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温柔

    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皆离苦。

    这是佛子对自己常说的一句话，如今他想问雷米尔的问题，很普通、很平凡。

    佛子此时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普通人，浩瀚人界中的一个普通而平凡的人。

    普通人的一生都在为什么而奋斗呢？为什么而迷茫呢？

    空气逐渐冰冷，刺骨的冷风一阵一阵的吹袭起来，那些飘落的雪花落在了地上，如同一个乐章的完结。

    佛子抖了抖身上的覆盖的白雪，他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雷米尔，沉淀了一下心境，随后轻声问道。

    “这世间，什么是温柔呢？”

    这个问题让雷米尔身躯一颤，他没想到，佛子竟然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如同一把锋利的利刃狠狠扎向他的心间。

    这让他想起了年轻的时候……连第一双羽翼都未生长出来的时候。

    那是数百年前……

    在众多天使之中，他的资质是最愚钝的，他的同辈如乌利尔、拉贵尔都生出双翼，并且即将生出四翼之时，他却是连一只羽翼都未生出。

    这世间最温柔的人，都是经历了最痛苦的生活，仅此而已。

    他遭到了同龄天使的嘲笑，心中苦闷。于是他想去下层的人界看看，看看这些连任何力量都未拥有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

    于是他来到了人界，没有任何羽翼的雷米尔，看起来和普通人并无区别。

    两国交战，金戈铁马，难民无数。

    无数流民在逃难途中病死、饿死，他跟随着这一大批流民一起逃亡，他是其中一员。

    一个红衣服小女孩笑靥如花，伏在她姐姐的背上，随着一众流亡的百姓一起逃亡。

    让雷米尔惊愕的是，这个小女孩竟然没有双腿……

    兴许是出生的时候患上了痼疾，上天给了她不幸的开端。

    “姐姐，我们还要逃多久啊？”

    小女孩轻轻伏在姐姐的背上，她很轻，轻到让她姐姐心疼。

    “快了，只要我们逃到邯郸就能安稳了！”

    她姐姐安慰着她，露出一丝笑容，但是她知道，到邯郸的路这样走下去，还得三天，但是她们身上的粮食，已经完全不够三天了。

    “嗯……”，小女孩笑了笑，憔悴的将小脑袋伏在姐姐的背上，侧着脸看过去。

    她看到了雷米尔，然后对他笑了笑，雷米尔回了一个微笑。

    小女孩随后担心道：“姐姐，那边那个哥哥为什么一直是一个人啊？他没有亲人吗？”

    她姐姐看了一眼雷米尔，楞了一会，在她印象中，这个人似乎没有带粮食，逃亡的这几天，他好像一口干粮都没吃过。

    看着幼小的妹妹这问到，便轻声答道：“嗯……这个哥哥应该很可怜，可能他遭遇了很大的不幸……”

    “那……”小女孩怯懦懦的说道：“姐姐，我们分他一点干粮好不好，我看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吃东西了……”

    这……姐姐犹豫起来了，这些干粮，她们也完全不够，哪里还能分给其他人。

    看到姐姐犹豫，小女孩认认真真的说道：“姐姐，若不是曾经有个大哥哥施舍咱们家二两银子，可能咱们就没钱看病了，说不定红妯就病死了……”

    “好吧，红妯既然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当感谢那位大哥哥吧。”年龄也不大的姐姐点头答应了。

    她们和父母在流亡的时候被人群冲散，两个小姑娘相依为命，孤苦伶仃，加上红妯自幼患病，体虚身弱，若不是那位大哥哥救济，说不定这两小姑娘早就饿死了。

    于是她们两个凑了过去，“大哥哥，你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要不然吃个糗饼吧。”

    小女孩从包裹中取出一小块糗饼，上面被她啃过一口，留下了一个小小齿印。

    看到上面这个齿印，小女孩有些羞赧，连忙说道：“大哥哥我给你拿另一块吧，这个我啃过了。”

