,赶紧叫大夫来看,怎么看也看不好,我的血几乎要流尽了。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小,只有些模糊的,痛苦的记忆,是我缠着阿荔讲给我听,又自己偷听爹娘吵架才知道的。虽然勉强抢回来一条命,可是病根落下了,只要一有伤口,就会血流不止……爹爹不知道这件事。爹爹以为,是阿荔把我摔到地上,引发的先天性的疾病,更加不许我练武。”

    赵佶听得浑身颤抖,声音嘶哑道:“……你那时候只是个孩子,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这样啊。”

    王初梨轻叹道:“是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毁成这样?不仅是‘内力’,还伤害了我的身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发生过的事情也无所谓了,我是注定碰不到什么好事。现在想来,好在我想学的是箭。娘给我做了一把小弓以后,就更是省力省心,几乎不会造成损害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变成了那样,但你大概比我要好许多。我想,那个术士,把我当成一个试验品,以便逐渐改进,在真正要用到的人的身上,做得天衣无缝。无病无残,连脑子都没受损害,也许唯一成功的‘作品’就是你了吧,赵佶?”

    “我?也许还真的是这样呢?等一等,如果说……”赵佶自言自语道,“如果那个‘术士’,和我小时候那位一直在后宫徘徊的大夫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他就是有意接近我,借我生病为由,将我身上的所有武功的可能全部废除。因为理由充分,时间又足够早,父皇发现我身体是这样的情况的时候,他已经离开皇室,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干的,只以为我是天生如此。甚至,连我生病,都有可能是人为。如果他想要检查我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那么可以派一个人来看我……派一个人来看我……师父?飞魍师父?”

    王初梨的目光在墙上流连。她继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武器。一把一把地看过去,在即将放弃的时候,一转眼看到一把金光灿灿的弓挂在墙上,她略一停顿,欣喜地轻声道:“啊,这个好。”

    ——飞魍来看他。飞魍与母亲有过旧情。飞魍来自华阳教。飞魍看到他糟糕的身体状况,心生怜悯与愧疚,因此教给了他‘手埙’这一秘术。这一秘术,一定是触犯了华阳教什么不可泄露的机密,以至于他在入狱之后,连华阳教的人都拒绝拯救他,他变成了同一个双重的背叛者。啊,这么说来,那个人,那个人就是……

    赵佶突然醒悟道:“我知道了!在我身体上动手脚的那个人,也就是对你……我知道他是谁了。他们是同一个人。”

    王初梨踮起脚将墙上悬挂的弓弩取了下来,放在手中把玩,抬头淡淡地说了句:“你要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只会徒增痛苦,即使你找到了他,他又不会把从你身上吸走的内力还给你。”

    “有用的哦,初梨妹妹。”赵佶道,“我想,那个人,应该就是‘华阳教主’,也就是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如果我们继续坚持前进的话,一定会和他相遇。”

    王初梨眼神一震,抚着弓的手微微一颤,有一瞬间,她的眼神在躲避他。赵佶以更坚定的眼神看向她。她咬住嘴唇,底下头去,抬起头的时候,眼中有隐隐约约的光。

    她缓缓道:“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我要杀了他,替我父亲也替我哥哥,替我自己。”

    看到王初梨凛然的样子,赵佶反而有点慌,生怕出了什么乱子。他规劝道:“初梨妹妹,没必要所有事情都一个人扛下来的,比如……”

    “你这样想吗?”王初梨看着他,缓缓道,“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应该做好孤身一人的准备。我是这样,哥哥是这样,爹爹也是。没有人能够蒙混过关,只有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唯一的,最后的‘终结者’,所有人才不会变成一个无意识的整体,而真正是‘很多人’。”

    赵佶听得醍醐灌顶,赶忙道歉道:“原来如此,对不起。”

    “也难怪你不知道。你没有经历过。我也是直到刚才,才下定决心。你看这把弓——”她将手中的弓转了半圈。

    这把弓金光灿烂,弓身流畅如一只身姿优美的黄雀;但它并不仅仅是弓,而是有着弩臂,笔直地垂下来一笑,结合了弓的轻盈与弩的势不可挡。

    赵佶道:“做工非常好。”

    王初梨笑道:“神臂弓。桑为身,檀为弰,铁为枪膛,钢为机,麻索系札,丝为弦。前朝的拓跋思忠曾用此弓一箭射中铁鹤,射之没羽。这是非常锋利的兵器,也是我爹爹当年在战场上以一敌百,大破敌军时所用。拜托这家店打造这件兵器的人,真是非常有眼光——可比我的笨蛋哥哥好太多了。不过,现在它是我的了。”

    说着,她将弓掂了掂,随手别在腰间,眼光又往周围地面一扫,在旁边找到好几只箭筒,里面有着大大小小不同的箭:箭头呈扁平蛇矛状的乌龙铁脊箭,前头为月牙状的月牙箭,箭头为本叉形的三叉箭……她走过去捡起两只箭筒,左右对比着看了看,便干脆利落地把小箭筒里的箭倒入大箭筒里。这样反复了几次,终于箭筒里塞不下这些箭了。她皱了皱眉,很是苦恼的样子,口中念念叨叨着:“怎么办,放不下啊……”

    赵佶见了,试探着小心问道:“要不……我帮你拿着些?”

    “走快点。”王初梨回头看着赵佶,“别告诉我就这么几支箭,你就背不动了啊。”

    “我马上来!我脚有点崴了,走不动路。”赵佶赔着笑,手上抱着三个箭筒,努力往前跑,“初梨你如果急的话……就先走吧,我会跟上来的。”

    他看到王初梨非常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对他道:“行啊我先走了,你尽量快一点哦。”

    “好好好,当然当然,初梨妹妹你——”结果话没说完,王初梨已经轻盈地跑得没影了,一个纤细曼妙身材姣好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皑皑白雪之中。赵佶脸上是笑盈盈的,心里已经在骂自己为什么没有这金刚钻非要揽下瓷器活:这些东西也太重了!王初梨还真不是等闲之辈,之前和他说的什么毫无内力,和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程度根本就是天渊之别。即便是弓箭和弓,在他看来已经是非常非常沉重的东西了。

    他非常自责地开始往前走。雪很大,大得像柳絮,芦花,蒲公英。风刮在他脸上疼得人睁不开眼睛,就像是天黑时候王初梨往自己脸上打的巴掌。她的情绪起伏非常大,受的伤害也非常深,态度更是叫人捉摸不定,越是捉摸不定,就越是让人产生兴趣。啊,好冷。赵佶努力安慰自己,人还是要学会自己一个人面对一切,现在是上天对他的考验。

    走到目的地的时候,他的心脏猛地一个抽搐。他看见王初梨跪倒在地。

    “……初梨?你还好吗?”他赶忙走过去蹲下来,扶着她的肩膀,只感受到她肩膀在剧烈地颤抖着,她的喘息声很大很急促,似乎受到了非常大的惊吓。她摇摇头,咽下半口唾沫,战战兢兢道:“人……人都在这里……”

    “什么……”赵佶随着她的这句话,往四周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他的瞳孔骤然缩紧,恐怖感撕扯开盲目的白,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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