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饥荒

不管经济发达还是饱受战乱影响的南北宋，饥荒发生次数多达八百七十四次，即便有着“苏湖熟天下足”美称的江南一带也是如此，甚至作为南宋国都杭州内部天天歌舞升平，日日纸醉金迷，城外则是百姓居无定所，饥寒交迫，路有饿殍都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即使经济无比发达的宋朝也未断绝过想法设法征收赋税用以稳定臃肿冗杂的政治机构的念头，年年收入粮仓的粮食根本不足用，甚至还有自诩心怀天下的父母官提出让后世啼笑皆非的“鼠雀耗”，以至于南宋再去一斗米便要数十千钱，一个青少壮年的尸体女还不如一斗米贵，竟还有集市公开贩售人肉，于是便有了日后人们不知是笑称还是讽刺的“两脚羊”年轻妇女为“不羡羊”，幼龄小孩称作“和骨烂”。

    国难之财总是快若流水，胡松岩并不认为那林家掌舵人口中的四六分成会是个小数目，且不说他嘴上舌战莲花日后慢悠悠的蚕食胡家田产的狼子野心，胡松岩还是承认这个人有点能耐，看事情总能瞧出点商机，不过胡松岩不希望给他这么一个商机。

    见过无数世情冷暖，依旧坚持自我，被朝廷正正当当敕封为正五品官，作为一方大员的李世林本就对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无甚好感，此刻更加恼怒，连平静的表情也不愿意给，声音带着怒意，直呼其名：“胡松岩，本官虽然算不上什么刚正不阿的青天大老爷，也不远收你一星半点的东西，你还是回去吧!”

    仿佛在诚心惹人生气的胡松岩咧嘴一笑道：“大人不必如此生气，草民只是想说，这是我家佃农最爱吃的点心！”

    被金陵城外饥荒难民搞得心烦意乱，又被胡松岩的吊儿郎当搞得发怒就差暴跳如雷的李世林，连同在门外偷听的自家女儿皆是一愣，皱着眉头瞧了一眼桌子上的精致点心，质询道：“寻常人家怎么可能吃得起这种食物！”

    胡松岩弯腰恭敬道：“大人一试便知！”

    李世林疑惑的拿起一块，尝了一口，平静诧异的脸上一转再转，因为怒意变得通红，没想到自己英明一世，竟然被这个年轻小子骗的吃了他送上来的礼品，怒哼一声，怒道：“这糕点与金陵名贵糕点无异，你如此诓骗本官所为何意！”

    面对李世林几乎就要爆发的怒意，胡松岩丝毫没有半点紧张害怕的意思，一拱手恭敬道：“的确，此糕点的确是草民家中大厨所做，只是……”

    胡松岩接着道，没有给李世林真正发怒的机会：“只是这是草民前往田地之间瞧见一个双手双脚冻得通红的小女孩帮着父母收割稻子，纤细的手脚皆被田地上的石子桔梗划伤还是低着头认真的割稻子。”

    对眼前这个被自己罚入董家做了三年工的金陵纨绔子弟没有多少好感的李世林，脸上的怒意缓缓消散，坐到书桌旁听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胡松岩接着道：“我见她可怜，便给了一盒点心给她，并告诉她以后还想吃就来胡家找我，只是过去一月有余，不曾见她过来，便派人过去一看，发现她那盒点心吃了一月有余还有大半，剩下的糕点都已发霉，却还舍不得扔掉，问她为何，说这糕点好吃。”

    坐在书桌前的李世林面无表情，这个自认为比不得上古圣贤之人，但从十年寒窗苦读开始便希求治世天下心怀万民，混不得庙堂勾心斗角自谏外放做官的知府耸然动容，却不知眼前一出生便含着金钥匙，锦衣玉食长大的纨绔子弟到底要说些什么，尽量平复内心的波动，说道：“你说这些为了什么？”

    胡松岩将一块点心拿起，掰成两半，说道：“一个至少还有住吃的孩子尚且将这点心留了那么久，不舍得吃，更何况连饭都吃不起的饥民，一斗米升价几十倍，便是人肉也敢公开贩卖，大人有何感想。”

    深谙庙堂之上善言不善为的朱紫大员，更知道经受了外邦入侵，大宋方才迁都稳立，百废待兴却哀鸿遍野，李世林一手重重拍在书桌上，也不顾手痛，厉声问道：“你如此腹诽本朝皇帝，该当何罪！”

    胡松岩不为所动，淡淡道：“草民乃平头百姓，不知高宗皇帝雄才经纬，只求出一份微薄的力气。”

