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子的目光从回忆的迷惘中渐渐回归,颤着声音说:“她恨我,生生世世……连下辈子也一起恨了……”
他的手轻轻抬起,拿起桌上那枚板指:“这是当年我父亲,也就是你太爷爷留给我的,在我落魄的那些年,算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后来我给了怜芳,可是在我让她等我,在她送我上船的时候,她将这枚板指偷偷塞进了我的包袱里,那时候,我就想不明白,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因为爷爷您不懂女人的心。”顾雨霏忽然开口,声音却是轻轻的。
顾老爷子笑笑,看着她:“是啊,当年的确不懂,后来懂了,却什么都晚了。”
“爷爷,您知道怜芳为什么要在你离开的时候将板指还给你?又为什么要嫁给别人,更又在你回去找她的时候,不肯跟你走吗?”顾雨霏忽然间很同情秦慕琰的外婆,她真的是被她爷爷坑害了一生啊,忽然觉得那时候在美国,只是在她面前踢翻一盆洗脚嘴,和恶语相向,已经是对自己很轻了。
顾老爷子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睛,沉默的不知是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才有些疲惫的睁开眼,轻声说:“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是我,当年就应该带着她离开。她的性子很决绝,要么就在一起,痛痛快快的在一起,苦可以一起吃,什么都可以一起承受,可是我私心的以为让她等我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可我不知道她那时候的心思,也不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更不知道她在我离开之后的那些日子里都经历过什么。只是在回去后,一味的认为她背叛了我,她爱上了那个姓赵的男人……”
“爷爷,您不是说后来一直都没有见过怜芳吗?您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顾老爷子轻叹:“我后来去了曾经关过的那个男人的监狱,他自杀前留下了一封信,不是给怜芳的,也不是给他的孩子的,也是写给我的信。是一封血书。”
“他将当年娶怜芳时的事都写了出来,包括怜芳曾打掉过一个孩子,但他并不介意,结婚两年怜芳都不让他碰一下,直到我回到上海的前一个月,他们才终于因为日久生情,她也感受得到他对自己的好,不想再耽误那抽姻,所以才在我回上海的时候,她正好怀了身孕。”
“我那时候被漫天的嫉妒和怒火蒙蔽了双眼,之后的一些年,有时候想一想,才发现自己年轻的时候真的是做了太多太多的混账事。”
顾雨霏沉默。
秦慕琰想必是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外公是被顾占中害死的,所以他和顾南希在美国上学的时候,第一次见面才会大打出手,但却渐渐成了共患难的兄弟,祖辈的恩怨情仇影响不了他们两人的兄弟至交的情谊,反正只是交个兄弟,又不是娶个仇人家的媳妇进门,不会影响太多。
所以他说当初早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但却不得不离她甚远,只是不想在她身上丢了心,也不想冒这个险。
所以早就已经爱上,却偏偏不敢爱,不能爱,只是因为她的爷爷,逼死了她的外公,她嫁进秦家,两个人绝对不会幸福。
只是因为这样……
秦慕琰说,他只知道外公是被顾占中害死的,但不清楚具体的原因。
所以真正的原因,就是这样是吗?
她忽然发现自己在知道真相后,竟然无颜去面对秦慕琰的外婆,那个当年救了爷爷,却反被他毁了一生的可悲的女人。
她一个人带大秦慕琰的母亲,这辈子一定是受了很多的苦,结果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子,却娶了仇人家的孙女。
这是怎样的一个孽缘?
“爷爷,您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怜芳了?”她忽然问。
顾老爷子愣了愣:“几十年了吧,也不知道她现在老成了什么样子,应该是和我一样老的早已经看不出当初的样子了。可是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温晴长的很像怜芳年轻的时候,是不是?”顾雨霏忽然笑着说。
顾老爷子却是没有马上回应,而是沉默,却显然是无声的默认,片刻后,才轻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小时候在后边的阁楼的老柜子的抽屉里,看见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里的女人很漂亮,小时候只是记得那个照片里的女人的模样,漂亮的惊人,可是后来我发现,温晴小时候就长的和照片里的女人很像,长大后也越来越像,一直不太明白原因,现在大概是明白了。您是把当年对怜芳的歉意,无处补偿,就全放在了温晴身上,才会这样无愿无故的迁就着她的一切错,宁可把自己的亲孙女逼走,也不要让温晴受半点委屈,爷爷,我说的对不对?”
顾老爷子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缓缓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温晴和你们有什么血缘关系吗?”
“没有,我当年把温晴带回顾家,真的单纯的只是为了当年老温救我的那份舍命之情,对她的疼爱也是真的,只是后来,我发现她真的很像怜芳,那小模样,那五官,真的越看越像,久而久之,就渐渐将怼怜芳的歉意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我真的是糊涂,太糊涂,为了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丫头,差点毁了你和南希两兄妹的幸福。”
“这都已经过去了……”顾雨霏笑了笑,然后说:“爷爷,既然您能把所有的歉意放在温晴的身上,就代表您始终还是在乎着怜芳的,既然知道自己错了,为什么不去找她?为什么不去亲口说一声对不起?你们都老了,有些事情只要说开了还是可以放下的,互相折磨了一辈子,珍惜现在短暂的时光,将恩怨解开,走在一起度过晚年不好吗?”
顾老爷子顿时呵呵的笑:“孩子,你想的太简单了。”
顾雨霏没有否认自己这邪的简单与美好的憧憬,只是勾了勾唇:“这只是我心里的一个希望。”
“她说恨我生生世世,她那种脾气的女人,说到做到,即使我在她面前自尽,她会不会原谅我的……”
“那只是年轻的时候的脾气,人老了,总会看开的,而且毕竟你们当初相爱过。她虽然嫁给了那个男人,生下了他的孩子,但她不爱他,她爱过的人是爷爷你啊。”
顾老爷子愣了愣,却还是半天没有说话。
“我忽然想起当年奶奶在医院病逝的时候,你坐在病边,她拉着你的手,用着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去找她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奶奶和你生活了几十年,一定是知道自己始终没有走进你的心里,她走的时候一点怨恨都没有,爷爷,您想负了两个女人,让这两个女人都在难过中死去吗?至少奶奶已经离开这么多年了,奶奶也给过你美好的祝愿,你为什么没有勇气去道歉?你当初对莘瑶对单晓欧都能说一句对不起,为您年轻时候犯下的错事埋单,为什么对于许怜芳,却连寻找的勇气都没有?”
“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真的是想出一是一出。”老爷子轻叹着,却没有说太多,转眼看向微敞的窗子,沉默无言。
爷爷只是简单的说着这个故事,毕竟她和许怜芳那时候相识了太多年,即使她出国留学,无论是离开之前还是回来后,他们之间一定还有很多的故事,只是爷爷没有详细的说。有多爱,才有多恨,秦慕琰的外婆恨了爷爷这么多年,其实,当年一定是爱的很深的吧。
她会在爷爷离开的时候将板指偷偷还给他,应该就是觉得这个她深爱的男人不是她能抓得住的,他有他的宏图报复,而她即使留过洋思想再开放,也终究有着小女人的心性,期盼一个温暖安宁的家。
可是她想要的,爷爷却给不了。
她将板指还给他,就是在对他说再见,就是已经对他放了手。
看着老爷子默默的眼神,顾雨霏有些心痛:“爷爷,我推您出去透透气吧,书房里的纸卷气太重了。”
“不用,我自己一个坐一坐,你出去吧。”
顾雨霏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出时看见正站在楼梯附近站着的秦慕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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