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本021】一章 发落

类别:武侠仙侠 作者:九指书魔字数:5113更新时间:24/10/26 20:48:29
    武志铭听常思豪竟不怪自己投诚之事,眼眶一酸,竟然淌下泪來,说道:“我们原也只是通个风、报个讯而已,哪里想过害人,当时大家进得林來,瞧见萧今拾月在坟前磕头祭拜,一个老妇人和一个老尼姑站在边上,满头的黄粉,似乎不能视物,正侧耳静听,表情伤感,唐家人认出太夫人,便一哄围上,太夫人也听出是自家人到了,大声喝止,言说萧今拾月并无相害之意,挟她出來是为指问路途,到这坟前一拜而已……”

    常思豪寻思:“连唐太姥姥都这么说,那么萧今拾月果无报仇之心了,他西來之意,难道仅是想看看昔年战场,祭拜一下先人么,还是和雪山前辈在玩猫鼠游戏,顺道瞧一眼而已,今日秦梦欢都有些认不出他,可见气质外形变化之巨,倒底出了什么事情,让这天之骄子般的剑客,变得这般邋遢顽皮,真是奇哉怪也,”

    “……齐中华说太夫人是受到了胁迫,说话不尽不实,鼓动之下,大家便冲上去,萧今拾月也不生气,笑嘻嘻地一出手就点中了冲前四人的穴道,提起那老尼径自去了,剩下的几个人见他武功如此之高,一时也不敢追,上前去要给同伴解穴的功夫,不想齐中华却摸到唐太夫人身边,狠狠刺了她一刀,【娴墨:太姥虽盲,功夫却高,先杀别人,太姥有警觉,则事必败矣,小武、郭强虽有坏道,却不深密,小齐独不然,其决断凶狠,前以额磕桌角毁容处已有领略,】”

    常思豪心知以唐太姥姥的武功,若不是中毒粉双目致盲,齐中华决沒有这个机会,问道:“齐中华为何要刺她,”

    武志铭道:“当时我们三个也是不知,太夫人的闷哼声让唐门众人回过头來,一见这情形都红了眼,各自抡刀向我们四个冲來,我和郭强见这势头,不拼也是不成了,跟着齐中华一起动手,把他们全都杀了,那几个被萧今拾月点中穴道的无力反抗,自然也就沒留活口,事后问为什么杀太夫人,齐中华说,从京师出发之前他已得到上峰授意,说是聚豪阁能剿而不能收,侯爷与聚豪阁人关系暧昧,须得随时照拂,适当引导,勿令其走偏,【娴墨:得体不得诟病,官场话原如此,让你做某事,只要意会,做了我得利,出事了你攀不上我,有录音都不怕,因为是你“想多了”,】”

    常思豪默然,心知自己掩护明诚君沈绿、无定河边抢第三阵赌斗的真正用意,显然都沒逃过郭书荣华的眼去,只听武志铭继续道:“当时我问齐中华,监护侯爷和杀唐太夫人有何关系【娴墨:不止是小武问,更是代读者一问,粗心人未必想到,郭强能想到,但蔫坏人必不张嘴,唯小武嘴欠话多,】,他说,唐门向來厌恶官府,唐太姥姥决然不会帮侯爷写什么信,或是去见游胜闲劝说他罢手,相反,仗着老一辈的关系,说不定她还会反过來,把侯爷和秦家劝到聚豪阁这一边,不管怎样,此时太夫人落单,这几个仆役不足为惧,杀了他们便是一举两得,报上去就算是立了大功,”

    常思豪向齐中华的尸身瞟了一眼,忆起他当初以桌角磕脸的情形,此人心狠手辣,脑子转得极快,东厂安插四人时以他为首,显非无因,

    武志铭道:“我们四个对过口风,忽听有呼喊声从前院传來,似乎是个孩子在喊太夫人,于是便赶紧在尸体上挨个补刀,轮到太夫人时,发现她只昏过去还未死透,齐中华连戳了几刀,刚停下手來,你们就到了,”

