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出北冥 063：青丘有病之武林审判

    凌仙阁。

    青丘有病强烈要求对他举行武林公审。

    尽管他知道，数百年来，凡接受武林公审的人都从凌仙台飞了下去，这里面不乏内鬼、叛徒、嗜杀之人或者采花大盗。

    七国没有比凌仙阁更高的地方，所以这趟飞行的旅程会很长，意味着持续的恐惧则会越久。

    若一个人从高处落下迟迟没有到达地面，会不会真的误以为自己会飞？

    无论怎么样的错觉，无论怎么样的梦想，通通会败给现实。每一个飞出去的人只能拥抱大地，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绽放出一朵红色的花。

    让青丘有病感到高兴的是，来的人比他预想的还要多的多。

    放眼望去，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侠和江湖卖艺耍把式的并肩而立、帮派的大哥和青楼的龟公交换着愉快的眼神、吃斋的和尚和操刀子的屠夫争论不休……更有数又数不尽形形色色的看客。

    可看自己飞对他们真有这么重要？青丘有病郁闷地想，这恐怕是自己人生的巅峰时刻。别说这些三世旁人，就是自己亲爹，都没像这些个八竿子打不着却放下营生，千里迢迢赶来的人关注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从凌仙阁飞下去的人确实不少，但千百年来确实没有一个世家领主子弟。

    青丘有病则有幸填补了这个空白。

    他来自如日中天的青丘家族，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当今皇上的亲舅舅。

    这么说来就好理解了，如此难得一见的场面，谁肯错过，错过了真不知还要等几百年。

    更何况，连炎火城独孤家族的人都来了，武林好汉及闲杂人等们更觉不虚此行。人们对这群火红色衣服的人指指点点。

    那群红衣服人当中，当中一个一袭暗红长衫，腰间系着血红玛瑙玉带眼神锐利异常的便是西境守护独孤铮的亲弟弟，大雷音寺的当家人独孤鸣。

    他旁边，一个左顾右看，十几岁年纪的英俊后生，便是独孤铮的亲儿子独孤音，他正在人群里寻找有点姿色的年轻女子，不失时机地送个挑逗的眼神过去。

    独孤鸣对着如此嘈杂的人群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会遇到这种场面。

    原本他只是受大哥委托，悄悄前来凌仙阁给世子提亲，没想到这里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更何况如今是上官家族的人替步扬家族的人收拾青丘家族的人，他的出现便代表了独孤家族。

    可独孤家族何曾想过蹚这浑水？弄不好就引火烧身。

    这位大雷音寺的大当家的决定保持低调，待到此事结束后再去拜见凌仙阁主，商议两家族和亲之事。

    “我看这中原武林也不怎么样，都是些酒囊饭袋之辈。”独孤音说。

    “大公子说的没错，”一个衣衫火红鹰钩鼻子的人接话，此人一看就在大雷音寺地位不低，紧跟独孤鸣和独孤音身后，他环视武林众人，“有机会让他们见识我们大雷音寺的绝学，横扫他们中原武林。”

    “你们都懂个屁，”独孤鸣低声咒骂，“中原武林卧虎藏龙，尤其是这凌仙阁的雾影逐月剑法，学个一招半式，便可名动江湖，你们这两个井底之蛙。”

    独孤音和鹰钩鼻两人听着独孤鸣的训斥，悄悄对视传递一个眼神，撇嘴暗笑，显得十分不服。

    乱哄哄的场面随着青丘有病的出现安静下来。青丘有病拄着黑杖，一瘸一拐地穿过拥挤的人群，“有劳让让，如果你想看我飞的话，你得先让我过去。”他一边分开人群一边念念叨叨。

    比起“阁楼”的寒风凌冽，这里就是温暖如春。

    青丘有病贪婪地享受这里的舒爽，更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对他充满“期望”的人。

    他一一对所经过的人点头致意，经管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但都了他如今这般田地，他觉得还是表现的友善一点的好。

