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御炉香散 2
类别:
玄幻奇幻
作者:
时亦逢字数:4788更新时间:24/10/29 09:15:18
华彦锦在叫人给他上枷的时候,带着幸灾乐祸的恐惧与鄙夷,居高临下地负手而立,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道:“王大将军,你不是挺能耐吗?上得了战场又逃得了监狱,接下来就要造反了吧?可惜,你碰上了我。别人也许能放你一马,可我不会,因为我懂规矩,我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同情!鉴于王大将军已经出逃多次了,这次可不能让你再跑了,这拴住全身上下的枷锁,正是为你而准备的。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你?”他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生怕别人不知道王烈枫是被他所抓。抬高了嗓子大声嚷嚷,虽然没有做什么实事,但依旧占了很大的表面上的优势。
王烈枫对他的表现则是无动于衷。听他在面前絮絮叨叨久了,大概是觉得有点烦,王烈枫垂着眼扭过头去不想看他。华彦锦又道:“怎么,你怕了?想逃跑了?你逃不掉的,你只能待在这里,等待正义的判决——”他干脆走过去,揪住锁在王烈枫脖子上的那一根铁链:王烈枫的身子是瘫软的,是过度透支自己的身体,而暂时不能恢复;他对准王烈枫的腹部,抬起膝盖来就是一脚。
这个地方是腐烂的。华彦锦的这一脚,正中王烈枫痛处。王烈枫闷哼一声,但依旧不说话。华彦锦又惊又怒,笑道:“嗬,王大将军,你怎么不说话了呀,你是心虚了吗?啊?”
王烈枫本来盼着他走开,到现在为止已经是不堪其扰,可这华彦锦,偏就是不走。王烈枫皱眉,开口准备说话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唇、口腔、喉咙已经干涸如沙漠戈壁。他非常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道:“能给我一杯水吗?”
华彦锦踢完他,心里正在暗爽,听他真的说话了,反而是吓得够呛,脑子一空,抬头道:“你说什么?”
“水。”王烈枫简单地重复了一遍关键词,“我一天都没有喝水了。”
华彦锦反应过来——王大将军在求他!这高高在上的,汴京城的骄傲,王大将军居然在求他施舍一杯水!
这句话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也激发了他折磨人的欲望。他故作姿态地冷哼一声,昂头用鼻孔对着他,走近他,凑近他锋利的五官,笑道:“水?要水是吧?你说一句我就会给你了?现在你可以阶下囚,动都动不了,是我命令你,而不是你命令我!王烈枫!你懂点礼貌,喊我一声‘爹’,我就给你水喝……怎么样?欸,说起来,王烈枫,你的爹是不是已经死了很久了?”
王烈枫抬起头来。华彦锦看着他被乌黑发丝遮挡的英俊五官,他的剑眉和菱形的眼睛,他高耸的鼻梁和纤薄的柔唇,一时间觉得他并不难以控制。他以为王烈枫像刚才的自己一样,没有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于是说了一遍:“叫啊,王烈枫,我让你喊我爹!”
突然之间,一阵极其坚硬的痛感猛然甩到他的下巴上,他身子一震,还没反应过来,头猛地一抬,整个人被击飞出去,一颗下牙从他口腔之中扑地飞出来,画出一道流星似的弧线。
“怎……怎么回事?”华彦锦双脚重重落地,倒退着擦着嘴边的血,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王烈枫——没错啊,王烈枫依旧被缠在铁索之中,刚才的他并没有挣脱出去;然而华彦锦切切实实地受了一记猛烈的攻击。
他瞪大眼睛,试图找出罪魁祸首来,却一眼看见,缠绕在王烈枫身上的铁索正在微微地颤抖——这里没有风,铁索也很沉重,这样的颤抖绝不是因为风吹而造成,而是来源于王烈枫!
华彦锦喃喃道:“我知道了……虽然你被束缚住,然而你将力量集中转移到了铁索上来,控制着它的行动,铁索就从束缚你的刑具,变作了供你操纵的武器……你真是太可怕了。就算是手无寸铁,就算一点力气都不剩了,你还是能够制造出伤害吗?”
而在刚才华彦锦接近自己的瞬间,他集中在铁索上的力量瞬间爆发,静止的铁索获得了急遽增加的速度,产生猛烈的冲击,齐威力足以将华彦锦的骨头砸得粉碎;仅仅掉了一颗牙齿,只是王烈枫太过疲惫,在发劲的一瞬间意识模糊了而已。
铁索发出呼呼的声响。金属飞旋的声音如同拔剑出鞘。
华彦锦低头冷笑。笑了一阵,他又抬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虚张声势。刚才是你的最后一点力气了,是不是?你想吓唬吓唬我,对吗?你以为我不敢动你,不敢杀你?我告诉你王烈枫,你现在的罪,就算是死十次八次都不可惜!我现在就要杀了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恨你吗?”
