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因缘之:取
类别:
武侠仙侠
作者:
九指书魔字数:6023更新时间:24/10/26 20:4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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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大院里张灯结彩 一片喜气洋洋
曾仕权头戴乌纱冠 身着红官衣 在方枕诺和康怀的左拥右护下 步入东厂正堂 全厂干事在院中集合 站成方阵 鸦雀无声
程连安在堂中宣上谕:“核东厂三役长曾仕权 于封虏事中决策果断、行事高效 上通下达 殚心劳苦 素且公忠体国 深得下心 经内廷提荐 升为副督公 协助冯保提督厂务 钦此 ”
曾仕权谢恩 程连安忙下來 恭请他在中央帅位入座 自己站在一边 与方、康二人率厂内全体干事参拜见礼 千人一口 同声道:“恭喜督公 ”
曾仕权扫了扫里里外外齐刷刷跪倒低头的干事 身子往椅背上靠了一靠 拉开腔调说道:“各位 世面儿上都说 咱们东厂的名声不好 我倒不这么看 有人说 咱们东厂的权力太大了 我要告诉他:设立东厂 是为了行使监查 咱们在权上执法 职权不可不大 有人说 东厂管得太宽了 我要告诉他:宽的还不够 那些矿山、织造、那些国家的命脉有东厂人是应该的不说了 而那些当铺、妓馆、赌场 那些民间的组织帮会里头 不是还沒有咱的人吗 以后还要再细细地安排一下 千里之堤毁于蚊穴 不照顾周全了 怎么行呢 有人说 咱们东厂太狠了 我要告诉他:东厂狠得还不够 狠得还不到家 要是真狠到家了 还容得他到咱面前说这话吗 咱们尽心为朝廷办事 再大的权 也是替皇上使 狠到天上去 也是为了这个国家 有句俗话 叫祖国是我妈 可这世上人心坏了 人人都想**我妈 贪官污吏、外邦番鞑 哪个不想 咱们做儿女的 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咱们下点狠手 冤吗 不应该吗 虽然高阁老回來之前 咱们受到了一些冲击 但是都挺过來了 大家日后办事 不要有什么负担 以前怎么着 以后还怎么着 以前怎么干 以后还怎么干 而且要加着劲儿地干、拼了命地干 因为咱们不干 人家就他妈的來干咱们 ”
程连安带头:“督公明见 ”众干事随后道:“督公明见 ”
曾仕权笑道:“今天 兄弟有幸坐上这个位置 那是托郭督公的福荫、冯公公的举荐和皇上的提拔 但是有上还得有下 离不开众位兄弟的支持 咱们都是共事多年的老相识了 我想 我也用不着多说什么话 总之就是一句 大家好好的干 有了我的 就有你们的 ”
干事们齐声称谢
就职仪式完毕 厂内办宴相庆 一直喝到晚上 程连安瞄瞄天色 笑看着曾仕权:“走吧 ”曾仕权点头起身 方枕诺、康怀跟在后面 一道來至郭书荣华原來住的小院
小院无人 还是那一房一缸一树 很是冷清 四人进了屋子 壁上思、则、俗、谋、技、力六字原封不动挂在那里 绕过屏风 进了四壁是书的内室 程连安來到那尊千手观音近前 伸指头在其中一只手上一按 “格嗒”响处 地板滑开 现出一条通道
通道两边壁龛内都有长明灯 入口一开 空气流动 近处的两盏火苗微闪
程连安对康怀道:“有劳康爷在外面守把了 ”
康怀点头 留在屋内
其余三人踏阶而下 行出丈许來深 地道转平 又走出两丈來远 程连安打开一扇小门 将曾方二人让入 自己在最后 把门关上
