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冷淡燕脂匀注 2

类别:玄幻奇幻 作者:时亦逢字数:4963更新时间:24/10/29 09:15:18
    林惊蛰凝重道:“草民面对皇上,绝无半个假字。但是皇上放心,既然我林惊蛰诊断出了病因,就一定能治好,皇上给我三天时间,我会让娘娘恢复原状。但是至于下手的人是谁,草民就爱莫能助了。”

    而皇帝似乎一下子放松了绷紧的神经,连退几步坐回到一旁的座位上,侍女赶紧小跑过去递上热茶。皇帝接过茶,泪流满面地重复着喃喃道:“能救就好,能救就好……朕的刘美人有救了,朕的刘清菁有救了……重赏,重赏,木先生,你要什么,朕全都给你。”

    皇帝呜咽起来,像一个喜爱之物失而复得的孩子。林惊蛰不动声色地给刘清菁清理着额前的碎发准备治疗,口中道:“草民别无所求,只希望皇上可以给草民准备一套房子住,不要张扬,只要能住就好。草民有个宝贝女儿,十分聪明乖巧,不忍看她吃苦。”然而他心里却想着,原来皇上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皇帝点头道:“朕答应你,再加赠你万两黄金。”

    林惊蛰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草民消受不起这些。皇上不如想一想怎么找出凶手,以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对,对。你说得对。是什么人……什么人会做出这种事……”皇帝声音沉重,愤怒涌上他的脸,他皱眉对身旁的带御器械道:“苏灿,银风,去查出凶手。等等,现在先不要打草惊蛇。等刘美人好得差不多了,再去找人吧。”

    银风、苏灿道:“是。”

    不料竟是孟皇后——谁能知道是孟皇后!

    连孟皇后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找到自己!

    因此,当孟皇后的地下密室的门被银风一脚踹开的时候,她正跪在暗室的正中念咒,听闻门口有动静,一瞬间她满脸惊恐地回过头,目光正迎上银风的眼睛。然而她的惊恐只是持续了一瞬间,那是她被打断时候的一瞬间的失措。她再次恢复了原先黯淡的眼神,这与平时孟皇后的眼神截然不同,虽然皇后唯唯诺诺,毕竟眼里有神采。可此刻,孟皇后眼中的光芒完全消失了。

    银风道:“皇后娘娘,打扰啦!你收拾一下东西,跟我们走吧。”说罢,他一只脚率先踏进了房间,只听得咔啦一声甲壳碎裂的脆响,他皱了皱眉,“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什么声音……”

    “小心。”孟皇后的喃喃道:“别踩着哀家的……”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银风低头一看,黑色顺着自己足踝往上蔓延如同深渊巨口。

    ——别踩着哀家的虫子。

    满地的虫如同黑色旋涡,互相撕咬蛰挠,一见到活人就往门口涌流而上——活物的肉,丰盈柔软的动物的皮肉,才是它们所求的东西,若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刻,谁会在同类之间互相残杀呢?然而蛊虫的命运就是如此,是杀戮与疯狂,是死中求生生中是死,是腐败之中蜕变出来的新的不明生物,是剧毒的不可思议的活的咒术。

    “都退下!”银风反应极快,转头朝身后的侍卫们喝道,“这些是蛊虫,被咬一口会身中剧毒的!”然后拔刀朝着自己腿上一刮一甩,将虫子尽数剔下,然后飞蹬上门,将爬满虫子的刀刃一路往上带,火花灿烂如星,焦臭味扩散开来。

    然而对于这些没那么快速度和那么高的功夫的侍卫来说一切为时已晚。

    随着孟皇后猛一歪头咧嘴笑起来,虫子往上爬的速度飞快,侍卫们惨叫着举起双手来,蛊虫已经爬到衣服所包裹的皮肉的尽头,爬到了他们的脖子口和手腕,一只通体金色灿烂的蚕状毒虫爬到一个侍卫的脖子上,一路往上爬,所经之处皮肤变成金黄而后溃烂成泥流淌下来。