    被金陵知府厉声喝问，李世林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的年轻人饶有兴趣的问道：“你要如何出力？”

    胡松岩恭敬道：“时年丰收，小民斗胆将一半粮食赠与大人用以救灾，若是可行，胡家愿意接受部分灾民为胡家工作，并付以薪资。”

    听说过胡家因为出了那一桩子祸事，金陵城早已疯传曾经是一方富豪的胡家早已式微，只是眼前这年轻人所说出的筹码却是有些耐人寻味，李世林并没有表现出多少表情，淡淡道：“饥荒灾区广大，灾民又不在少数，你觉得仅凭你一家就能做到？”

    胡松岩依旧弯着腰：“草民斗胆不自量力，用胡家两百六十顷田地，一半收成三万两千五百石粮食，以解燃眉之急，求大人开放粮仓用以赈灾。”

    不知道这胡家公子有何打算的李世林被他口中的粮食数量惊诧到，有些不可置信，有听到后半句，心中却生出一丝愧疚，对眼前的年轻人有所改观，口气略显温和道：“你要多少分利。”

    李世林只当他要学着金陵林家与官场搭上关系，将粮食以收利息的方式交给官府，等到官府开仓放粮，再将所有钱款尽数付出，在他胸有成竹的表情之间，胡松岩淡然一笑道：“草民并不求什么利息。”在他惊诧的目光之间：“这只是草民的拳拳心意，全部交予大人用来赈灾，不收分文。”

    饶是见多了人情世故有些对仕途心灰意冷的李世林惊讶的将手中的毛笔直接折断，在门外偷听的女孩也忍不住惊讶的下意识叫出了声，赶紧小心的跑回自己房间，李世林皱了皱眉头知道外头是生性顽劣的自家女儿，也懒得管，转过头道：“你，此话当真？”

    胡松岩依旧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略微亲近而有所变化，说道：“草民此话千真万确，只是金陵附近正值饥荒时期，米家不断向上翻倍，恐有人借此牟利，草民只希望能够出一份力。”

    听说了同样以贩售大米发家的金陵林家此番停止了与官府的合作，决定独立买卖大米，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倘若不出庙堂指不定能不断向上升的李世林眼里，饶有深意瞧了眼前不卑不亢低眉顺眼的年轻人，似笑非笑得道：“侄儿有这份心意，本官很欣慰啊！”

    从进入书房开始就没有多少表情的胡松岩少有的露出一丝笑容：“草民，不，小侄知晓大人心怀万民，有治世之才，只是能为了大人尽一份小小的心力而已，既然事情说完了，小侄便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被这不着痕迹的马屁拍了一下的李世林自然有自知之明，却是对这三年里深藏不漏的年轻小子颇感兴趣，清闲当了几年的金陵知府实在有些无聊了，见他起身出门不由笑道：“何必那么生分。”

    拱手弯腰准备出门的胡松岩嘴角不着痕迹的微微一上翘，依旧恭敬道：“是，李叔，小侄告退。”

    等引起他不少兴趣的胡松岩离去，李世林好整以暇的坐到书桌前，提起狼嚎毛笔，在宣州宣纸上写下四个大字，颇为满意的转头望向窗外的月光，耳边依稀是秦淮河边的欢声笑语，叹了口气，金陵四家大富之家看似和平一片，底下却是暗潮汹涌，自诩刚正不收礼，可看来这份大礼不轻啊，那一盒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点心安静的摆在桌子上，转过头，那宣纸上写着行书写着四个大字——“济世为民”。

    ………………

    在那金陵知府自认为顽劣女儿偷偷注视下，胡松岩毫无知觉的走出李府，门前站着一名微微弯腰佝偻，却有些老态的中年男人。

    赵凌福恭敬的走到胡松岩身旁，问道：“少爷，礼物收下了？”

    胡松岩在灯火依稀的街道上深深吸了一口清醒的空气，俊逸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得不说，咱们家里胖师傅的手艺真不错啊！连李大人也喜欢吃。”

    听出弦外之音的赵凌福微微一笑，问道：“少爷，要叫一顶轿子吗？”

    胡松岩摆摆手，说道：“却看看那秦淮河的夜景也好，很久没看了，对了，福叔你觉得林家有钱吗？”

    赵凌福一愣，却不知道他这一问所为何意，点点头。

    胡松岩又问：“他家米多吗？”

    赵凌福接着点头：“今天林家与官府解除了合作关系，米自然更多了。”

    赵凌福缓步朝着秦淮河方向走去，望着当头皓月，露出一副莫名玩味的笑容：“这林家的米怕是要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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