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醉人

类别:武侠仙侠 作者:九指书魔字数:4172更新时间:24/10/26 20:48:29
    常思豪听这话味不对。有心凝神细听。却见一人扶门框从殿口探出头來。显然已经听到了自己的步音。此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黄焦焦的面皮。留着两撇短须。与常思豪目光一接。登时打个嗔又缩了回去。

    常思豪阔步进殿。目光一扫。见那黄面男子缩手缩脚。已蹲回在殿门边。身着黄布衫。脚下旧草鞋。旁边放了两只木桶、一条扁担。殿中空空荡荡。再无旁人。觉得有些奇怪:“刚才明明听到有人说话。难道是他在自言自语。”

    那男子扶膝低头。耸着肩膀一言不发。眼珠在眶里不住地转。常思豪瞧來瞧去。越发觉得不像好人。猛地抽剑喝道:“你好大胆子。”那男子听剑响吓得一蹬腿。险些來个云里翻。忙不迭跪地磕头道:“老爷饶命小的可不敢了。”常思豪知道自己衣着华贵又手拿兵刃。大概是被他当成了什么地面上的人物。心中暗笑。冷冷道:“那女人呢。”男子道:“她。当然和她男人在一起。”常思豪寒着脸:“你想干什么來着。”男子道:“小的可不敢真干。”常思豪把剑往前一送。吓得他立刻堆了下去。急忙摇手:“老爷饶命。其实也不怨我起这心。主要是她那男人只知喝酒哪是过日子的人。那么好个小娘子与其跟着他那样的还不如跟了我呢……”

    他说起话來一气连成。吐字又紧又快。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本身说话就这习惯。

    常思豪气乐了:“跟你。你比人家强到哪儿。”

    男子沒想到他能问起这个。举足无措地道:“小的……小的家里是三间大瓦房还有一盘磨而且。而且在烧锅跑腿儿至少有个正经营生。我娘腿脚也硬朗将來看个孩子做个饭啥的都沒问題……”

    常思豪瞧着旁边那两只木桶。虽然上面有盖。仍然透出一股酒香來。心想:“敢情这人是卖酒的。大概看上了一个酒鬼的老婆。想要勾勾搭搭。可巧让我遇上。若不给他些厉害。岂不坏了那女子的名节。”说道:“一家人过一家日子。人家打酒。你就做你的生意。想什么歪门邪道。今日该着吃我一剑。”说着把剑举高。

    那沽酒郎嗷一声怪叫:“我妈八十了。”软趴在地。

    常思豪忍笑绷着脸:“哟。你还知道惦记老妈。”沽酒郎:“倒也不是。主要是她惦记我。我妈十八嫁人二十守寡。靠着姘野汉子把我养大。主要是从小凡事她都可着我來。长大了我自然也要可着她。实话说要不是她挑三捡四我光棍也不能打这些年。当然了做儿的不该说当娘的不是。主要是……”

    “得了得了。”

    常思豪懒得再听下去。轻轻点了他一脚道:“奸盗邪淫的事。以后少琢磨。”缓缓收剑入鞘。

    “是。是。”那沽酒郎不住点头。揉抹胸口吐着气。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这时李双吉拴好了马匹也走进殿中。朝他瞄了一眼。环视殿内空荡。森然黑冷。把行李搁下便又走出去。抬手去抽檐下的椽条。不多时抽得一抱。回來搁地上码成井字。燃纸媒点起火來。常思豪褪下大氅对火烘烤着。见那沽酒郎缩身缩脚模样可怜。便招呼道:“过來一起烤烤火吧。”那人陪笑容“哎、哎。”地答应着。却是不敢过來。常思豪知道刚才自己吓着了他。掏出一块碎银道:“这雨天还挺凉。老兄。烦你把那酒筛两角來。”

    那人沒动。李双吉接了银子凑近去。揭开桶盖闻闻。咧嘴一笑:“挺香啊。”那人拢着桶沿道:“这……这杂粮酒是我们乡下人酿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的您还是别买了。”李双吉把银子递过。那人不接。强作一笑:“爷。您老别骂我这桶是给人送的。不能卖真不能卖。”李双吉道:“送的。这荒郊野地你给谁送。”

    那人陪笑道:“我不瞎说。这户人家住的是偏僻些却是我们烧锅的老客儿。三五日间准能要上两桶。”李双吉笑道:“这两桶起码四十來斤。三五日就能喝干。看來这大家子酒量都不赖啊。”沽酒郎道:“嗨。什么大家子其实就俩人儿。男人模样挺斯文谁想到这么能喝呢。大概是考不上功名便借酒浇愁吧。念书人可不就这样儿。大事干不了小事不爱干。嘴馋手懒哪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唉。可惜了他那小……”忽然有所意识。向旁边偷瞄了一眼。不敢再往下说了。常思豪心想:“敢情他不是吓的。本身就是个话痨。磨叨起來连个大气儿都不喘。”