    侍卫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神情,龇牙咧嘴倒吸凉气,似乎是痛苦到了极致,而脸上的表情近乎于狂喜;他又是这样笑,眼中又是流泪,大悲大喜奇痒奇痛,他撕扯自己的衣服,大喊大叫大笑大骂,间歇性地伴随着嘶哑尖叫;从那一个伤口开始,他的身体就在不断溃烂,腥臭的味道蔓延在整个密室之中,更多的虫子向他爬过去,另外几个侍卫赶忙躲开,他们看着他融化,从脖子开始变化出一个血洞,洞口的黄色浊液往里蔓延,将他的身体内部也染作金色,他的脖子的大洞越来越大,侵蚀了露出的骨头,骨头也变软变脆最后融化,终于随着“咔”的一声,他的脑袋一歪,掉了下来,掉在虫子堆里,立刻被黑压压的一片虫子爬满。

    他无头的身子跟着倒了下去。

    孟皇后木然笑着,嘶哑道:“哀家还没来得及炼成蛊王,你们怎么就来了?”

    虫子依旧在吞噬第一个侍卫的身体。在离她十几步外的地方,银风皱眉道:“什么没炼成蛊王?你已经害到人了,皇后,你的目的达到了,刘美人病重得快要死了,病因正是因为中了你的蛊!”

    孟皇后一愣,挑高了眉毛微微诧异道:“什么?”她浑身上下有着诡异的血红色斑纹,忽明忽暗地闪烁。她似乎有些生气和委屈,她的情绪一起来,虫子就爬得更快,她昂起头来,眼中晦暗无光,她再一次重复道,“你们说,是我下毒害了刘美人?”

    虫子逼近侍卫们,银风拔刀上前又劈碎两拨,偏转刀身看到上面的青色汁液,抬起头不耐烦地道:“不然呢,皇后,你现在不是正在下蛊吗?把虫子收了,让我们过去,皇上兴许还能原谅你,可是证据确凿,你又不认罪,别说皇上了,连我都要生气了!”

    孟皇后突然暴怒,尖锐地喊道:“不是哀家!哀家还没有杀她,她生下怪物是她罪有应得,受了上天诅咒,哀家说过了,蛊虫还没有成型,哀家每一天都在期盼她活到我下蛊的一天,让她的命由我来了结!但是,绝不是哀家下蛊杀她,哀家可还没有动手,不许你们这样污蔑哀家!”

    银风嗤了一声道:“皇后娘娘不要嘴硬了。我知道你心中不悦,后宫的手段我们也清楚,泼脏水或是下药下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真的有人中毒了就认栽。后宫不得干政,皇上无事也不干涉后宫自由。皇上知道你不喜欢刘美人,要是你对她动了手也不会奇怪。可是皇后啊,皇上之所以要抓你,是因为你触犯了宫中最大的禁忌,也是先皇驾崩以后,宫中严令禁止的事情,那就是巫术,咒术啊,皇后娘娘。你这样对待刘美人,保不准以后会不会这样对待皇上,对待皇子们呢!”

    “哀家说过了,哀家没有做过,哀家没有!”孟皇后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你们一个个地,以这样大的恶意揣测哀家,哀家要把你们一个个杀了,你们不得好死,你们原来都是刘美人的党羽,那个下贱胚子!”

    皇后的齿咬破嘴唇,血滴下来,滴落到蛊虫堆里,她黯淡的眼睛里放出血红光芒,随着她声音的振响,虫子们重重叠叠地往银风的方向爬过来,速度极快势头极猛。

    银风长舒一口气,咬牙对孟皇后道:“皇后娘娘,你可别逼我啊。我是专门杀那些潜伏进入皇宫中的杀手的,如若不能活捉,直接原地击杀。皇后娘娘,我只能说,此刻皇上对于你已经是恩断义绝,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我保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皇后冷笑道:“是吗,那你倒是来啊。我的蛊王虽然还没炼好,可是现在的这些虫们,本身就是各个蛊之中的小蛊王,这毒性用来对付你们也绰绰有余。而且你死不了无所谓,这些侍卫都得死,这整个皇宫里的人都得死,一个都活不了,我要杀了你们,因为你们敢对我无礼,就是对华阳教无礼!”