这屋子虽在地下 却很是宽阔 纵深也有近三丈 而且空气丝毫沒有混浊感 显然通风做得非常好 正对面深暗处 摆着一张宽大木桌 上有文房四宝 两侧有落地铁枝梅花宫灯 左墙壁上挂着画轴 近处的纸质发黄 年代已经比较久远 越往前走 画轴越新
程连安笑对方枕诺解释:“东厂有个惯例 历任督主上任之时 都要在这墙上留下一幅画 ”说着已经走到最后一幅近前 便伸手一指:“这一幅 就是郭督公的手笔 ”说着掏火折 去将那宫灯铁枝间一盏盏梅花上的红烛点亮 屋里光线顿时足了起來
方枕诺定步观瞧 只见最后这图中画着一个孤零在大海中央的小岛 岛上一片桑林中有个小空场 中间种有两棵柿子树 一棵大些 一棵小些 树底下站着一条狗 树冠上方云天高阔 留白很多 东边靠桑林边缘站着一个颈挂皮尺、手拿剪刀的人 目光望着两棵柿树的方向 似乎是要去修剪枝桠 又似乎是望着那只狗 他的背后远处有个大屋 宽窗支起 里面隐约有不少布机、纺车 几名女子正在织布 整个画面线条细淡 水天一色 蓝透心底 田园碧草 绿到家门 看上去有种清逸爽心之感
他观摩了一会儿 微笑道:“这幅画别处倒还一般 只有这条狗画得最为逼真 ”
曾仕权倒有点对他刮目相看的样子 笑道:“哟哟哟 想不到你还真有点鉴赏能力 实话跟你说吧 当初督公就任的时候儿 我也曾跟着进來过 督公看过了壁上的画作后 对这传统很有些不以为然 当时便不欲作画 后來大伙一致相请 说规矩坏不得 督公就让吕凉执笔 画了这一幅以作应付 吕凉画完之后 柿子树下原是空地 督公却笑了 拿起笔來 在树下添了几笔 就是这条狗 这画面沒狗的时候 我们看着空白 也不觉怎样 可是多了这条狗之后 一下子就感觉不同了 好像画龙点睛的感觉 ”
方枕诺听着他说 眼睛不离画面 又凝神瞧了一会儿 忽然呵呵笑起來 说道:“督公之意 我知之矣 ”
曾仕权奇怪:“你知道什么了 ”方枕诺却笑着不理他
程连安这时已经把色调好 在桌上铺了毡子 覆上一张纸 拿起一管中毫來 笑道:“方老大 咱们曾督公不擅丹青 您是雅人 就替他代个笔罢 ”
曾仕权道:“谁说我不行 我的工笔花鸟在京师也是有名的哩 ”过來要接这笔 程连安腕往回勾 笑容冷淡了些 道:“三爷 大家都是明白人 不要这样吧 ”曾仕权道:“你什么意思 ”程连安道:“什么意思都不懂 还怎么做督公呢 ”
曾仕权看看他 又看看方枕诺 忽然明白了 冷笑道:“怎么 跟我來这套 如今我已坐上督公之位 还怕你们两个小东西吗 ”程连安道:“不怕 你想怎样 依我看还是算了吧 动了我们 我干爹不能答应 康掌爷也不能答应 小秦二爷回來 更不能答应 你自己还是想好了再说话 否则咱们大家撕破脸皮 往后可就不好处了 ”
曾仕权冷笑道:“秦绝响已经发疯 跑得不知哪山哪岭去了 便是回來 官大一级压死人 我也不怕他 小康是我的老弟兄 老子干了你们他能怎么的 冯公公难道还不用人了 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高 ”伸手过來:“把笔给我 ”
程连安把笔往墨里一醮 闲闲地抿抿墨滴 托在手里 目光穿过他往后看 笑道:“小方啊 你要是不画 我可要下笔啦 ”
曾仕权早对他和秦绝响存有怨气 这会儿见他这副光景 简直把自己当空气一样 胆缝里不由得就窜起火來 心想秦绝响功夫大了不好弄 也便罢了 你个小崽子不就是凭着冯公公的脸面在厂里混吗 难道我还真不敢整死你了 一咬牙 闪身绕过桌面 抡掌往他头顶便劈 就在这一瞬间 他感觉程连安的笑容好像在空中凝固了一下 人立刻不见 不知怎地眼前一黑 就被他拱进了怀里 登时就觉得如被雷劈电打了一般 腾地两脚离地直飞起來 泥娃娃般“啪 ”地一声摔在墙上