    待青丘有病在受审的位置站好，凌仙阁的人也逐一出现。

    先是凌仙阁按辈分排列呈两纵队战立的弟子，然后胖胖的总管跟在水落阁主身后走进大厅。

    水落在大厅的主座坐下，她的身旁并排还有一把坐骑，座椅空空。

    但这空空的座椅在江湖人眼中分量却是极重。

    有些人天天人前露脸，但在人心中其实毫不重要。有些人十五年深居简出隐尘避世，但江湖没有一天不流传他的传说。

    那把空椅子，任谁也知道，那属于上官云翔。

    一个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对抗皇太子墨夷焱的人，或者说，已经不是人。

    一袭白衣，血衣神侯上官云翔，是这个世上活着的剑仙。

    所以说只要那把座椅还在，哪怕是空着，江湖中就无人可以撼动凌仙阁的地位。

    水落高高坐在主座，心里打着小鼓。

    眼前那个残废丑八怪的青丘有病真心是个烫手的山芋。

    自己这个不知轻重的女儿接下这档子闲事，现在又不知野去何处。

    师哥上官云翔闭关已久，按惯例今日就可出关，或许师哥能拿个合适的主意。

    现在，则要靠她这个“疯”女人把控今天的局面。

    水落是个伤过心的女人，她是时常精神错落，但还不至于疯到把青丘家族的二公子推下凌仙台的地步。

    有时候她想，疯了也没什么不好。因为她即便真那么做，谁会责怪一个疯子呢？

    “丑鬼，当着众武林好汉的面，快把你所犯之罪从实招来！”水落的声音回荡于宽阔大厅。

    好吧，该自己登场了。“很有眼光的水落阁主，”青丘有病晃着身走到大厅中央，“您眼睛是雪亮的，一眼就看出我的全部长相并做了正确的总结，希望您能圣眼独断我是否真的该飞。”

    “哼，那还用说，我一眼就可能出你不是个好人，好人哪能长成你这样的。”水落故意盘腿坐在座位上，尽管这样有失体统，可江湖传言她可是个疯子，总得跟正常人不一样不是，果然江湖人都微笑点头，仿佛昔日传言得到亲眼印证。“快点说吧，说完去飞。”

    江湖人眼神充满期待。

    “该怎么说呢，我承认我是个坏蛋，”青丘有病转身环视众人，侃侃而谈，“各位好汉，我犯下的过错多不胜数。我跟青楼的婊子睡过，不是一回是好几百回。我曾向菩萨许愿希望我父亲死去，也对我哥哥姐姐有过相同的念头。”然后他又转过身看着水落，“我有时候对下人们也不好，我暴揍过他们，当然对于我这种身手的人来说，跟挠痒痒差不多。我还赌钱，更可恶的是，我还出老千。告诉你们个小秘密，我说过很多人的坏话，包括朝廷高贵的老爷夫人，开过他们许多下流玩笑……”

    众好汉哄堂大笑，倒淹没了青丘有病认罪的声音。

    “住嘴！”水落一声锐利斥责，“丑鬼，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青丘有病歪着脑袋，“阁主大人，我在认罪啊。”

    “快说说你是如何谋害步扬家族小儿子步扬明的，你是如何把他从树上推下，如何派人拿着你的匕首去行刺的。说这些！”

    青丘有病爱莫能助地耸耸肩膀。“恐怕我没办法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他说着来到一根红木梁柱旁，伸手做攀爬状，捎带晃动他的残腿，回头对众人说，“你们会相信我能爬上一颗比我粗五倍的树，并把一个小孩从树上推下去，然后安然下来？”

    水落霍地站起来，站在座椅上指着青丘有病说，“你别想寻我开心，丑鬼，想必你想在阁楼住个天长地久，横二，横二死那去了，带丑鬼去阁楼！”

    横二鬼头鬼脑地出现，怔怔地看着水落，等待她下令。

    就是现在，青丘有病想，他的机会来了。

    不管是不是机会，回阁楼要么冻死、要么失足去飞、要么会被横二虐待饿死。

    他要赌上一把。

    “慢着！凌仙阁到底还讲不讲道理，”青丘有病大喝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天下英雄至少来了一半，哎呦，那边还有独孤家族的人，我请大家给评评理，”他转身面对众人说，“他们指认我犯了罪，我否认，然后就把我扔进天牢挨饿受冻。”

    青丘有病穿行众人间，向人们展示他在天牢拜横二所赐的累累伤痕。

    尤其是展示给独孤家族的独孤鸣，尽管他们互不认识，但总算都是家族的人，本指望独孤鸣给说句话，独孤鸣根本没看他。

    “所以，我死也不回阁楼，”青丘有病在人群里向水落喊，“我现在当着天下英雄的面，申请天择审判。让老天来决定我是否有罪。”

    大厅里四处窃窃私语，青丘有病知道水落无从回绝。

    他虽然不受父亲待见可这并不妨碍他高贵的出身，是全国最有权势的贵族之子，更是当今王后的弟弟。

    无论如何，水落都没理由拒绝自己天择审判的要求。

    水落轻轻一笑，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残疾丑鬼比自己这个真疯子还要疯子。

    这家伙居然要求天择审判，真是活够了。

    若回到阁楼，总归还能苟延残喘几日，等待师哥出关再行定夺。

    可天择审判绝无生还可能。

    “丑鬼，今天我定如你所愿，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水落的手指向几位弟子，“打开天空之眼。”

