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难养也
类别:
武侠仙侠
作者:
九指书魔字数:4746更新时间:24/10/26 20:4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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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张齐的家在豆腐巷一处独门小院 两间窄房一盘炕 屋子很老旧 灰色院墙半高不矮 向内倾斜 院心地面的砖头经年日久已经踩得凹沉下去 砖缝的纹路弧度微妙 很像一个簸箕
张齐此刻深衣半敞 一腿屈一腿伸地正坐在里屋炕梢 背靠墙歪颈向窗 听着满院的蝉声 一脸愁烦 想自己在小年国宴上力顶詹仰庇 怒斥梁伯龙 本以为给徐阁老提了气、长了脸 散席回來 却总感觉别人看自己的眼光异样 琢磨了好半天 才想明白自己的话有了毛病 于是诚惶诚恐 赶忙去徐府请罪 哪料想徐三公子拒不接见 王世贞等徐党同僚也都不给自己好脸 本以为这件事情不大 慢慢也就能淡去 可是几个月下來仍然沒有什么改观 下不尊敬 上不待见 日子过得越发艰难起來
他心里明白 官场上宁可办错事 不能说错话 说话的水平 代表了一个人的能力 是否乖巧 是否玲珑 是否可用 都要从话里体现出來 有时候失势得势 也就是在一句话 说对了 妥帖了 上人见喜就能飞黄腾达 说不对了 冲了人家肺管 那就要被打入冷宫 永世难得翻身
回想詹仰庇这厮攀上陈以勤的藤子 金殿上告了一场歪状 虽然被放去了云南 毕竟还博得了一份好名声 皇上把他外放 只怕也是顾念着徐阁老的面子 将來有了政绩 多半还能名正言顺地把他调回京师 自己却是猪八戒照镜子 闹了个里外不是人 思來想去 越发地觉得窝囊
忽然哗啦声响 夫人吴氏背身拱开竹帘 端进一个小炕桌來 放在他身边 上面两个小菜、一壶酒 菜是炒韭菜和拌黄瓜 一凉一热 酒非佳酿 却也温得香气绵绵 放好之后 又把筷子头在衣襟角里抹了一把 安到他手上 偏身往炕沿边一坐 扶着他大腿劝道:“夫君 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这官怎么都是当 安安稳稳 未必不是一份福气 ”
他这夫人吴氏闺名小非 又字兰芳 手勤口快 是个能相夫持家的女子 生得也面貌可人 只两颊上略洒着几个小麻坑 因此左邻右舍婆姨婶娘都唤她作“小甜桔儿” 这会儿见丈夫眼睛直勾勾地 似乎沒听进去 又接着道:“我看徐阁老如今这势头 是越发像当初的严嵩了 内阁中这些年闹來闹去 就沒消停过 说不定哪天谁倒台、谁得势 你这御史官虽不大 斗 斗不到你这 打 打不着咱们 这不就挺好吗 ”
“去去去去 ”张齐厌恶地拨开她的手 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盘起腿來:“妇道人家 懂个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须得锦袍玉带方为光宗耀祖 当年乡试会试 我文华灿烂 众人皆服 如今仅做这小小御史 岂不辜负这一腔才华、大好青春 ”吴氏笑道:“哟 你有才呀 ”说着探过身子來用肘头拄着他的大腿 把腮帮往挂着虾米须银镯的细白手腕上一贴 把眼挑起來 笑吟吟地从下颌儿底下瞄他:“那 作首诗给我听听 ”
张齐被将住了 两只手更仿佛是长在了长虫身上 多余得沒抓沒挠 沒地儿安放 他吸吸鼻子 眨眨眼睛 咽了口唾沫 发出咕碌一声 好像舌头厌世跳了井 如此搜索着枯肠憋了半晌 瞄着夫人闷声不语忍笑的样子 忽然恼羞成怒 抖腿把她晃了下去 道:“作诗 作诗得有心情 瞧你那样 头也梳不正 脚也裹不好 我瞧你心情能好得了吗 还作诗 ”吴氏就嘟起嘴來 扶着头上钗髻:“自己沒那个本事 却來怪人家的脚 ”