    “带御器械可不许。”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银风身子跃然而起,几乎足尖不点地,拖着刀朝她飞蹿过来,孟皇后看见雪亮的刀光出现在她头顶,她突然神志清明了,恐惧感像是虫子一样往上蔓延,她大声惊叫起来。

    在这一瞬间,在她的眼前,在银风的身后,火光冲天而起,恍若直堕地狱,烈火熊熊焚烧,在咔啦咔啦的破碎声之中腥臭之气呛鼻。

    火,哪来的火?这个地方怎么会燃起来了火?——不对。着火了,要被烧死了,救命,救命!

    然而这火竟也只持续了一瞬间,在将她的虫子烧得一干二净的时候,火焰突然往下一斜,仿佛钻入底下,顿时就消匿不见。

    孟皇后正在出神,苏灿从远处走来,表情语气皆是嘲笑:“怎么了,银风?你速度这么快,怎么办事这么拖拖拉拉的啊?我都等得要长出胡子来了。”

    苏灿这样轻松愉悦地说话,仿佛只是解决了一件简单的小事。

    银风不服气道:“谁让你有这样的神仙本事,会喷火,解决事情当然会比我们普通人简单了!”

    “那可不一定哦。解决问题要用对应的方法才好。”苏灿笑道,“比如你把我丢进大海里,我难道还能把水烧干了上来?烧完了,我人都差不多烧熟了。我当然是会游泳上岸了。”

    他走到皇后面前蹲下,脸上带着微笑,礼貌道:“皇后娘娘,您得跟我们回去了哦。没意见吧?”

    皇后又气又急,一时之间火气攻心,竟是晕了过去。

    “孟皇后也没想到我早已是中了蛊,而且中的竟是他父亲下在我身上的蛊,如果她什么都不做,我被木先生治好,也无事发生,说不定还能友好相处。其实她确实是被愿望的,她根本没有下手成功呀,她的一切工具都被回收,她可怜的阴谋不了了之,甚至她的密室都被另作她用,真是可怜。可是她确乎是起了歹念,于是顺着父亲的老路,准备给我下蛊,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并不是无辜,算是父债女还吧?犯了这样大的过错,皇上自然是龙颜大怒,下令废黜皇后。太后也说不了什么,毕竟这关于巫术的规定还是她自己当年下的规矩。”皇后低低笑道,“当然,其中的真相只有我知道。我呢,当然不会告诉别人了。”

    赵佶听得入神,不断点头表示认同还有震惊。在皇后说完最后一句以后,他抬头道:“原来如此。那么,木先生怎样了?他过得好吗?他……在哪里?”

    皇后看着他,笑了起来,道:“你很聪明,问的问题都在点上,解决这一切的关键确实就在这位木先生身上。在将我治好以后,他当时并不求钱,只求一世的安稳太平,让皇上承诺绝不会对他和他的亲人下手,除非遇到极大的危难,否则永远也不要去找他,再然后,皇上许给了他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屋子作为容身之所住进去,别的东西他一样都没要。”

    说着,皇后轻叹道:“只怪我醒得太晚,没赏给他任何东西。想托人去也不行,毕竟是不能打扰到他。就这样过了许多年,想给他的东西我至今都还留存着。到今天为止……你说,现在是不是算是很大的危难了?”