“这是王十……”
曾仕权眼前一片漆黑 后背贴着墙缓缓滑下 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程连安把笔往旁边一搁 哼笑道:“不想直露 逼着你直露 我偏不直露 我妥个大协酥胸半露 这回 你满意了 ”
曾仕权坐在地上只能听得到声音 视力仍未恢复 眼中刺痛之极 他两手乱抓道:“我瞎了 我瞎了 ”
“别嚎了 ”程连安道 “那是墨汁 好歹你也是带过我的人 我还能真对你下毒手吗 ”
曾仕权涕泪横流 眼中墨汁渐被冲出 脸上流下两条**子 他感觉视力恢复了些 身上似乎沒有大碍 看來程连安这是给自己留了情了 忙伏地道:“属下该死 一时冲动冒犯公公 还望公公海涵、原谅 ”
程连安笑道:“郭督公这一沒 你就硬梆起來 这会儿倒想起自己见风使舵的老本事來了 ”曾仕权扎头道:“不敢 属下绝对是真心实意 日后一定尽己之能为公公办事 绝不敢再有背反之心 ”
程连安道:“我这个人只看行动 口头官司还是少打为妙 你起來罢 ”曾仕权连连抹泪 站起身來 垂手老老实实 程连安看他那满脸墨汁的样儿 笑了 掏出一块手帕來 亲手给他轻轻揩拭干净 道:“瞧瞧你 以后做督公 就要有个督公的样儿 可不要让我再操心了 ”曾仕权不住点头称是 后脊梁里头好像有根冰耙子在掏
程连安再次邀方枕诺作画 方枕诺笑道:“我画 合适吗 ”程连安笑道:“我呢 在琴棋书画上 是不成的 再说这也就是个仪式 谁來还不一样呢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印章晃了晃:“待会儿让曾督公卡他的大印 我在旁边小留个意思也就是了 ”
方枕诺点头 过來提笔醮着墨 在纸上略度形势 大致有了框架 就落墨画起來 程连安和曾仕权在旁边瞧着 只见他下笔简净 用色不多 很快画完
这幅画面正中 是一个半秃的头陀僧人 嘴边有颗痣 身穿宽衣大领青布袍 左手拿带把的月亮 右手拿绑棍的太阳 怒目圆睁 盯着面前一个透明小瓶 瓶中是一个剑履帝王 面对瓶外的头陀僧人 惊恐万状 半背着身子 一只大袖掩着腹下半尺处 一只手抹着脸上的汗 怯怯回头 想看又不敢看 想望又不敢望 看他挎剑的长度和样式 有点像秦始皇的倚天剑 看衣着 却是大袖汉服 看冠帽 是宋时的展脚幞头 幞头顶安一块玉 上面有个写得看起來很离析的“开”字 看面相 长驴脸 臭陋难看 又仿佛有点像太祖朱元璋
程连安和曾仕权看了半天 都有点纳闷 程连安道:“这达摩像画得可怪……哦 哦呵呵呵 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 哈哈哈哈哈……”
曾仕权弄不明白怎么这么可乐 也不敢问
方枕诺瞧着程连安微笑 更不吱声
程连安加盖了印章 让曾仕权也盖过 等画干一干 卷起來递给他:“裱好了以后送回來挂上 ”
曾仕权点头称是 夹着画开门出去了
程连安低低问方枕诺:“你这画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方枕诺笑道:“沒什么意思 ”程连安笑道:“连我也瞒 ”方枕诺笑道:“你我之间 这点小事儿 至于吗 画个瓶装皇帝 图个好玩儿罢了 ”
曾仕权从地道出來 也不理康怀 夹着画离了东厂 回奔自己的家
他的家宅不大 两进院子 由于常年在厂里做事 闲了就四处逛、不着家 所以也沒什么服侍的人 今天推门进來 唯一留守的老家院也沒迎一迎 大概是以为他又不回來 早早地睡了
他穿宅过院 來到自己的屋 推门进來 乌漆麻黑的也沒灯火 沒个过日子的样 他叹了口气 歪歪喇喇在圆桌边坐下 伸手一摸 胳肢窝空着 画不见了