    常思豪恍然而悟:唐太姥姥刚醒过來时听见唐根的声音,必是想说唐门仆役中有奸细,可是齐中华机灵诡道,适时打招呼似地喊了自己一声“侯爷”,让唐太姥姥明白,杀她的人就是此人,而刚刚见过一面这个“秦家的孙女婿”也不可信任,唐根则正毫无知觉地陷在一大团敌人中间,在局势不明、眼不能视物、又奄奄一息的情况下,她只能最后告诉孩子“回家”,免得爱孙当场受害【娴墨:一语见机变、见慈亲、见太姥生平】,想到老人是怀揣着种种不安过世,心里不由得一阵歉仄虚惶,

    这时唐根走回來,向他深施一礼:“我混蛋,常家蝈蝈,可别生我的气噻,”常思豪知道必是郭强的供词与武志铭对得上,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心想这孩子脸变得快,缓和也快,恩怨分明,倒是十分磊落爽利【娴墨:事换绝响则必不深信,假笑藏奸,此绝响与唐根不同处,小程更不用说,早把腰团成个猫形來舔手了,】,当下也是回礼连道不妨,又将武志铭、倪红垒推到他面前,任其发落,

    唐根从地上拾起刀來便想动手,却被唐墨恩拦住:“这四个人归附东厂,便是官家的人,对他们动手有违祖规,万万不可,”唐根大为恼火:“这时候还什么祖规不祖规噻,难道太奶就这么白白死了,”抡刀要剁,唐墨恩一把抓了他腕子:“你太奶临死前说的啥子,你若还自认是唐家的人,就把刀放下,”说着凝力握了一握,松开了指头,唐根咬着牙半晌,终究沒能砍下去,将刀头一掉,狠狠墩在地上,【娴墨:换绝响、程连安必不如此,绝响这刀必剁,小程则是找机会暗下手,】

    常思豪心知若非自己带这四人入蜀,唐太姥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现在唐家人不说什么,自己倒越发过意不去,当下归剑入鞘,在旁边拾起一把唐门的长柄刀【娴墨:换刀乃代唐门行事意】,向倪红垒、郭强和武志铭三人走來,

    倪红垒把头一低,无言等死,

    “等等,”武志铭拉着苦瓜脸,涕泪横流地求诉道:“侯爷,今天的事真不怪我们,齐中华突然出手,唐门的人一齐冲上來,我们也是沒有办法,当初马大总管让我们去恒山,我们就不愿意,后來到了东厂,吃了不少‘点心’,投靠他们也是心有不甘,我们也沒招谁也沒惹谁,不过为混口饭吃,却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侯爷,您是明白人,替我们评评这道理,您饶小的一条性命,小的从此以后躲进深山老林,捡点松塔儿、树籽儿度日,今生今世,决不再出头了侯爷,您就饶过我们这回吧,”他边说边哭,鼻涕淌了满嘴,

    常思豪扭过脸道:“你们投靠东厂,潜伏在我身边倒也无妨,不过今日这笔血债既是全程参与,便该以血來偿,你们这就上路吧,”

    “等等,”郭强扬起头來:“我有话说,”

    常思豪道:“讲,”

    郭强道:“今天的事,我们虽然都动了手,但倪红垒在战斗中始终格挡退避,未杀一人,所以他不该死,”

    常思豪素知郭强蔫坏,盯着他的表情,不知这葫芦又卖的是什么药,

    郭强转过头去望着倪红垒:“咱们相处日子不长,我却让你遭了不少小罪,临死前替你说句真话,也算做件好事,”

    他见倪红垒沒有动静,苦笑道:“傻子,你还不明白,咱四个里头,老齐精明,小武滑鬼,我生平爱使小坏,便只能戏耍你,你沒想想自己这趟出來,为啥总是落枕,那便是我在你睡着时偷偷撤去了枕物,还有你上茅房的时候……”

    “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倪红垒伤势最重,此刻勉强撑起口气來说这句话,就像喉咙里涌出了口痰,他直直地瞅着地面:“你这人蔫叽叽的不起眼,心里不免常常发空,做点什么让别人一恼,就觉出你的存在了,可也……不算是真坏,”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以前怎么不说,”郭强侧头怔怔瞧他,酸酸地抽着鼻子扭开脸去:“妈的,沒想到临死前,我居然找到了个知己……”【娴墨:三个小角色,一刀抿掉便罢,作者何以细写其情,初看实闲,细思有用:寻知己,不听语言,要看行动,然看在眼里不说明,对方往往不知你知,故知己是相互的、需要沟通的,苍水澜、常思豪、廖孤石“由剑知心”,也是如此,“沧水常思石之孤廖,明志强过红泪涂泥,”此时三人正是彼时三人,眉山正是太原,今日墓园正是昔日酒楼,离别处正是相聚处,相聚处也正是离别处,友情由生至死,由死而生,这轮回,是人间常态,写小人正是与剑客情怀衬照,身份有别,其情同一,此倒影法,】

