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渊海篇 第105章海上仙山（三）

    （105）

    四人路转绕过虞柳林，一拐弯，扑面迎来一条青石板长巷，巷子两边是错落有致的房舍，房舍虽看上去稍有败落，可还算周整。

    宇文垒频频扫视过去，一眼即可看穿尽头，这渔村不大，且规划极简。他暗暗在心中大致数了数，估摸着这里约有四五十户人家，一百多口人，并没有比隐秘村大上多少。

    他打量完毕，刚要提醒师父继续说方才的故事，就听赵灵薇娇嗔问道：“师父，您那位故人家究竟是哪一户呀？咱们先去讨些吃的吧，这一个月尽赶路了，归体丸我实在是吃腻了，今天休想让我再吃一粒。哼！”

    玉贤真人笑道：“故人家就在近前，你们跟我走便是了。”说完头前引路，三两步就率先走进村口的一户院里。他站在院中高声唱道：“福生无量天尊！不知可有人在家，贫道叨扰了。”

    这户人家就建在村口处，和其他住户尚有些距离，且房子看上去也已破旧不堪，窗斜门歪，屋顶上枯草丛生，看上去不像有人住过一般。

    宇文垒暗道：这户人家为何要孤零零的独居在此，连房子已破落成这样也不修缮一下，看来他家是没有劳力之人了。

    赵灵薇一脸嫌弃，嘀咕道：“师父，您老人家也太没有眼光了吧，结交的朋友也这般寒酸落魄。依我说，要不咱们去村长家借宿一夜吧，他们家肯定要好过这里。”

    玉贤真人并不说话，转过头只瞪她了一眼。东方淼扯了扯她的衣衫，轻声抚慰道：“薇妹，咱们本就是过来办正事的，不需要讲求太多，能在这里投宿总好过露宿野外。我想，真人进来这里自然是有他的安排，说不定指司盘就在他家呢。”

    赵灵薇看了看宇文垒，见他恭恭敬敬站如青松，一脸的神情穆穆，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时，只听见吱吱声响，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接着走出一个瘦弱的蓬头稚子来。那小孩满脸泥花，破衣拉褂，头上胡乱扎着个冲天辫，看模样也就八九岁的年纪。

    他站在门口，瞪着一对圆眼，骨溜溜地打量着来人，格外惹人爱怜，嘴里还稚声稚气地问道：“你们是谁呀，来我家有何贵干？”

    听这孩童说话的语气，宇文垒心中一滞，总感觉这孩子好生面善，似乎在那里见过。待他仔细端详片刻，才哑然失笑，暗道：也许是我离观太久，想我那笨徒弟青弦了吧，所以才会把一个不认识的小孩也看的倍感亲切。

    玉贤真人也是一愣，疑惑问道：“这位小友，敢问这里是不是裘天平裘老先生的府上？”

    那小童听了咯咯笑道：“道长莫要说笑了，我们家已这般衰败不堪，先时的遗物斥卖略尽，早就中落，哪里还有规矩称得什么府上府下。

    裘天平确实是我爷爷的名讳，不过他老人家十多年前就已经过世了，我也只是听父亲提起，并未真见过爷爷。不知道长是我爷爷的什么人？”

    玉贤真人见这孩子虽满脸污垢，却乖巧伶俐，应对如流，并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孩童。于是也不托大，施礼说道：“贫道乃青螺山万寿宫玉贤真人，乃是你爷爷的故交挚友。

    算下来我们已有三十年未见，今日来访，没想到他早驾鹤西游，实令贫道惘然若失。不知你小友家中还有什么人，能否给贫道引荐。”

    那孩童听了，眼圈一红，似乎是想起了伤心事。他低下脑袋小声说道：“没啦！自从我爹去年因病死后，家里就我一个人了。”

    众人听后，心中皆是唏嘘不止，赵灵薇缓步走上前摸了摸他的头顶，柔声问道：“小弟弟，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正在落寞无神，忽然感觉被人轻轻抚头。他赶紧仰起脑袋，见是位温柔漂亮的姐姐，一下子羞红了脸，乖巧可人道：“姐姐，我叫裘无疆。我爹爹希望我长大以后能走出这个村子，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赵灵薇怜惜的看着裘无疆，从袖中掏出一块罗帕欲替他擦拭掉脸上的污泥。裘无疆见状，羞赧的将脸转到一旁，说道：“院中冷清，若各位不嫌弃我家境贫寒，就请先到屋里说话。”说完便大开房门，曲臂伸手说道：“里边请！”

    四人走进房里，让眼睛适应片刻才看清楚里面情形，就见屋中央的地面上摆了几块石头，上头架一铁锅，底下烧柴，便是炉灶；右侧窗户下摆放有一张桌子，两条长凳。左侧窗户下是用茅草铺成的床，床边居然还放有一摞书。

    纵览四周，整个土墙被多年的炊烟熏得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就像多年未有人住过一般。

    赵灵薇和东方淼何曾见过如此家徒壁立，一贫如洗的人家，更加上那刺鼻的怪味，双双忍不住皱起眉头，用手捂住鼻子。

    裘无疆跟进来，带上房门，当他看到众人脸上的表情，讪讪道：“外面太冷了，还是关上门暖和些。各位还没有用过膳吧，我这就给你们准备食膳。”

    赵灵薇急忙冲他喊道：“不，不用了，我们有归体丸服用！”

    玉贤真人坐下身来，在一旁打圆场道：“三十年前我初来这里时，记得在村中央有一个小酒肆，那酒肆不光卖酒，也常卖些果品熟食。无疆，这多年了，现在那酒肆是否还有在营业开张？”

