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老主

类别:武侠仙侠 作者:九指书魔字数:3295更新时间:24/10/26 20:48:29
    只听刘金吾又道:“人都说竹临风有节。亭亭玉立。古來高士。无不爱其形之秀美和内在节操。其实若以内外神形论之。紫皮甘蔗色泽高贵。味道又甜。岂非比空心竹子强得太多。所以在我看來。那不过是人们把一些美好的东西往竹子身上套用附会罢了。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竹为笋时‘嘴尖皮厚腹中空’。长大了却集正直、坚韧、虚心、淡泊、清丽之性于一身。那不太也出奇了么。”

    常思豪微微一笑。心想那些文人对竹吟诗倒很风雅。要是每人拿根甘蔗嚼。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刘金吾笑眼瞧着他:“咱这些年给鞑子欺负得苦了。这回常兄你百骑冲营。杀得俺答落花流水。可给咱大明出了口恶气。哈哈。在小弟眼里。常兄既不是这空心竹子。也不是那甜心甘蔗。你乃是一根硬硬实实的大柱子。撑起了咱大明的志气哩。”

    常思豪道:“可不敢当。其实当时还有位陈胜一陈大哥也和我一起冲营。只不过我在后驱动畜群。又碰上俺答。杀了一场。可能传扬出來。更易为人所知。也让我凭空落了个虚名。”

    刘金吾笑道:“常兄客气。那位陈大哥想必也是英雄人物。将來有机会。定当结识才是。唉。说起來小弟练的都是些家传武艺。后來借着长辈的名头做了这护院武师的首领。对混江湖、杀鞑子的事很是向往。却一直沒有机会到外面走走。阵前杀敌是更不用想啦。常兄若是有兴。给兄弟讲讲。让我过过干瘾也是好的。”

    常思豪初來京师遇上江晚和朱情。便将旧事讲过一次。当时品着壁上題诗。喝酒吃肉。谈得倒也痛快。昨日和顾思衣在一起。又讲了一回。却是为了劝她。现在这刘金吾又要自己讲。那是无论如何也沒了兴致。但瞧他如此热情。自己若是不讲。多半会让他以为自己持功自傲。瞧不起人。只好硬着头皮。摘其简要说了一遍。饶是如此也听得这刘金吾兴高采烈。拉着他手不时追问细节。两人又聊了会儿闲话。常思豪道:“昨天我醒來之时便想问來着。不过一直错过机会。贤主人在东厂番子手中将我救下。在下感激得很。却一直不知贤主人的名姓。刘兄能否赐告。”

    刘金吾笑道:“这件小事。对我家主人來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算不得什么。主人说过。常兄英雄了得。他能与你结识。欢喜得很。筹划着准备一件什么礼物。想要给常兄一个惊喜。吩咐我等下人不可先行泄露。那就不好玩了。我家主人绝无恶意。这点常兄倒大可放心。”

    常思豪嘿嘿一笑:“贤主人玩心倒重。”心中暗骂:“奶奶的。老子白给你讲得热热闹闹。原來我这条性命只是小事。就算是客气也未免过分。”又想:“他这种人沒经过杀阵洗练。生死在心里就只是一个词而已。活得沒有畏惧沒有痛感。怎能知道此时此刻。这一呼一吸对我來说已是天大的福份。沒有经历不必强求。还是算了。”

    两人闲聊良久。顾思衣仍然未归。刘金吾说要问问。便告辞离去。隔了一阵快到中午。顾思衣这才回來。说道临近年关。主人事忙。自己等了半日也沒瞧见他。常思豪一听便道:“如此我先告辞。改日再來登门拜谢便是。”顾思衣不住相劝。眼看已是中午。又吩咐人摆酒上菜。常思豪心想杀冯保暂时是不可能了。也不知长孙笑迟和郑盟主是否相会。谈的结果怎样。郑盟主有盟中诸剑护持。应该出不了大事。眼下最关心的便是荆零雨和廖孤石兄妹的安危如何。而这兄妹二人是和自己同时落入方吟鹤之手。他俩的情况。这家主人多半清楚。这一面终是要见。现下无非等等。倒也无妨。当下也便听劝落座吃喝。

    餐罢撤席上茶。顾思衣问道:“你早上和金吾聊天來着。”

    常思豪点头。顾思衣道:“这孩子喜好热闹。人是很不错的。只是一阵阵丢三落四。主人喜欢他。倒也不怪。”

    常思豪笑道:“倘若那丢针儿李在便好了。正好收个好徒弟。”

    顾思衣一笑。说道:“你也别心焦。李时珍暂时是找不见的了。但咱们京城之内。要说医术。只怕沒人高得过刘老先生。他认识的朋友。都是些医学世家。大家一起参详。说不定还能想出法子医治你的。”

    常思豪道:“我都交待**成了。病还治它干什么。”顾思衣惊声道:“你说什么。”身子不由自主站了起來。常思豪笑道:“你别担心。我不是说身子不舒服。而是说这屋里院里空空荡荡的。我待一上午。已经闷个半死。再待久些。只怕这条命也就全交待了。”顾思衣缓缓落座。喃喃道:“哦。是这样。”隔了一隔。又说道:“你有所不知。咱们这边本是老主人原來住的地方。老主人喜欢德道之说。爱好清静。便在这边醮斋。后來老主人故去。他那些东西都被清走。仆从护卫也都撤了。所以冷清下來。每个院子也就留上一两个老下人打理。”