    围观的人群向两边退开，谁也不曾想到居然这次来能看到凌仙阁开天眼。

    只见两根纤细的大理石柱中间有扇狭窄的水镜之门，上面用白玉雕着眼睛的形状。

    两名弟子大跨步走过去，靠近门边的人赶忙后退。其中一个弟子搬开沉重的青铜门闩，另一个则把门向内拉开。两人的披风立时被狂啸而进的强风吹的飞上肩头，啪啪作响。

    门外，金色阳光正充分地照耀这里，阳光透过空隙照进大厅，在地面上呈现眼睛形状的光晕。

    “既然是你申请的天择审判，那就请把。”水落从椅子上跳下来，“若老天认为你无罪，你会毫发无损地飞向地面，那你就自由了。”

    “水落阁主，我真心感谢您的美意，”青丘有病礼貌地说，“但我所知武林中天择审判还有第二种选择，所以，我要求比武审判。”

    凌仙阁的大厅里响起如雷般的笑声。

    独孤音和鹰钩鼻，指着青丘有病笑个不停。一向严谨的独孤鸣也轻笑露齿。至于那些走江湖，耍把式卖艺的更是笑个前仰后合。就连从天眼外呼啸而进的狂风，听起来也充满嘲讽之意。

    只有水落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疑惑，显然丑鬼再度让她感觉意外，“可以，你当然有这个权利，那就比武审判。”

    “水落阁主，四川唐门请求出战。”一个衣衫利落精瘦男子闪身出来，他看起来没佩带任何武器，但谁也知道他身上藏着几百个飞镖暗器。

    “你们唐门算老几，”一个虬髯大汉当仁不让地站出来，他身上穿着不合时宜的黑熊皮袄，“水落阁主，塞北黑鹰堡莫北鹰求战。”

    “还有我们金刀门，金刀门求战。”

    “你们都是个屁，我们通天镖局求战。”

    很明显，当着天下英雄，这是个少有的扬名立万的机会。

    更何况对手，是个用一根手指就能取胜的残废。

    本来是想看个热闹，没想到还有参与奖。若谁无视这样的机会，岂不是天字号的大傻瓜？

    就连独孤家族的年轻后生独孤音，也是按捺不住想起身求战，那和被独孤鸣按住。

    “叔叔，东有凌仙阁西有雷音寺，天下怎么能有两个武林圣地，迟早分个高下，何不让侄儿出场，扬我雷音寺威名，震慑一下中原武林。”

    “你如此心浮气躁，怎可托付大事。”独孤鸣说。

    独孤音嘴里不说什么，表情上却是很不满。

    几十个声音抢着请战，总想着压过别人。

    见到这么多人迫不及待地想取他性命，青丘有病甚感沮丧。或许到头来，自己想出的主意并不如原先预期的那么聪明。

    凌仙阁阁主水落示意众人安静。“诸位英雄，我凌仙阁作为东道主，无法参加比武，我也想让诸位都享受这份荣耀，可惜我只能选一个。”她做出手势，“名剑山庄的卓老剑客也在，您若出手，想必天下英雄没人反对。”

    名剑山庄的卓一凡庄主本不想来，只不过恰好在东境停留，架不住友人劝说才来到此处，时时保持沉默。

    这会见水落点名自己，只好闪身出来答话。

    “水落阁主，”卓一凡抱拳说，“还请将此重担交付别人。只因对手并非剑客，你看看他，比我的剑高不了多少，还是个瘸腿残废，和这种人比武，何须名剑山庄出手。”名剑山庄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自然无须图此虚名，反而让人耻笑。

    哦，太棒了，青丘有病心想。“我同意。”

    水落冷冷地看了丑鬼一眼，“要求比武审判的也是你。”

    “我会遵守承诺，不过我也要像凌仙阁一样，寻找一个剑客替我出战。就我所知嘛，我老哥青丘有勇功夫还不赖。”

    “你伟大的屠龙者哥哥距此有八百里之遥。”水落斥道。

    “派只鸟把他找来，我乐意等他。”

    “放屁，今天确定人选，你明天必须决斗。”

    “那你选你的，我也要选代理剑客替我决斗。”青丘有病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水落：“难不成你要逼我一瘸一拐、浑身是伤地对付你选出来的伟大剑客？”

