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章 反正话
类别:
武侠仙侠
作者:
九指书魔字数:5586更新时间:24/10/26 20:4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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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 ”戚继光道:“那幅画的内容传之于外 四下里不少人在谈论 却都不解其意 其实简单得很 只要在华亭住过一段时间的人都能明白 ”
常思豪奇道:“怎么 跟地名有关 ”
戚继光摇头而笑:“华亭有个大明寺 寺里有个古碑 上面刻着十头鹿 一头向前冲 其它九头边跑边往身后回头看 ”
常思豪回想徐渭那幅画中的鹿奔之态 与这碑中所刻自是相同了 问道:“那又怎样 ”
戚继光道:“这碑就叫‘九鹿知回头’ 又叫‘十鹿九回头’ 鹿取谐音就是俸禄的‘禄’ 九就是长久的‘久’ 那就是‘久禄知回头’、‘食禄久回头’之意 警示官场中人要明利害、知进退 懂得该在何时收场 徐阶本身就是华亭人 对此最为熟悉不过 我也是在南方用兵 路过两趟大明寺才知道 别人沒到过华亭 沒见过此碑 自然就不易理解了 ”
常思豪这才恍然而悟 忖想:“原來还有这么个典故 老徐來这么一手 不但保了自己名节、保了后代子孙 还落了一个美谈 可称全身而退、完美谢幕 这老东西的脑子转得快 线头还不乱 真像有十七八个纺车一般 算起來非但不算输 他还大大的赢了 真他妈的 ”可是事到如今 也是无可如何 看來要对付他 只好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出得城來 一行人打马扬鞭加快了速度 到得昌平城外 只见一片大营扎得错落规整 军卒巡弋往來穿插如织 戚继光拨马上至一处高坡 迎着阳光向营后一片闪着金芒的所在一指:“侯爷请看 ”
常思豪踅马跟过來 手搭凉棚拢目光望去 遥遥可见后营有几大片圆圆的晒谷场 兵卒们或拉辗磙 或扬木锨 干得热火朝天 北边道上更有黄澄澄堆满谷穗的牛车源源而來 穿过遍布粮囤的营区 向谷场行进 戚继光笑道:“半年多來我们不但练兵 而且进行了屯田 种的都是些高产耐储作物 预计从明春开始 便可断掉朝廷的供应 达到自给自足 ”
年初隆庆下旨调五万兵入京操练 充实北防 五万年轻力壮的士兵莫说打仗训练 就是坐着不动地方 每日的饮食供应也是个大问題 常思豪曾困在边城一年 深知断粮之苦 听到这话自是极感欣慰 振奋道:“好 好 人是铁 饭是钢 肚里有食儿心不慌啊 ”
戚继光哈哈大笑 道了声请 二人引马下坡直取营门 早有兵丁瞭望到主帅归來 一支小队步履整齐迎出门外 戚继光到近前勒住马左瞧右看 皱眉道:“怎么就你们几个 其它人呢 礼炮呢 怎么不放 ”
迎宾兵士都面露难色 低下头去 队伍后面闪出一人 缓步向马头迎來 说道:“是我让他们撤了 ”
常思豪拢缰安坐 瞧着马前这张颇具儒相的面孔 当即认出正是谭纶 心想徐阶致仕之后 连邹应龙都倒向了我们这边 在京满朝文武大概只有王世贞、海瑞和谭纶这三人沒到过我的侯府 看來这厮真是徐党死忠 想要一撑到底啊
戚继光下马待要说话 谭纶一摆手:“皇上的旨意我已知晓 元敬不必多言 ”向前进了一步:“火药制炼不易 应该多用在储备和训练上 少放几声礼炮 相信侯爷也不会责怪我等失礼吧 ”说着两手高揖 目光挑起 向马上望來