    武志铭在旁吸着鼻涕道:“这辈子我既沒进过别人心里,也沒人知道我的想法,在人间活这一回,连个朋友都沒交下……”他悲从中來,如丧考妣,号啕得一时连求饶也忘了,

    常思豪眉头紧起:当初收纳他们是为身边有人可用,可是这么长时间下來,何尝关注过他们在想些什么、需要些什么,与其说自己不识人,还莫如说是从一开始就想收几把工具來用,根沒把他们当人吧【娴墨:在此明点,】,在这样想的同时,心里反而有一种别扭的情绪升了起來,回想一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习惯了有下人伺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一声声“侯爷”变得顺耳了呢,只是想要“混口饭吃”的他们,和当初投军的自己,还不是一样吗,眼前这三个人身中刀、镖,血流未止,却仍在不住地向自己认错、忏悔,可是,自己真正对得住他们的地方,又有多少,【娴墨:现在企业,往往大谈企业化,拿人不当人,当你拿人不当人,人就不会以厂为家,随时可以走人,】

    陈胜一看出他眼里的挣扎,把刀从他手上抠下,准备代替行刑【娴墨:陈是知情懂义人,何以此时绝情绝义,血债当偿是一方面,更为照顾唐门情绪,】,唐墨恩道:“陈大弟,还是算老,”转向大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死也换不回这些人的生噻【娴墨:再点,写生存是此书主旨,写侠写剑都是围绕这个,是知此书非武侠书,是生存手册,是记录生命之书】,还是让这园子清静清静吧,【娴墨:唐门以清静为大旨,然不空难得清静】”唐墨显不答,向开满红白花朵的坟头望去,,上面有两只飞蝶正寻香起舞,翅色斑斓,阳光斜洒下來,那黄金般的质感,预示着这一天已经在结束,,他释放灵魂般地叹了口气,【娴墨:处处点生命,灵魂吐去,空留躯壳,血性何在,唐门说不空,也确是空了,】

    武志铭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磕头谢恩,陈胜一在他肩头点了一脚,喝道:“唐门有好生之德,饶了你们这条性命,这就抬上齐中华的尸体,回东厂复命去罢,”武志铭道:“我们还哪敢回东厂,那里原來也不是我们待的地方,我小武说话算话,就此隐遁深山,决不出來了,”他的伤还算轻些,过去将齐中华尸体背在身上,郭强架起倪红垒,施了个礼道:“侯爷,我们这就走了,您老保重,咱的马匹都拴在西北边林子外头,”说完又向唐家三人行礼,,唐根背过脸去,,郭强将头一低,随着武志铭一瘸一拐地去了,

    常思豪陷入沉默,忖道:“如果给予他们的关怀能够战胜对东厂的恐惧,他们会不会和自己见以坦诚,今天的惨剧可否避免发生,”

    世事沒有如果,

    忽然之间,自己能给他们的不再是“一口饭吃”,而竟然是死亡,这一念闪过,刀柄便仿佛还握在手里似的,

    无恩义相与,背叛就沒有什么不可原谅,此刻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感觉上居然是松了口气,

    陈胜一和唐氏兄弟商量之后,寻着马匹回县城通知众人,在城里买了方上好寿材,置办杂物,一并用马车拉來,就在这墓园中搭起灵棚,小林宗擎亲在灵棚中诵经超度,唐墨显手摸纸人纸马,想起在寨中所设诈死诓人的机关,不想一计成谶,事竟成真,流着眼泪不住自责,骂自己这主意大不吉利,唐墨恩扶背相劝,这二人从小到大都在奶奶身边隐居,虽然人到中年,操办白事还是头遭,仪程规矩全然不懂,三位夫人虽是治家好手,此时此刻哭成泪人,却又如何拿得起來,好在有陈胜一帮忙操持,总算撑起局面,【娴墨:秦家出事,无内亲而办得有体面,唐门出事,内亲都在却拿不起事來,是知唐门之衰,又远胜秦家,古人有子,都会望子成龙,何也,活着时固然有体面,死时为也能风风光光故,倘孩子窝囊到连薄皮棺材都买不起,这辈子养儿养的有何意思,第一部中秦浪川治丧,灵棚上书“当大事”三字,当大事者,是谁当,正是后辈儿孙,当得起,家业就撑得起,当不起,支不开,这家就败了,】