回答他的只有铁索的旋转声。铁索在王烈枫身周飞旋,成为了一道锋利的防线,谁若是进攻进去,就会被铁索卷入,丢掉性命也说不定。
华彦锦见王烈枫无动于衷,更加愤怒,提高了声音,怒道,“我相依为命的哥哥,自小就去从了军。他跟着你打仗许多年了,你倒是回来了,可他却死在了战场!你舍弃了他的性命,舍弃了和你相依为命的战友的性命,自己倒是捡了条命逃回来受封!你这个懦夫,你这个吃血的怪物!”
王烈枫猛地抬眼,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你倒是会说人话的啊。”华彦锦见王烈枫总算是有了反应,愤怒地讥讽道,“说了名字,你会记得吗?就算忘记了,你也会骗我你记得吧?你统领过那样多的士兵,从他们尸体上踏过去的时候,你的心就没有痛过一下吧?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却觉得自己从未有错,你真是个虚伪至极的家伙,汴京城的大将军……你的心切开来,只怕都是黑得像是墨水一样吧!”
铁索的声音渐渐轻微,终于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停止。
“告诉我他的名字。只要你没有胡编乱造。”王烈枫看着华彦锦,语气坚定道,“我清楚地记得,与我并肩作战的每一个人。”
华彦锦嗤了一声,道:“华炼——这是我哥哥的名字。你早就忘了吧!”
说道“华炼”的时候,王烈枫身子一震。华彦锦的话刚一说完,王烈枫便立刻回答了。
“我记得他。”这一次,王烈枫的反应异常之快,甚至让华彦锦觉得他在竭力解释什么似的——王烈枫一字一顿非常清晰地描述道,“他的鼻子上有道刀疤。他很瘦很高,身手也很矫健,此前是流痞出身。是他吗?”
华彦锦一愣。他万万没想到王烈枫居然真的记得他哥哥,而且他王烈枫的记忆居然比自己对于哥哥的记忆更为清晰可辨,更为深刻和全面,哥哥对于华彦锦来说,只是一个在远方的虚无期盼,又或者,只是个送钱供他吃饭、读书、买东西的“名字”。
反倒是王烈枫对“华炼”这个名字如数家珍:“华炼……最擅长使一把短。他的速度极快,也非常适合偷袭。他比我大了两岁,在这个队伍中,他的资历比我更老,我也始终没有把他,没有把任何一个人当成是我的‘下属’,而他,更是我的‘前辈’。”
华彦锦被王烈枫的一番介绍惊得一时无言,憋了半天问了一句:“你和我哥哥……关系竟然这样好么?”
“他帮助我打了无数场的胜仗。没有他,我几乎要在战场上死了五次甚至更多。”王烈枫道,“华炼是我非常重要的战友,是我在外打仗时候最可靠的朋友,甚至是,我唯一的‘亲人’。”
华彦锦愤怒的气焰在王烈枫温和冷静的陈述下渐渐地熄灭了,他开始信任它了。无边的愤怒变作未解的疑惑,他问道:“那么哥哥他,又是怎么会死的?”
“是皇上要我们死。那一场战斗,与其说是‘临危受命’,倒不如说是一个‘陷阱’。和我父亲的那时候一样,实际上是以战斗为名义的一场祭典,我们整个军队,都陷入到华阳教的幻境之中,以肉身对抗华阳教的妖术,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华彦锦惊呆了。他瞠目结舌道:“华阳教?就是刚才路上的几个……”见王烈枫点了点头,他赶忙又问道,“发生了什么?”
王烈枫的语气非常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属于他的故事:“华炼他,找出了幻觉的中心,冲破了层层叠叠的防护,去寻找到了‘真相’。只是这超自然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当他冲破层层的阻碍,浑身上下都是致命的伤,抵达目标身旁的时候,肉身已经消磨得皮肉尽失,仅剩一具骨架,以及他始终不曾毁灭的‘意志’。他的身体也许早就死了,可是他的意志,却支撑他的骨骼,他最后一点与世界的连接,让他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幻觉被破除,整支队伍成功突围。”
华彦锦听得浑身发冷,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怎样?”王烈枫抬眼看他。
“为什么,会想要牺牲你?”华彦锦的声音发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王烈枫呀,守护汴京城的唯一的希望。为什么,你这样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人物,为什么还会被作为‘祭品’杀掉呢?”
王烈枫道:“很简单。我对于大宋,也许是很重要的,可是对于华阳教,又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因此,越是要求杀掉重要的人,就越是能够证明皇室对于它的忠诚与妥协。父亲如此,我也一样,我们从来都只是附属物,是牺牲品。”
华彦锦道:“你不会觉得恨吗?”
王烈枫凄然笑道:“大概所有人都会觉得我们会憎恨。可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太后才会始终怀疑我有谋害皇上的动机。父亲被害之后,她坚决认为绝对不可以重用我,可我还是一步一步地成为了将军,成为了汴京城的王大将军。被这样害了两次,我们却一次也不曾报复过。正是因为先皇和皇上,非但没有害死我们,反而赐予了我们不可摧毁的顽强的生命,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
“你也有什么过人之处吗?”华彦锦道,他突然灵感突现,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会死……你即使是,连续战斗了几天几夜,累成了那样,你都可以恢复体力,是不是?”