常思豪二目凝光与他对视 只觉这张平眉细目、白晰俊朗的脸上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自打倒徐以來 朝中官员对自己愈加敬重 见面无不点头哈腰 这种表情的倒是鲜见得很了 瞧了好一阵子 颌首笑道:“少放空炮 多办正事 谭大人做的丝毫不错 在下又怎会怪您失礼呢 ”戚继光也笑起來:“侯爷 其实您不知道……”谭纶小臂一竖 拦住他的话头 顺势侧身引道:“侯爷请 ”
他虽说了个请字 语态仍是十分冷硬 常思豪警戒暗生 寻思难不成你还安排下了什么阴谋诡计 想替徐阶报仇不成 心里加了防备 翻身缓缓下马 稳了稳腰间的“十里光阴” 满脸笑容 大踏步走入军营 谭、戚二人随后相跟 行至中军 戚继光紧走两步想往帅帐邀引 常思豪眼光左右斜瞥 笑道:“进了帐不又得饮宴喝酒了 咱们还是在营里转一转吧 ”谭纶道:“正要请侯爷一览军容 戚大人 安排一下吧 ”戚继光瞧了他一眼 应道:“是 ”当下传令全军集合 沙场点兵
常思豪在谭纶以及几名副将陪同下上了校军场二层看台 手抚简陋的木架 向下扫望 只见前面这一片沙场远连青黛 斜对铁山 方圆广达数里 地面被阳光一照 仿佛撒了面般白花花耀人双眼 随着呜呜号角声 尘烟起处步声橐橐 众军士各执兵刃从四面八方汇聚而來 律动整齐 万人如一 顷刻间列好队形 似刀裁斧剁的一般
戚继光手拿令旗 站在一层凸字形指挥点上回头观望 得到常思豪的确认允可 便转回身去 摇摆令旗操演起來 但只见兵层层将层层 兵山将海;刀丛丛剑丛丛 刀剑生白 向前冲步履齐 浑成一块;向后退人不乱 不挤不挨 左穿插如龙行 犬牙交错;右迂回似蛇卷 收紧难开 真个是足下缠烟沙腾雾 疑似天兵滚滚來
面对震山动地的呐喊、扑面而來的烟尘、瞧着这些生龙活虎的将士 常思豪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只觉自己体内久静的热血又沸腾了起來 谭纶观察良久 将身子移近少许 淡淡地道:“早年我等在南方转战之时 倭人的长刀甚是利害 戚将军审研形势 改变对策 创制出的鸳鸯阵法 对敌效果极佳 侯爷现在所见的 则是戚大人根据鞑子、土蛮骑兵较多的特点 新创制出的蝴蝶阵 这些外族的兵器多为弯刀 杀伤距离较短 敌來时 我狼筅手以长兵遥刺 远距控杀 刀手则在藤牌手掩护下砍削马腿 中距以长矛兵补枪回护 假使骑兵突进太快 则我阵如蝴蝶展翅 一分为二 让过冲击最强的正面 藤牌手全力防守形成移动壁垒 由长矛兵、狼筅兵在中间进攻 如同仙人球般滚入敌阵 并且不断展翅夹击 迅速将敌马队冲击力减弱并分散导流 各个击破 这在缺少战马和骑乘作战能力远远不如对方的情况下 使步兵对骑兵实现有效杀伤成为了可能 ”
常思豪以往在边城之时便看过军中分发的《纪效新书》 里面所载阵法都是从戚继光从实战中总结出來 其内容简单、高效而又实用 当初程大人也正是利用了其中很多战法 才得以率领疲惫不堪的军民一次又一次击退了敌人的进攻 此刻望着变幻的阵形 听着谭纶的解说 点头赞叹不已
密集的军鼓声嘎然中止 金锣响处 演阵士卒潮水般后退两分 当中突出一列小分队 都是头戴皂黑冠、身背火药袋的铳手 他们在沙场边缘迅速集结 前蹲后立 托铳以犬牙交错势站好 同时有人迅速在沙场中央用方草捆垒成二十个品字形九环标靶跑开 戚继光令旗摆处 只听得铳声连暴如鞭 草捆哧哧作响 靶面倾刻间被打成了蜂窝