    裘无疆毕恭毕敬说道：“您说的是赵老四赵爷爷吧，他虽说年逾花甲，身体却还硬朗的很呐，依旧每日里在张罗着生意。平时里也常喊我过去帮忙，施舍些卖剩下的肉菜汁水于我。”

    玉贤真人颔首道：“如此甚好。”说完又转身对宇文垒吩咐道：“垒儿，你去村子里买些饱肚的酒菜来，我们也好吃了充饥祛寒。”跟着扬手便朝宇文垒抛出一锭银子。

    宇文垒刚要伸手接住，就见裘无疆忽地斜刺里冲出，如灵猫一般扬起胳膊啪的一下将银子抓在手中。

    他将银子揣于怀中，笑嘻嘻说道：“那赵爷爷的酒肆不甚好找，道长就不必麻烦这位小哥哥了，有我去就好，你们坐下歇息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完他不由分说，转身推开门冲了出去。

    裘无疆一溜烟便跑出了院子，赵灵薇望着他的背影笑道：“这孩子有股子机灵劲，不似寻常的无知山野孩童，可惜就是命苦，小小年纪就没了亲人。”说着，就找了条凳子让东方淼先坐了下来。

    她陪着宇文垒在屋子里踱着步子，百无聊赖时看见那孩子的床头放着几本书籍，就顺手拿了起来，倚在窗前翻看借此打发时间。宇文垒见了，便也坐下抽出一本来看。

    玉贤真人咳嗽了一声，沉声说道：“你们可知这孩子的来历？”

    众人均是一愣，抬起头看向玉贤真人，宇文垒带头问道：“他不就是您故人的孙子吗？”

    真人笑了笑，说道：“趁着机会还是将那个故事一口气说完吧，其实这都是这孩子的爷爷告诉我的呢。

    却说那道士使出神通，将置于碟中的十枚石子碎块，连同碟子顷刻之间变成了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罗盘，盘正中各嵌有一枚细长磁针，看上去十分的精致风雅。

    道士指着罗盘说道，这便是指司盘，只要带着它去虞渊海，盘面上指针所指的方向便是传说中的壶峤仙山了。临走时，又对村长交代道，他施展这变化术，只要是他人还在世一天，这指司盘就会存在一天，待到他不在这世上了了，术也就会自动解除，说完便翩然离去。

    村民们不及那道人走运，便嚷嚷着如何分配这十只指司盘，大家吵闹不止，鼓噪一时，谁也不服谁。

    最后还是在村长的从中调解下，除去村子里年老体弱、妇孺抱病者，选出四十五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然后以五人为一组，配有一只指司盘，而将最后一个指司盘放在村后柳林寺观的神龛上，以保佑大伙儿平安归来。

    另外全村约定，不管出海的青壮年渔民这次带回来什么金银财宝，村子里的所有人按人头都会分上一份。

    大伙儿觉得此安排深得民心，便都一致同意了下来，很快，全村就组成了寻宝队。第二天一大早就有村长唯一的儿子率领着众年轻人，浩浩荡荡踏上了出海寻幽探奇之路。”

    “那后来呢？他们有没有找到金银财宝，还有什么不死仙丹？”听到关键处，赵灵薇忍不住将书弃于一旁，克制不住内心急切的心情，迫不及待没有是处，出声问道。

    玉贤真人刚要应答，又是吱呀一声，木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接着裘无疆裹挟着一股凉风钻了进来。

    他干净利落的将用油纸抱着的牛杂鱼肉放在桌上，又从怀中摸出一壶酒来，说道：“这是赵爷爷刚烫好的酒，被我讨了来。道长，天气苦寒，喝点酒暖暖身子甚好。”

    众人见他如此机敏懂事，反倒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屋中一时寂静了下来。裘无疆摆好筷箸，将找回来的散碎银两放在桌上，稚声说道：“各位前辈、哥哥、姐姐，其实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在外面也听到了些。

    爹在生前曾不止一次告诉我，说我们家之所以被村里人赶到这里住，就是因为祖上不甚酿下了大错，害得整个村子劳力丧失，家家闭门哭泣幽咽，悲痛欲绝，以至于我们柳湾村用了五十年的时间休养生息才略略缓过势过来。”

    众人方才回过神来，原来那村长正是这孩子的祖上。宇文垒震悸心惊道：“难道那些出海的渔民全都没有回来？”

    裘无疆摇了摇小脑袋，说道：“听我父亲说，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至于详情，这位道长应该更清楚，他毕竟是我爷爷多年的挚友，看样子我爷爷也已将这段往事告诉了他。”

    玉贤真人招呼众人入座，边吃边谈。大伙儿赶了一天路，肚中早就饥肠辘辘，也就不再客套，叫上裘无疆纷纷坐下狼吞虎咽的吃喝起来。

    真人见没有可用的酒杯，便拿起酒壶，倒转过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仰起脖子喝了一通，随后用袖袍抹了抹嘴唇，说道：“好酒！和三十年前一样，还是那个烈味。”

    裘无疆饿得狠了，口中塞满了牛肉，看着真人夸酒好喝，便鼓着腮帮子笑着问道：“您老要是喜欢，我便天天打给您喝。”

    玉贤真人方才喝得急了，酒劲一时上来。他涨红了脸，摸了摸裘无疆的脑袋，说道：“三十年前，你爷爷告诉我，他的爷爷那时与你现在一般年纪，父亲领着一众渔民出海后，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爷爷的爷爷虽然贵为村长，却因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后来好歹没被人打死，一家子被从村里撵了出来。说起来，这事距今有九十余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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