    常思豪望着灵棚内外穿白过素的景象,也无颜去和秦家两位姑姑相见叙礼【娴墨:笑,是必当写事,然写來絮烦,故作者借此省去,】,想要搭手帮忙,唐门下人知他身份,都是客客气气,委婉拒之,他转來转去无事可干,在树荫下找了块石头闲坐,回味着今日之事,忽然便想起秦绝响來,寻思自己总觉得绝响在变狠变坏,但是一个孩子面对那样错综的势力、复杂的时局,内心里产生的恐惧,自己是否忽略了呢,在京期间事情越來越多,自己对于身边人的关心体察,是越來越少了,【娴墨:总给绝响找理由,其实是自己对这份情割舍不下,试想真动了绝响,大姐神志一恢复过來,问:我弟哪去了怎么解释,裙带关系自古说不清,弊由此生,毫无办法,】

    李双吉凑过來蹲下,静默无语,

    夕阳西向,林叶间的金光变作紫红,常思豪道:“你不必來陪我的,”李双吉道:“俺不是來陪你,”常思豪望着他,李双吉道:“俺想问问你,啥时候吃饭,【娴墨:别人格言是生命在于运动,双吉心中格言是:生命在于吃饭,】”常思豪叹出口气道:“我还不大饿,”李双吉道:“俺饿,”

    常思豪呆了半晌,拉他去找陈胜一,过不多久,饭菜便从眉山县城里送了过來,唐门的人都在悲伤中无心饮食,常思豪提起一个食盒,拉着李双吉示意走得远些,李双吉不解,常思豪道:“大家都很难过,咱们在这大吃大喝,总是不好,”李双吉嘟哝道:“该难过难过,该吃饭吃饭,难过就不吃饭,哪有这道理【娴墨:好道理,非得大智慧解脱者难有此语,释祖曰:痴傻人不能成佛,何以故,因其已然是佛,不必再修行,】,俺总以为自己傻得不行,可是你们这些聪明人一阵阵的脑子好像比俺还乱,”【娴墨:常人心理往往影响生理,双吉心理影响不到生理,不是事不关己,是心力强,能被事情牵着心情走的,都非真正强者,明天考试,今晚睡不着的就属此类,郑盟主言,感天地悠悠怆然涕下者非高境,何也,心弱极易受影响故,外在是要來充实内在,而不是控制内在,强者吸收,弱者泄露,写下诗篇千古传诵,那传诵者无非也都是心弱易受感染罢了,故读诗读出泪來、批书哭出声來,都不是上品读书人,】

    常思豪回过头來,止步望着他,

    李双吉也停下:“俺说话比较二,您老别往心里去,”【娴墨:陆老剑客言剑家皆怀“士心”,士心者,志也,士心为志,士下之口何也,吉也,士有些话须说但不能说,士下之人无顾忌,则口无遮拦,】

    常思豪脸上忽然有了笑容,移开目光,继续前行道:“不是,你说得很对,”李双吉跟上來:“是吗,俺來也觉着沒错,可是别人都不同意,说沒道理,还说俺二,”常思豪道:“道理和事实是不一样的,懂道理和明白事也是不一样的,【娴墨:这话如今懂的人少了,书生懂道理的多,会办事的少,社会上早早打拼的人,明白事的多,大道理他不会,但混得更开,活得更好,】”他來到墓园角落,在一块青石上坐下:“道理是人定的,所以人们会各讲各的道理,而事实就是事实,就像鸡蛋落地上碎了,碎了就是事实,永真不假,沒有什么可争辩,你能把情绪和事件分得开,这不是二,而是你有与别人不一样的聪明,”

    李双吉笑道:“从小到大,这是第一回有人夸俺聪明,”说着蹲在他身侧,打开食盒,抓馒头扔进嘴里,兴冲冲地嚼起來,

    常思豪看了一会儿,微笑问道:“你们鬼雾究竟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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