    雷米尔自是知道这两个女孩身上的干粮已经不够，他静静打量起来，他本就是来体验这些弱小的百姓是如何生存的。

    但是不知道为何他看到一个自己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小孩子，却愿意将救命的干粮赠予毫不相干的人。

    他有些想不通。

    见他不接，小女孩急了，“大哥哥，你是不是饿昏了！那这……这两块都给你了吧……”

    这……

    雷米尔怎么也没想到小女孩会这样善良，他连忙说道：“不用，不用，一块就够了……”

    说着他伸手拿向小女孩手中那块被她啃过的糗饼。

    在红妯不好意思、又不停注视的眼光下，轻轻啃了一口……

    没有味道……

    糗饼的干涩和粗糙的口感，让在天使界吃惯美食的雷米尔极其不适，但是当他看着小女孩红妯希冀的目光时，他觉得心头一暖，将这块糗饼全部吞了下去。

    下一刻，他觉得这是世间最好吃的东西，远远超过了那些美味佳肴，因为这块糗饼中，带了一丝善良、温柔的味道。

    “大哥哥他吃了！”小女孩红妯高兴的笑了起来，仿佛她才是那个接受救济的人。

    她姐姐也是担忧起来，但还是对着单纯的小女孩红妯笑了笑。

    干粮已经完全不够了……

    随后的路程极其艰难……

    在第三天，离邯郸还差几千米的山上，看着那座将要抵达的城市，小女孩的姐姐心神憔悴，倒在了地上……

    她为了多留给红妯的干粮，自己一天却只吃一口，到此刻，终于是坚持不住了。

    红妯惊恐起来，她翻出姐姐的后背，双手撑着地面，拖着身体看着沉睡的姐姐，眼泪汹涌起来。

    她感受到姐姐的心跳已经停止，她时常绽放的笑容此刻也黯淡下去，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姐姐！”

    她抱着姐姐的脑袋哭泣起来，“这个世界就没有姐姐留恋的东西了吗？姐姐不要红妯了吗？姐姐！”

    “姐姐！你不是说你要当红袖坊最美的绣娘吗？你不是还没有找到如意郎君吗？你不是说要种好多好多漂亮的花吗？姐姐……”

    “姐姐……我好舍不得……我好舍不得你啊……”

    “为什么活着……这么痛苦……”

    雷米尔的心突然绞痛起来，他从未有过这般感受，为什么这么痛？

    为什么自己什么力量都没有？

    自己也想去帮助她们啊！

    他开始悔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有笨拙，他的指尖深深掐入肉中，愤然而颤抖。

    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背后一阵刺痛，一双……两双翅膀从背后伸展出来。

    他竟在这一刻成了四翼天使，他感受到那股力量的澎湃，他走向红妯。

    蓝紫色的羽翼带着神力，雷米尔悲痛道：“对不起……”

    红妯哭啼的脸看着雷米尔突然不哭了，她笑了起来，这一刻，如同夏花，惊艳了时间。

    “大哥哥……你是神仙吗？”

    “不……我不是。”

    “那大哥哥你能救我姐姐吗？”

    “……不能，我并不能让她复生，但是我能治好你的腿。”

    一阵神力涌向红妯残缺的双腿，她一生中被关上的门，在这一刻被打开。

    雷米尔知道他不得不离开了，他已经犯了天使界的大忌，他需要回去接受惩罚。

    “再见了……善良温柔的小女孩……”

    羽翼扇动之间，便是在红妯不舍的目光之中消逝在了天空。

    据说邯郸红袖坊中出了一名数年来最美的绣娘，她的阁楼之外，鲜花十里，飘香四溢。

    无数才子俊杰纷涌而至，追求者从城南排到了城北。

    但她无一例外全部拒绝。

    有不少媒婆说亲，登门相问，究竟要找什么样的？

    那女子一袭红妆，美若天仙，周围所有鲜花黯然失色，她盯着天空怅然若失。

    “不知怎的，我觉得这天下的男人都少了双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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