    李双吉哪里还听这废话。把桶往自己身前一拽。抄木勺便舀。

    “哎。哎……”那沽酒的话痨眼睛瞪大。伸手待要去拦。瞧见李双吉那勺酒已入口。却又僵在半空里。仿佛瞧见了自己挨揍的画面。李双吉仰头喝尽了。笑道:“哎啥哎。他能喝。还差俺这两口。你个做买卖人。脑筋比俺还死。”把银子往他手里一拍。又舀了一勺送到常思豪近前。道:“这酒不错呢。”常思豪接过來。瞧着那话痨发白的脸色心想:“西藏來攻。必走四川。内地百姓过惯了太平日子。多半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刀枪。亮个剑就吓成这样。将來真打起來。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他一饮而尽。嘱咐李双吉礼貌些把勺归还。不要再喝了。

    仅是这两勺酒。纵给十个钱也未免嫌多。李双吉有些不情愿。却仍是听话照做。殿外雨声一阵大一阵小。他在火堆边铺好毛毡。伺候常思豪躺下。自己也靠墙坐下打盹儿。过不多时便响起鼾声。

    常思豪望着吞吐不定的火光。一阵想到吟儿。一阵担心阿遥。一阵感慨陈胜一。一阵愁念绝响。困意渐渐涌上來。掩掩衣衫。沉沉睡去。一觉醒來睁开双眼。屋顶破败处射入的光线交叉过暗。仿佛一条条浮在空中的光之走廊。他感觉头有点疼。伸个懒腰翻身坐起。忽然发现不见了行李。起身扫望。只见四下里空空荡荡。殿门口铺进一方晨光。那沽酒郎已不知到哪里去了。他赶忙摇醒李双吉。出來殿前殿后地寻找。此时仍有细雨蒙蒙地下着。四外颓壁流泥。草色生新。哪有半个人影。寻一圈回到殿口。只见李双吉在门楼下招手叫喊:“马也沒了。”到得近前。只见地面上蹄印已被雨水泡散。不甚清晰。显然马匹是夜里就已经被牵走了。常思豪心中疑惑:“居然在我眼皮底下能无声无息地偷走行李、盗走马匹。莫非那话痨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见李双吉冲着四外大吵大骂。便拉住他道:“算了。咱们赶路要紧。好在行李中也沒什么紧要物件。”

    李双吉急道:“行李无所谓。马呢。沒马怎么赶路。”

    常思豪心知马若是夜里被盗。此时人家早已跑得远了。说道:“此时报怨无用。到下一个镇子再买两匹吧。”

    二人冒着细雨上了大道向东南进发。行出四五里路。李双吉指着地面:“是咱的马。”常思豪低头瞧去。地上果然有四行蹄印。其中两行蹄印明显较另一匹更大更深。显然是三河骊骅骝踩出來的。这蹄印离开大路转入一条树木丛杂的小径。因有树叶遮雨。因此沒有被水冲散。李双吉生怕常思豪不肯追。连声道:“小道不好走。他肯定走的不远。”常思豪一來也是窝火。二來知道地图上标示的下一个村镇至少还要二三十里路程。当下一摆手:“瞧瞧去。”李双吉大喜。当先冲了下去。

    这小径曲折通幽。沿路草木渐深。而且沾满雨露。刮得两人腿上尽湿。行了一程觉得路途无尽。常思豪渐生烦躁。有心退回去。又不甘心白跑一趟。正在这时。枝叶哗动之声忽然消止。原來前面的李双吉停住了脚步。正侧耳倾听。常思豪也自刹住。只听远处有幽幽的歌声和着淙淙的水音传來。

    常思豪忙扯他衣襟:“咱们回去罢。”李双吉沒动。常思豪道:“你听这山歌声音。是个女人家。荒沟野地的遇上咱两个。岂不吓着。快走罢。”李双吉道:“等等。这声音熟。”常思豪愣了一下。心想你这北方汉子。还能在这大西南遇见熟人。细听时。那山歌正唱道:“春风率鸟归。辞寒花绽蕊。细雨清音踏阶來。不让云独美。窗棱共枕湿。情痴人不悔。且将旧酒作新茶。一续前朝醉。”听了这一段。也觉声音熟悉。忽然俩人眼神一对。都知道是谁了。当下加速行进。这林子有灌木遮掩。显得很深。却不料几步已到尽头。窜将出來。只觉眼前一阔。只见前方林开处一条清澈的小溪斜横在绿野山花之间。对岸。林荫下有一方篱笆小院。院中草庐尖尖。苇色被雨水洗得亮翠清新。纤尘不染。檐下窗槅用丫杈支起。里面有一女子手托竹杯。正扶桌倚窗而坐。斜斜望着溪水上游出神。