“不是哦。”王烈枫说完这句,猛烈地咳嗽起来,华彦锦看着他咳出一地的鲜血。王烈枫吭哧吭哧地咳嗽着,艰难地抬起头,勉力笑道,“我要是真的不会死的话,就没有必要听从任何一个人的摆布了啊……”
“王大将军,”华彦锦的声音渐渐带了三分的警觉,“你的目的是什么?”
王烈枫道:“别紧张。我之所以还要回到汴京城,不过是为了揪出这整件事背后的指使者,并且毁掉它。仅此而已。但是如今,端王殿下可以帮我完成这样一个夙愿,能够达到这个目的的话,那么我是死是活,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活着当然重要。”华彦锦赶忙道,“王大将军,你得活下去啊。”
王烈枫摇摇头,笑道:“身不由己。如果是上头的人要你死,你难道不应该立刻当场自尽的吗?这不是宫中的‘规矩’吗,你说。”
“规矩是人定的……”华彦锦道。
“嘘——”王烈枫轻声道,“那么,‘至高无上的人’,已经来了哦……”
华彦锦本想问是什么人来了。他的直觉反应比他的脑子更快,他立刻闭嘴噤声,挺直了腰板转身啪嗒一声就往下跪,脑袋直挺挺地往下叩,嘭嘭嘭地敲打地面,一拜三叩,口中道:“小的有罪……小的不知太后娘娘大驾光临,竟没来得及迎接,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大老远就听见说话声,聊得很高兴是吗。”太后款款而来,在看到王烈枫的时候,眼中滚动着莹润的光,“王烈枫,你是第一次看见哀家吧?”
王烈枫感受到太后的目光,淡淡道:“太后吉祥。恕在下戴罪之身,无法向太后行礼。”
太后抬眼,微微一笑,缓缓道:“王大将军不愧是大宋的骄傲,果真少年勇武,英姿勃发。好,真好,我真喜欢你啊,可惜。”
王烈枫欲言又止。他的两片薄唇微动,最终还是合上了没有接口。
太后也没有多说什么,款款地走到华彦锦身旁,低头看着他,一字一顿慢慢说道,“宫中好像规定过,不可与在押的犯人交流过于密切,言多必失,是不是呢?虽然这是王大将军,可犯了错就是犯了错。是谁允许放下你该接待的两个人不顾,跑来看他的?是哀家吗,嗯?”
华彦锦吓得不轻,磕头磕得更猛,慌乱道:“太后饶命,小的不该、小的不该擅离职守,小的……”
“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连话都说不会的人,哀家可一点都不喜欢。哀家不喜欢的东西,都是要丢掉的,也从来不许别人再用的。”太后的语气上挑,她平静地笑道,“你刚才说你‘该死’,现在,又求哀家‘饶命’。你究竟是想死,还是想活?”
华彦锦忙不迭道:“我我我——”因为紧张,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办,怎么办?
“啊,哀家明白了……”看着华彦锦抬头,太后眯眼笑道,“哀家如你所愿,让你‘生不如死’。哀家就赠你凌迟之刑,如何?第一刀切胸口,第二刀切二头肌;再到大腿,手臂,手肘,小腿,膝盖……切去的肉,就丢在旁边的竹筐里。等你死去之时,必定会关节离断,魂飞魄散,可在砍下你的头之前,你都会一直活着,不会咽气……哀家很久没有看人动刑,都觉得生活无聊了许多。怎么样,你喜欢吗?”
华彦锦惊恐万分地抬头道:“太后,您一定在和我说笑吧?这、这,小的实在是……”
太后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她冷着脸,像是美丽的恶鬼一般:“说笑?哀家说笑?你在说哀家在胡说八道,哀家说的话是连一点分量都没有的,是吗?哀家告诉你,哀家送你的东西,你岂有不收的道理?这么简单的东西你不知道吗?进宫的时候是谁教的?还不快叩头谢恩!”
华彦锦吓得浑身发冷。他实在不想死。他几乎要哭出来了,大声道:“是小的不对,求太后娘娘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下次再也不敢坏了规矩,小的一定说到做到,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饶命啊!”
“够了。”太后冷冷道,“哀家做的决定,不是你能够提出质疑的。下去。等到哀家忙完了事,亲自来看你用刑!”
“太后娘娘——”
“太后。”
在华彦锦哀求的同时,王烈枫简短地说了一句。太后美丽的眼睛看向他,悠悠道:“怎么了,王大将军,你有什么话要说?哀家听着。哀家就爱听你说话。”
王烈枫道:“虽然是个不情之请,我也没有这样的权力。但是太后,我想恳求您放过他。除此以外,任何的事情,我都会配合您的意愿。”
太后微笑着看着他。顿了一顿,她展颜笑道:“好一个王大将军,竟还会和太后讨价还价,果真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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