    赵佶立刻在皇后身前跪下,道:“我愿替皇后娘娘将此物转交于他。”

    皇后沉吟稍许,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幽幽道:“好,那我给你,请你务必收好。我身上有一令牌,是皇上交付与我,说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乱,可以保我平安。宫中此物不多,乃是皇上亲笔御赐,拥有此令牌者皆可在宫中畅行无阻,谁都无权拦下。但是一次只能让一人通过。”

    赵佶一惊,抬头道:“娘娘说的难道是传说中的‘鼠符’?拥有此物者,可自由进出皇宫,亦可进入宫中任何一个隐秘角落。”

    皇后道:“正是此物。”

    “……我知道了。皇上担心自己哪一天驾崩,不希望娘娘陪葬。有这样东西,娘娘就可以出宫,回到宫外的世界里去。”赵佶颤声道,“哥哥他真是……真是个温柔的人啊。可是皇后,这样贵重的东西,你现在为什么不用,反而要让我去给木先生?”

    “因为……”皇后垂目道,“这样东西对于皇上所赐予的任何一人都有用,唯独对皇上一人无效。他太孤独了,我不忍心留下他。”

    赵佶看着皇后。

    “我明白了。”他点头道,“我一定将木先生请来。”

    “——再等一等。”皇后举起衣袖来,往里摸到自己的玉手镯,她闭着眼睛将它往上一推,可以推到咯吱窝——多年以前她还是个柔软的少女,一个手镯在手腕上岿然不动,这许多年过去了,她渐渐变得消瘦,手镯竟可以一推到底了。如此,取下也很容易。她将这只留存在身上多年的手镯拿了下来,交付到赵佶手中,道,“到时候给木先生看这个东西,他会知道是我。”

    在赵佶走出冷宫的一瞬,寒风尖叫着吹彻而来,侍卫向他行礼,苏灿站在一旁迎接他。苏灿笑微微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

    赵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去找汴京城的木先生。”

    苏灿轻轻地点了点头,道:“这样,我知道这个人。不过他可不喜欢被打扰哦。”

    赵佶勉力笑道:“端王殿下的命令,他可不能不听啊。”

    苏灿笑起来,道:“你能这样说真是太好了。走吧,端王殿下。”

    “嗯。”赵佶打算和苏灿一同离开的时候,突然看见童贯正附手立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他美丽深邃如雕塑的脸庞上,一双阴晴不定、捉摸不透的眼睛里似乎有风起云涌。赵佶被他身上所传来的压迫感唬得一愣,尽管他的表情温柔神情淡然,甚至嘴角眉梢带着浅淡笑意,但是与苏灿又不同,苏灿捉摸不透,但至少不像童贯这样阴郁。童贯是绝美的恐怖,是温柔的压抑,是太后的党羽,有他在,似乎太后也就会在同时一刻同一地点出现,他们互不分离。

    然而此刻这里只有童贯。

    童贯朝着赵佶笑了一笑,道:“端王殿下,您这么急着是要去哪啊?”

    “童公公!”赵佶喜悦道,“又见面了,我好困,我要回家睡觉——”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整个身子都摇摇欲坠地站不稳了,“所以我要先回去了。我担心路上遇到危险,所以拜托苏侍卫送我回去。没关系的吧?我闯祸了吗,童公公?”

    面对一个阴沉的长辈,赵佶最大的法宝就是用他可爱天真的笑容掩盖事实,而长辈会误以为这就是事实;他就是这样骗太后的,不过他骗不过宋公公。所以这样可能也骗不过童公公。

    童贯只是笑,他温柔道:“既然如此,端王殿下快些回家吧。”

    他完全没有为难赵佶,这让赵佶由衷地感到高兴。他立刻放大了自己快乐的情绪,对着童贯行了个礼,道:“多谢童公公准假!”

    童贯摆手道:“奴才哪有这样大的权力?端王殿下回去多吃点肉,补补身子才是!奴才看端王殿下脸色苍白的,得赶紧去歇息啊!”

    赵佶回过头道:“好嘞。”

    回过头之后,他听到童贯开门进入冷宫的声音。

    他心里咯噔一下,想回头看,苏灿悠然说了句:“童公公是很多疑的哦。”

    于是赵佶又回过头。他压下心中的慌乱,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木先生……”他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道,“木先生会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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