    “好好好，你有理，我就对你破例允许你选，”她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青丘有病，“你今天在这能选出替你决斗的人？选不出你便只能亲自上场。”

    “哼。”青丘有病冷哼一声，环顾大厅，物色可以替自己上场且有把握打赢的壮汉，毫无疑问，若替自己的人失败，自己也难逃飞的命运。

    水落把目光落到人群中穿着红衣的独孤家族的身影上。“既然西境大雷音寺也来人了，还请独孤家族派高手出战。”

    她的话音一落，众英雄也点头称是，大雷音寺与凌仙阁齐名江湖，他们的人出场，自然无人敢与之争锋。

    独孤鸣本想低调等到事情结束，好向阁主水落商谈提亲的事。现在水落点了自己，又如何能驳了水落的面子。

    独孤音大喜，机会终于来了，他正要闪身出去，被独孤鸣一把拉住，“那大雷音寺就派不成器的弟子雷诺前去一战。”

    鹰钩鼻雷诺做梦都没想到这种只赚不赔的好事会轮上自己，“谢主持大人。”他身形轻晃，竟原地腾空而起，升到最高处后，如同展翅飞翔的火凤飞向大厅中央，稳稳落在地面，向众人抱拳，高兴的嘴角咧到脑门子。

    “叔叔为何不让我出场？”独孤音不服地轻问。

    “你是独孤家的大公子，难道你要亲手杀了青丘家的二公子？做事要有远虑近忧。”独孤鸣开导侄儿，“你以后要主宰西境，需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独孤音这才明白叔叔的一番心意。

    在众人喝彩雷诺漂亮出场的时候，水落一副怜悯的眼神看向青丘有病：“该你找了。”

    青丘有病只好尴尬地抱拳向天下英雄施礼，“有没有哪位替我出战的，有没有？”

    大厅鸦雀无声。青丘有病尴尬地瞟了一眼水落，“五百金蟒币，有没有，谁替我出战？”还是无人应声。

    “五千金蟒币，想想把，是五千。”青丘有病用高昂的声音进行煽动，“有五千金蟒币，你们十辈子人躺下啥也不干，都能锦衣玉食。有没有！”

    水落优雅地看着丑鬼表演，眼神如同看一个临死之人最后的搞怪。

    五千金蟒币确实是笔不小的数目，可任何一个人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毕竟，死人是没法拿着金蟒币下山的。

    更何况，代表青丘有病出战意味着代表反方，是不荣誉的，江湖之人在乎荣誉，那是高于一切的。

    重赏之下必有猛士，青丘有病心里默念一句。他拿自己生命作为赌注走到这一步并不容易，这场豪赌的盛宴必须赌下去。

    否则，他就得飞。

    “一万金蟒币，我的天哪，连我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青丘有病大声近乎咆哮地说，“谁只要替我出战，即便输了，青丘家族也会把一万金蟒币送至你的家里，如果你愿意，青丘家族还会赐你领地。”

    大厅里有人窃窃私语，显然一万金蟒币让人动心，何况还有领地。

    “命都没了，给座金山又有何用。”

    “呸，老子可是五代书香门第，岂能为了铜臭有损家族名誉，哼。”

    ……

    见无人应答，水落幸灾乐祸地看向青丘有病，“丑鬼，没想到明天还有幸见识一下你的功夫，哈哈。”

    话音未落，一个背着黑剑的男子走上前来。

    青丘有病睁大了不可思议的大小眼，如同见证了奇迹。

    “你，你从那冒出来的，我刚才咋没看见你，我朝思暮想的步……”他马上意识到，说出步扬影的名字大为不妥，“我朝思暮想的吴影老弟。”

    “水落阁主，”步扬影不理他，抱拳对水落说到，“或许我可以替他出战。”

    水落不认识步扬影，江湖人也不认识他。

    想必这个叫吴影的小子，是个渴望出名渴望金子的莽撞少年。

    水落点点头，表示应允。

    “吴影老弟，在这见到你真好。”最近历经苦难的青丘有病如同遇到亲人，落下几滴难过的眼泪。

    “丑鬼，我根本没想救你，你知道为什么。”步扬影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你最好闭嘴，再说一个字我转身就走。”

    青丘有病识相地紧闭嘴巴。

    “希望你们明天够运气，能活着离开。”水落说完，转身离开了大厅。

    江湖人则为明天谁输谁赢，赌起了钱。

    从赔率是上来看，青丘有病和步扬影似乎很不、很不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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