    草庐中响起一个沉厚温暖的中音:“人都以茶解酒。你却以酒解酒。岂非醉上加醉么。”随着这话音。窗口中缓缓移过一袭粗布白衫。因窗扇挡着。只看得到胸腹间的一段。看身材显然是个男子。

    那女子目光不移。舒淡而笑:“既可‘以毒攻毒’。何妨以醉解醉。”

    常思豪大步向前笑道:“以毒攻毒。毒可两消。罪上加罪。罪恐难饶啊。”

    “吱呀”一响。草庐木门轻轻打开。那男子缓步走了出來。隔河望着常思豪。露出淡定而又亲切的一笑:“兄弟昨夜逃过一劫呀。”

    此时雨见停晴。天空变得开阔而深远。云间阳光疏漏。照得他身上白衫耀洁生辉。原來正是长孙笑迟。

    常思豪倒被说得愣了一下。捉条山藤荡过河來。拉住了他的手:“大哥。京师一别。不想你在这里。”长孙笑迟笑着有力回握时。水颜香也从屋中走了出來。身上罗裙飘素。脸颊酒色绯红。眉目间含情带笑。仍是那份天地万物皆臣于足底的醉态酣姿。常思豪不敢多看。低头与嫂嫂见礼。忽听“扑嗵”一声。回头瞧去。河里水花高溅。李双吉坐在河中。手里抓着半截崩断的山藤。

    三人哈哈大笑。水颜香到后面取來干衣。李双吉更换完毕。左瞧右看大感奇怪:“这不是俺的衣裳么。”长孙笑迟领着二人到后院观看。只见昨晚遇到那挑酒的话痨歪在柴草棚里。旁边拴着两匹马。酒桶、扁担搁在一边。长孙笑迟道:“这人叫石忠臣。是宜宾老陈烧锅的伙计。每隔三五日。便要给我们送酒來。昨夜他冒雨将酒送到。神色却有些慌张。而且平时皆是挑担而來。此次树林中却又有马嘶声响。我以为是江湖上的人追至。查看一番却又无事。打开他这酒时。却发现其中一桶里面。下了极粗劣的蒙汉药……”

    常思豪立时醒悟:“怪不得昨天东西被偷我毫无察觉。敢情已经中了蒙汉药。大概因喝的少。药性又差。因此醒过來后。也不觉得是酒有问題。”可是又觉奇怪:“这厮当着我们的面下药。我们竟沒发现。”

    那话痨瞧见常、李二人。早吓得魂飞天外。此刻怕到极处。却又忽然崩溃。在柴草棚里喊叫起來:“这事怪不得我是你们强要买我的酒喝。”

    李双吉过去一把将他揪起來。骂道:“买酒又不是沒给你银子。谁叫你下药。我叫你下药。我叫你下药。”一边说一边抽他嘴巴。

    话痨在脸腮左右摇摆的间隙中带着哭腔道:“别打。别打。我本來……也沒想……给你们……”

    常思豪忽地明白了:昨天自己刚进院子时除了听见他自言自语。殿中还有水声。想來应是酒桶中发出的动静。那个时候他多半已往酒里下完了药正在搅拌。目的却不是为了给我们喝。而是想给长孙笑迟送來。等他喝完昏倒。好对水颜香强行无礼。

    想到这他拦住了李双吉。问道:“酒里有药。我们舀來喝时你心里清楚。却因为害怕而不敢说。是不是。”

    话痨道:“是。是。”常思豪道:“这么说。你倒是无心害我们了。那又为什么偷马匹和行李。”话痨自觉理亏。垂头瑟缩道:“我瞧你们睡着了。怕醒时反应过來打我就挑了酒想走。到了门楼边瞧那马匹不错。心想反正也把人麻倒了倒不如把这两匹牲口弄走回城时卖俩钱儿花。解下了马匹之后又琢磨着既然马都偷了倒不如把行李也捎上……”李双吉接口道:“既然捎上了行李倒不如把俺俩也弄死。是不是。”

    话痨顺口答道:“是。”赶忙又摇头:“不敢。那可不敢。绝对不敢。万万不敢。”

    常思豪心知这家伙偷了东西还照常來送酒。显然是想财色兼收。说道:“大哥。这人对嫂子沒安好心。还是由你发落吧。”长孙笑迟一笑。这种事在水颜香身边时有发生。两人早已习惯了。侧过头道:“还是你來处置罢。”水颜香笑道:“好啊。”长孙笑迟拉着常思豪进屋落座。李双吉跟进來环视四周。只见这屋子是框架结构。支柱木色甚新。显然建成时间并沒多久。墙面打着白灰。地面铺着木板。除了两张新编的藤椅、一方木桌。壁上挂的一把琵琶。一只三弦。再无其它摆设。心想:“听说水姑娘跟野汉子跑了。敢情这日子过的也不怎样。”

    只听常思豪问道:“大哥。你怎么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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