“咦 ”他一愣的功夫 只听身后有人道:“这是你画的 ”
曾仕权听了这声音 心突地一蹦 就此定住 跟着 僵僵地转过头來
只见背后暗暗地有个人影儿 手里拿着方枕诺那张画正展开瞧 纸面反射的微光将那人胸以下的部分微微映亮 是一袭白青色的长衫 身形熟悉极了
他喜道:“督……”忽然意识到这很危险 忙把声音压下
郭书荣华的声音道:“不 这不是你 ”
曾仕权忙站起來 压抑着被喜色带得偏高渐岔的声音:“督公 原來您沒事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
郭书荣华仍看着画:“……是方枕诺吧 别人画不出來 ”曾仕权看不清他的脸 但听声音中微含笑意 忙“哦哦”地应着 注意力这才转回 把暗室中发生的事述说了一遍 道:“程连安说他看懂了 姓方的也在那笑 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 ”郭书荣华笑道:“程连安看不懂 想解这幅画 只怕他还差四百來年呢 他是装装样子罢了 ”曾仕权道:“督公 您这几年上哪儿去了 您可回來了 您都不知道 我教他们这帮人给糟践成什么样儿了 ”
郭书荣华把画递还给他 笑道:“你做了督公 还不满足吗 ”曾仕权酸着鼻子:“哎哟我的督公嗳 我这做的叫什么督公啊 我就是他们的一个牌位儿 他们拿我哪还当个人哪 还好您回來了 一切都好办了 督公 咱们这就回厂里去 冯公公想您 皇上也总念您呢 您往厂里一坐 以后这又是咱的天下了……”
郭书荣华一笑:“你啊 总是不满 这是心有贪求 和人家沒半分关系 你看看慨生 再想想自己 在我手底的时候 你就安分过了 ”曾仕权苦道:“那 那也不一样啊 ”郭书荣华道:“沒什么不一样 实权掌在手中 为所欲为 就不是牌位吗 其实我们能占据的位置 都永远能被别人替换 我们自以为作了主的 其实也永远在被别人左右着 只是有些时候假象迷人 我们都不能自觉罢了 ”
曾仕权感觉这话又有些费解 怔怔地琢磨着
郭书荣华在缓步轻踱中道:“以前我想玩个小小的游戏 不想 自己却把自己给点化开了 人都是一样的 平时心里总有一团雾 雾开时 里面是人 雾浓时 里面是鬼 这雾散了又來 天迟迟不亮 其实指路的星辰始终就在那里 是隐是消 只是看到看不到的区别 清晰地看到了它 就真的有了意义和参照吗 我们一直在行走 走的是人是鬼无所谓 只要是自己就好 我们总是想给自己一个方向 而更多的时候 人生是无所谓方向的 那么 也就更无所谓从哪里來、到哪里去了 ”
曾仕权似觉水雨江风泼面打來 直着眼睛 身子微微摇晃 表情仿佛白蜡在凝固
郭书荣华一笑:“世界完美 而我们内心有缺 长孙阁主这话说得很对 可若是心中连一个裂痕也沒有 就算是阳光灿烂 也会照不进來吧 ”说完 他伸手在怀 摸索到什么 轻轻往外一甩
一张纸片飘落在桌上
曾仕权展开看 是一张小小的地图
奇怪抬头时 只见郭书荣华已经到了门边 他头上戴着黑网巾 两条银色束发缎带长长披下背心 好像要垂到那双闲闲负起的手里 微开的门缝 在他头顶竖起一线幽蓝的清辉
他:“图上画红圈的 是何叶儿住的地方 ”
曾仕权指头一颤
郭书荣华:“她婚姻不幸 被休弃十几年了 你若还有心 就去看看她吧 ”
“督公……”曾仕权眼前忽然模糊
吱嘎轻响 门板一开即合 给他视觉中留下一个缎带长长飘舞的印象 一似过眼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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