    常思豪笑道:“你也算是‘老下人’么。”顾思衣点头喃喃道:“怎么不算。我來那年十四。十五、十六……嗯。可不是。一晃已经十年了。”常思豪见她神色有些黯然。心想她这十年最好的青春都在伺候别人。滋味多半不大好过。应当逗她开开心才是。引开话題打趣道:“你说老主人在这边搅灾是什么意思。”

    顾思衣一愣。随即明白。笑道:“什么‘搅灾’。是醮斋。就是禁酒。素食。不沾女色。在这里烧香祭祀。礼敬神仙。”常思豪道:“原來是在家做道士。很多有钱人都是到庙里给钱就得了。你家老主人倒也虔诚。”顾思衣道:“光给钱有什么用。老主人说。道是要修的。别人代替不了。就算把天下金山银山都搬到庙去。自己也成不了神仙。今人把修心扔了。只剩下求心。对着木雕泥偶拜上万年。也是无用。”

    常思豪笑道:“说得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是这个道理。你家老主人看來是个明白人。”

    顾思衣点头道:“老主人对《德道经》中之玄理研究极深。旁人都说他已得老子真意。现在多半在天上位列仙班了。”

    常思豪心想:“道在屎溺。你家老主人在家研究屎尿也能成仙那就奇了。哈哈。”本想说出來逗她。想到拿人家故去主人开玩笑恐怕不大好。勉强忍住。笑道:“是。是。大道无边。高深莫测。能学明白这东西自然是很厉害的。不过你可能也有说错。老子的学问不是叫《道德经》吗。你好像说得反了。”

    顾思衣摇头:“这倒不是的。老主人说世人印行之书都错了。《道德经》。实为《德道经》。这经分为两部。一部《德经》。一部《道经》。多半是后人传抄整理时。弄错了次序。道法乃是登天的梯子。最为讲究次第。养德而明道。是以德在道先。不修德则不能明道。而世人以为明道而生德。是本末倒置。大错特错。德是积來的。不是突然一悟就凭空生出來的。所以千年之中。少有人能修成得道。其因就在于此。”

    常思豪心想人要是多积德行善。内心平安。自然其乐融融。对于世间大道。多半就能豁然贯通。而一心想当神仙。捧本书修炼。多半是缘木求鱼。走岔道了。看來他家这老主人研究屎尿。还真研究了点名堂出來。笑道:“怪不得姐姐如此漂亮。原來是老神仙身边的人物。我听说道士们讲究一人得道。家里的鸡啊。狗啊都会跟着上天。老仙家知道我日后有难。须得有人救助。特意留下姐姐。沒把你带回天庭。常思豪罪过不小。”

    顾思衣笑道:“幸好沒带了我去。否则我还不成了小鸡、小狗么。”

    常思豪道:“啊呀。若真如此。只怕要天下大乱。”顾思衣道:“那为什么。”常思豪道:“若是小鸡小狗都长得姐姐这般好看。天下百姓只怕田也不耕了。地也不种了。整天都要去偷鸡摸狗。”顾思衣扑哧一笑。手里茶碗拿得不稳。水都泼了出來。

    这夸人的话头本是常思豪从长孙笑迟那听來的。只是稍加改变而已。沒想到竟逗得顾思衣这么开心。忖道:“看來女人都是一样的。夸她们好看。就什么都好办。”当下哈哈一笑:“姐姐。咱们在这闷着也沒意思。你家主人富贵。想必楼阁屋院修的都是不错的。今天日头倒不错。不如带我出去逛逛如何。”

    顾思衣犹豫一下。说道:“倒也可以。不过各院有人。相见不便。房子大同小异。也沒什么可看的。咱们倒不如去园子外头瞧瞧景色。你可得跟着我走。若看到哪儿好便胡闯乱撞。只怕连累我要挨罚。”

    常思豪笑道:“我是粗人。可也知礼。姐姐放心。我出去只听你的。决不会冲撞了贵府的女眷就是。”顾思衣点头。两人加披了暖氅出得屋來。又和护院武士交待一番。这才领着常思豪离院。

    常思豪本以为这院房子就不错了。哪想到出來一看。这外头墙院往错勾连。更为繁复精致。院中多植竹木。有的苍翠如新。有的萧零凋敝。在屋舍周围错落参差。看似随意。却有着精妙的布局。这里房子大都建的不高。偶尔一角殿阁飞翘墙头。直指青天。上面所雕狮龙怪面。诡异雄奇。令人敬畏。心想若是荆零雨在。她懂得土木之学。定能说出这是什么殿顶什么卷棚歇山或是加柱造、减柱造之类的。自己也只能是看个新鲜。眼瞧顾思衣似乎怕人瞧见。脚步走的偏急。然而这一路行來。也沒见什么人影。倒是院落相通。道路错杂。曲折不尽。心想若真让自己行去。只怕还真找不见來去的方向。当下紧紧跟随在她身后。

    一路也不觉行出多远。竟然走得晕头转向。过了不大功夫。脚下离了砖路。踏上青石小径。只见两边苍黄遍地。凄草埋萧。一团团落叶灌木小丛似乎久未修剪。在残雪中支离疏乱。连肩扶傲。犹可让人想见往日风光。几只小雀正在荒坪中跃动啄食。见有人來。惊得振翅腾飞。落下几片羽毛。常思豪觉得有趣。凌空抄得一根。插在头上。看得顾思衣掩口而笑。

    两人走过这片庭院。前方一排矮墙当中起拱。下面是一道圆形小门。顾思衣看看左右无人。推门而出。常思豪随后跟出。眼中忽然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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