铳手们射击完毕 收铳立定 看台离靶不远 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常思豪见铳铳中靶 正想鼓掌叫好 却见谭纶从怀中不知掏出什么在手里一拉 登时冒起烟來 同时把冒烟的东西向天空一指 “哧”地一声 一只信弹尾扯黄烟飞上半空 “呯”地炸响开來
戚继光看到信弹 在底下往二楼上回望 脸上满是讶异 场中并不见任何士卒有所动作 常思豪正在纳闷 只听远处隐隐有雷声一滚 呜呜破空之声立时大作 紧跟着耳边厢山崩地裂一声巨响 沙场中一只品字形标靶被炸得腾空起火四散纷飞 几乎是同一时间 其它所剩的十九个标靶也接连中炮 平地炸起火柱两三丈高 形成一道烟火之墙 浓烟中草棍夹风带火扑啦啦乱飞 沙土灰尘扬撒了一天一地
看台在炮火中剧烈地摇颤着 时有沙粒草棍飞过耳边 虽然这里的距离比较安全 却依然惊心动魄之至
常思豪手掩鼻峰 眯起眼睛瞧去 不由惊得呆住:距离火力集中点最近的士卒不过三四十步之遥 甚至有肉眼可见的沙石颗粒被炮火崩起來 像雨点一样向他们身上、脸上打去 他们却直挺挺地站着 无动于衷 心中登时明白: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着过人纪律和素质 更是因为他们对远方司炮手的操作精度、对自己的战友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信赖与托付 这是一枝不折不扣的铁军
炮火声中 戚继光怀抱令旗脸色慌张 蹬蹬蹬跑上楼來 一见常思豪头脸上挂满尘土 赶忙折身道歉 常思豪摆手示意不必 待炮声止歇 这才哈哈一笑:“过瘾过瘾 这东西跟看戏一样 不坐头排 怎能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呢 ”谭纶将信炮揣进怀中 脸色也和譪了许多 揖手道:“侯爷不愧是战场上杀出來的英雄 果然胆色过人 ”
常思豪轻轻在身上拍打两下 侧目瞄着他笑道:“这炮兵是谭大人您训练的么 打得不错呀 ”
谭纶虽是戚继光的上司 却不负责具体练兵事宜 听到常思豪这么问 便知其意 身形微微一欠:“都是戚大人的手笔 在下哪敢贪天之功啊 ”戚继光一脸尴尬 常思豪笑着往他脚下瞧了一眼 指捻颌尖打趣道:“戚大人 你这身披挂哪儿都不错 就是战靴小了点 好像有点挤脚啊 ”
谭纶听罢一改儒将端庄颜色 破天荒地哈哈大笑起來
二人相互调侃着 由戚继光引导走下看台时 只见车马扬尘 炮兵已经在场中集结完毕 一辆辆火炮车排列整齐 炮管油光鉴亮 显然都是新制 常思豪过去敲了一敲 感觉声音刚越 手感细腻 显然铁质甚坚 远比大同城上配备的要好很多 戚继光喜滋滋地拍着炮身道:“这种新佛郎机选取的铁质更好 炼制更精 工艺也有所改进 在减轻重量的同时 使得命中率和精度都有提高 半年來我们已经造了五百多门 如果军费供应得上 到明年可望再造出一千多门 这样不但可以给几个边防重镇全数装备上 更可配上马车 组成一支机动灵活的炮兵队伍 ”
谭纶道:“南方有聚豪阁和古田作乱 早晚必有一战 侯爷什么时候奉旨南征 可将这批已经练好的炮兵带上 通过实战 也好进一步磨合改进 ”