张齐抄起酒壶作势欲打 吴氏把脸凑來:“你打呀 你打呀……”声音却是出奇地媚 张齐骨头一颤:“这大白天的你又……”口里责怪着 却又忍不住把手往她怀里摸來 不料“啪”地一声 手背上被拍了个脆响 吴氏作色道:“外面斗败的鸡 还想踩老娘的蛋儿 呸 ”扑哧儿一笑 到灶上收拾东西去了 张齐讨了个沒趣儿 摇头叹了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耷着眼睛抓筷子夹口韭菜放嘴里 吃干草般无味地嚼起來 这时院外有叫门声传入 夫人应声去看 不多时回來招手道:“别喝了 徐三公子派人來 叫你过去哩 ”
张齐一愣 蹭地跳下地來 心想三公子这么长时间对我理也不理 怎会派人找上门來 旁边夫人催促 他赶忙更衣戴帽穿戴整齐 冲出门去 吴氏在后面追喊:“你把那牙……”他走得甚急 也沒听见
來到徐府 在门房里坐了半天板凳 这才被引到内花厅來 徐瑛正在跟两个仆人逗鸟 瞧见他到阶下 挥手示意仆人把鸟拎下去 淡淡一笑道:“张御史來了 坐吧 ”
张齐躬身陪笑:“三公子的面前 哪有下官的座位 ”一笑开口 露出牙缝里的绿韭菜
徐瑛差点当场笑崩 可这当儿不是时候 赶忙一扭脸转到了桌案背后 肩头耸动道:“咳 嗯 自己人……不要拘谨了 ”
张齐一颗心脏在左右耳里來回跳 哪瞧得出什么不对 客气了一番警身沾座 徐瑛道:“这些日子 家父身体欠佳 我也一直很忙 听说张御史來了几趟 沒有抽出时间來接待 让你白跑了不少路哩 ”张齐忙道:“三爷您这是说到哪儿去了 ”这一开口便收不住闸 先将自己在小年宴上无心说错话的事表白一番 徐瑛摆了摆手拦住了他的话头 笑道:“张御史太见外了 这点小事情 家父怎会放在心上呢 至于你觉得受到冷落这些事……”张齐忙道:“卑职绝然沒有这个意思……”徐瑛又按了按手 示意他先不必着急辩解 说道:“对你冷落些确也是有的 这是家父的意思 让同僚们刻意与你保持了些距离 却不是排挤 相反 他老人家这是要用你啊 ”
张齐愣住了
徐瑛道:“你想一想 平日 谁也不知道他詹仰庇和陈阁老有往來 可是他们这一突然发力 就能给人一个措手不及……”
张齐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意思 一时受宠若惊 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徐瑛对他的表情很满意 笑道:“有些人啊 不干正事 只想着把别人参倒、斗倒 眼睛都贼着呢 逮住机会就要进行攻讦 家父身居首辅 树大招风 一些官员们走得近些也会被当作党徒 虽然咱们脚正不怕鞋歪 可总被人惦记着、算计着 不也挺麻烦的不是 ”
张齐连连点头:“正是 正是 ”
徐瑛向他走近 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张御史 一些无心之失 算不得什么 相反的 家父对你全力维护之心 一直很是激赏 ”张齐激动地站起道:“不敢当 应该的 这都是下官应尽的本分啊 阁老真是英明 能知下官之心 下官这些日子寝食不安 一直担心阁老误会 结果却……唉 下官真是……真是不和该说什么好了 ”
“嗯 ”徐瑛笑着轻轻拍他坐下 踱着步子道:“之前的冷落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样让你淡出我们的身边 再替徐家做事 方能不受人怀疑 张兄 你在家父心中 可是一枚很重要的棋子哩 哦 呵呵呵 说是棋子 可能有些不妥当了 ”
张齐忙道:“怎会不妥当 妥当之极 妥当之极 应该说是下官的荣幸才对 ”
徐瑛又“嗯”了一声 脸色渐转凝重:“如今朝堂上的形势是越來越乱了 陈以勤为官多年 他的脾性都在我们心里 此人鼓不起多大风浪 暂时不足为虑 倒是常思豪一伙 不管从小年告御状 还是万寿山争峰 都越发地咄咄逼人 而且矛头直指家父 不能不让人忧心 ”
张齐满脸不屑:“姓常的不过是个老粗而已 阁老还用怕他吗 ”话刚出口 就见徐瑛眉心微凝 登时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赶忙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小嘴巴 陪话道:“瞧我这嘴 不是怕 阁老只是太谨慎了 ”