这话一入耳 常思豪不由得暗抽冷气 忖道:“俗话说神仙难躲一溜烟 连泰山派孔敬希、曹政武那样武功高强的老剑客都要丧命其下 更不用说古田那些渔民和农夫了 何况眼前这佛郎机炮的威力 比弹剑阁安设的散弹火炮要强大得多 看來皇上让我临行前來观摩练兵成果 虽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提 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味 ”
此刻见谭纶不错神儿地望着自己 便大咧咧回以一笑:“啊哈 那可要先谢谢谭大人的美意了 不过广西山高路远 只怕沒到地方 这些炮倒要先颠簸坏了 况且古田方面不过是些乌合之众 杀鸡哪用得上牛刀哩 ”
戚继光笑道:“是是是 侯爷大军到处所向披靡 那些叛民一见 只怕就剩下跪地求饶的份儿了 ”
巡阅完毕 三人打扫尘土 來到中军帅帐落座 略吃了两杯解渴水酒 常思豪起身告辞 谭纶也不挽留 边送边道:“土蛮、朵颜等部知明军在北地练兵 近來皆龟缩不出 今我军操演已熟 反无用武之地 士卒们都气闷得很呐 ”常思豪听这话风 知道他又是在请战了 然而以他的职位大可直接到皇上面前去请旨 何必在自己耳边吹风 看來不是沒底 便是以前被挡回來过 笑道:“打不打仗 兵也要常练 养兵千日 用在一时嘛 ”谭纶脸色犹豫 跟进一步待要说话 常思豪一笑:“帅不离位 谭大人就不必远送了 ”挑帘钻身出帐
到得营门以外 戚继光使眼色按落亲随 贴上來道:“谭大人其实身在曹营心在汉 并非真正徐党中人 侯爷莫要误会 ”常思豪道:“这就奇怪了 他在胡少保遇难的时候倒向了徐阶 这可是你说的 ”
戚继光叹道:“倒严之后 讨伐严党的声浪太高 徐阁老适时排除异已 连胡少保都难以幸免 旁人更不用提 谭大人也是迫不得已才投靠过去 这些年他一方面取得信任 一方面暗中搜罗信息 尤其是徐三公子做事马虎 与他大哥二哥往來的不少事情随口提说 谭大人便都记在心里 回去录成手札 期待着时机成熟 给徐家致命一击 不想你和青藤先生却走在了前面 徐阁老致仕回家之后 他把这手札拿出來给我看 我这才知道真实内情 ”
常思豪道:“咱们要倒徐 哪个看不出來 等到完了事他才拿什么手札出來 这不是向你我买好么 这套墙头草两面倒的把戏 他早在胡少保被抄的时候就玩过了 怎么现在你还相信 ”
戚继光脸色一苦:“这怎么说呢 我们当初一起领兵打仗 是从刀光血影里杀出來的 他当初投靠过去我便不相信 现在亮出底牌 我感觉自己真是沒看错人 话说回來 我始终是他的老部下 官场上向來只有下属向上级表忠 哪有上级和下级主动交心的 他真的沒这个必要 ”
常思豪凝目片刻 心想若真如此 今日种种 也都是谭纶在试探我了 这人看我成事后并不急于投靠过來 显然心机深沉老道 并非等闲之辈 或许刻意在戚大人面前表演一番 然后令他主动到我面前美言 也未可知 本想劝戚继光人心隔肚皮 还是小心些为好 但看他那样子只怕也听不进去 好在以目今的形势下 徐党也兴不起风作不起浪了 遂道:“如果是便更好 战场上打出來的情谊我还是了解的 也就不多说了 今日我在宫中接了密旨 要到南方办事 反正也沒什么可收拾 既然出來也就不打算回城去了 戚大哥 咱们就此别过 ”
戚继光怔然道:“怎么 你一个人走 ”
常思豪一拍三河骊骅骝 笑道:“还有它呢 ”执鞭掩手略揖:“告辞了 ”
戚继光目送他背影南驰 直至不见 这才拨马回营 待了不大功夫 帐下有人來报:“南镇抚司秦大人有事请侯爷回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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