徐瑛背起手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不过小心使得万年船 凡事都要防微杜渐啊 ”张齐道:“是 是 还是阁老想得周全 ”徐瑛道:“听说常思豪从南方回來了 我这段也沒怎么出府 对外面的事不大了解 你可听到过些他的情况么 ”张齐道:“听说他和东厂的人搅在一起 召些官员每日听戏赏画 吃喝玩乐 我也接到过请贴 不过我本身官小职微 对戏文诗画又不甚了了 因此沒有应邀赴会 ”徐瑛一笑:“这样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过去看一看 增加一些交游 多一些了解 知己知彼 也沒有什么不好嘛 ”
张齐听这话音 隐约感觉出了一点眉目 点头笑道:“其实下官一直想要替阁老出力的 这么做 还不是怕他老人家误会吗 ”徐瑛明白他正处于边缘状态 怕过去赴会 让徐家误解他是要投靠新主 哈哈一笑道:“想多了 想多了 不过我也明白 张御史是个有心人哪 有心人天不负 工部那边最近说有个缺 急着要从底下选拔出一位右侍郎 拿了名单过來问家父的意见 家父看那名单 尽是些上年纪的 便有些不中意 皇上初登大宝一年 颇有励精图治之心 原该破格提拔一些年轻的人才 扫荡一下朝中的陈腐之气 我当时在场 就说你这御史也干了些年了 表现一直是很不错的 大家也都认为你比较年轻 年富力强 应该适当压一压担子 ”
“右侍郎 ”
张齐喜得舌头又跳了一回井 连连点头道:“是 是 多谢三爷栽培 阁老的器重 ”
徐瑛摆摆手 意味深长地道:“哎 不要这么说 人哪 还不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吗 是否最终决定还要看一看你近期的表现 相信以你张御史的才干 应该是很有机会的 ”
“明白 明白 ”
从徐府出來 张齐感觉身子也轻了 腿也快了 走起路來就像往起飘似地 也不知怎么到的家 一进院儿也沒看脚下 正好踢翻了晾衣笸箩 吴氏在横杆下往上搭布衫 回过头來见湿衣铺了一地 立时皱眉道:“瞧你 沾上土又得重新涮一遍 ”张齐笑道:“涮什么 扔了买新的吧 ”吴氏瞧他牙缝里的韭菜 气乐了:“买新的 就你那点俸禄 又沒人送礼 贪污都贪不着 ”张齐笑道:“你知道什么 过些日子 说不定我就要到工部报到了 ”
吴氏赶忙问他怎么回事 听完经过 脸却又阴了 扭过去自顾自地抖衣服道:“敢情是一桩空头人情 高兴个什么劲儿 ”
张齐凑來道:“这怎是空头人情 只要我去把云中侯那边的情况打探清楚报回來 三公子必然不能亏待了我 况且阁老之前也不是真对我冷淡 那是故意的疏远 好掩人耳目 我呀 在他老人家眼里 还是个大将之才哩 ”
“呸 你这……”吴氏正待说 又瞧瞧身后 不敢大意 把院门关上回來 这才拿指头戳着他脑门继续说道:“你这缺德耗子 给点香油就把肠子拉出去了 也不好好动动脑筋 徐家那套词儿若是真的 因何不提前知会你 那徐三和他爹一样都是坏种 之所以那么说话 是怕你明白过味儿來骂他们用人朝前 不用人朝后 什么深沉姿态 都是故意装的 你还瞧不出來 ”
张齐听得俩眼都直了 琢磨半晌 拉住夫人的手道:“若真应你所言 如其奈何 ”
吴氏怪怪一笑 倒扭过了身子 弯下腰去捡起湿衣裳 抖得刷刷响 口里不咸不淡地道:“哟 我这头也梳得歪 脚也裹不正 一个妇道人家 汉子待着好呢 吃点残汤剩水 汉子不待见呢 就只好以泪洗面 一肚子里只有委屈 能有什么主意 ”张齐苦起脸來追着她屁股转:“世上恩爱 莫过你我夫妻 怎地连个笑话儿都当仇记在心里哩 为夫的这肚里都开锅了 你要是有面 就快点下吧 ”左右央了半天 见她不理 忽然有了主意 忙贴过來嘻皮笑脸 使手上上下下地撩拨胳肢
吴氏被他搅得一阵面红心跳 咯咯咯地笑起來 瞧他依顺 知道也不能把弓绷得太满了 抓他手压低了声音说道:“好了好了 你就沒想想 徐三儿让你去探常思豪 倒底为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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