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你是个什么东西？

    【1】

    “你怎么了？”顾珞问，“从昨晚我把你叫醒，你就挺奇怪的。”

    “没怎么。”我隐隐的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没有说出来。

    【2】

    李管家独自站在很显眼的地方抽烟，一身蓝色的西装，暗红色的领带，这是他的日常装扮。

    看见我和顾珞的时候，李管家就把烟掐了。

    “少爷。”李管家大步上前跟我握手。

    “我记得您之前叫我莫土‘匪’。”我做认真脸，但不到半刻，我们都开怀大笑地拥抱，李管家轻轻地拍我的背，感叹时光流逝得太快。

    李管家的身板小了很多，没有以前那个强壮英勇，但那种过人的气质一直都没变，整齐的银发背头和散发着古龙香水味的西装，这个老人家已经算是老年里的昂热了。

    “顾小姐。”李管家又和顾珞握手，在这之前他一直叫顾珞“丫头”。

    顾珞只是用指尖的地方以示礼貌地和李管家握手。

    “唉呀，都长这么大了。”

    我和李管家有的没的聊着，在飞机落地之前我一直在操心，怕两年前的李管家已经不再是李管家了，两年前的“家”已经不再是“家”了，两年前的中国，已经不在容得下我了。

    可李管家的笑容还是让我放松了警惕，他仍然像看他自己的儿子一样看我。

    【3】

    已经很久没有回国了，很明显的变化，中国又飞速发展了一大步。

    我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繁杂的世界，人们虽然忙碌，但很充实。

    上班的小白领一手拿着面包啃，一手拿着昨天还没处理好的文件一页一页的看；还在叛逆期的孩子穿着破洞裤，脖子上挂着无线耳机，宽大的校服将手比手都长出几公分的耷拉着，一脸不羁这个世界的样子；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腰间绑着奶瓶，孩子哭的哇哇叫因为太青涩还是不好意思在公共场所喂奶，也有可能附近就有一堆表面正经但心里龌龊的老色棍在等着这位新晋奶妈喂奶。

    这样的世界真好。

    险恶，肮脏。

    你可以选择挺身而出去帮助女人挡住，也可以选择同样和别人躲在角落对着年轻又漂亮因刚生完孩子而身材饱满的女人意淫；你可以和那中学生一样不羁这个世界，穿着别人都说难看的衣服，留别人都说难看的发型，是你的选择，谁也阻拦不了你。

    因为这样的你，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人认识你，你就是个平常人，没有人送你上学，没有人规定你什么时间去哪儿，没有人在你上学的时候暗中保护你，没有人……一句让你“回国”你就黑着眼圈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回国。

    【4】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李管家从来不会独自外出，更不会亲自开车什么的了。

    “突然回来有什么事吗？”我问。

    李管家沉默了一会儿，“家庭会议。”

    “有这么急吗？”

    李管家没有回答我。

    我有些沉不住气地准备追问下去，顾珞把我的手按住，用眼神给了一个方向。

    是车后视镜正中央的红点，每隔两秒会亮一次，像是在眨眼睛……

    突然脑子像过了电一样想了起来这一路上看见这样的红点简直数不胜数！

    一些穿着黑色西装的人的领口、机场见面时刚下飞机空姐的领口、更早前上飞机时带我们走VIP通道的工作人员的领口、甚至……在美国时送报纸的小孩、学校门口的保安……

    我的脑袋像炸了一样疼痛，警察？错杂的片段好像隐约看见了有一个黑色制服的警察在给我讲话……原来有这么多监视我的工具，我竟然都毫无察觉，看来顾珞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告诉我。

    【5】

    “等一下我要下车！”我大喊。

    李管家皱眉，“什么事？”

    “流鼻血了。”顾珞替我回答，在包里掏药物。

    “又开始了？”李管家从后视镜里看我流血的程度太大，出于关心还是将车靠边了。

    我冲下车，两只手根本就挡不住流出的血，以至于从指缝里一颗颗的渗出来，顾珞一手托着我的背，一手递给我纸巾，我把药吃掉，蹲在了路边。

    不一会儿就有警车靠近，这里是高架桥，不允许靠边停的。

    李管家出面解释，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可能是“刷脸”的效果，交警一脸“明白了”的意思就转身对着对讲机说着什么开车离开了。

    “怎么样？”李管家也蹲下来。

    我松了手，任由血往外流。

    “你是哪一边的？”我声音嘶哑地问。

    “什么？”

    “你是那一边的，”我用眼神指向车内红点的方向，“还是我，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人这一边。”

    “你怎么知道那边是谁？”李管家问。

    “不管是谁，他一直都在监视着我，我想不会是莫致远，也就是那个死肥猪。”我擦了一把血，但眼神坚定。

    李管家沉默了很久，“差不多。”

    “什么。”

    “您猜的差不多，监视您的，是莫夫人的亲生儿子，两个月前才正式公布于外，并且正式进入莫家家籍。”

    “她儿子能有多大？”我上高中时莫夫人都还没有儿子这一说，嘴上说“只对莫非宝贝一个人好”什么的。

    “她一直都有一个儿子，只比你小一岁。”

    我心里推算了一下，也就是说我出生的后一年，“莫夫人”的儿子已经出生了，我一岁时……也是我母亲在世的时间。

    “我*他妈的逼莫致远！”我嘶声力竭，原来这个小三早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只不过后来有了我，但莫致远这贱东西肯定向那死肥猪保证一定让你正式进莫家的门，所以母亲去世也在他的计划当中，还有我得病，简直就给了那贱女人铺了一条太过顺畅的路。

    “他监视我干什么？！”

    “因为……您是莫家长子。”

    “我他妈对……”

    “得走了。”顾珞突然开口，我在询问李管家的这段时间顾珞一直站着放风，不排除有其他莫家的车跟着李管家车的可能性，她看见了很远处的直升机，那是莫家私有的，起初我犯错了她会和我一起被罚扫莫家停机场，她只见过一次，但过目不忘。

    李管家搀着我起来，在我耳边轻轻说，“我在您这边。”

    顾珞和李管家眼神接触了一下，李管家就放手走去开车门，改换她搀扶我。

    【6】

    地平线上一片白色的“雪景”。

    那就是莫家的别墅，一整片都是；

    那就是莫家的资产，十三位数；

    那就是从小束缚我的地方；

    那就是我母亲死去的地方。

    【7】

    如同有什么类似于磁性的东西，一头在莫致远那边，一头在我这边，越是靠近，越是反应剧烈。

    好像他那喝药的声音愈加重复，使人难受，像是魔咒一样，在耳边不断地响个不停。

    我之前看过一个问题，“假如你的生命剩下最后的两分钟了，你会做些什么。”

    对于以前，我回答不上来，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我依恋的了，如果要是硬给我两分钟的话，我会搂着顾珞使劲地吻一分钟，后一分钟点上烟，慢慢地抽，慢慢地在心中倒数自己的死亡时间，这样也挺有趣的。

    但对于现在我有答案了，如果给我生前的最后两分钟，我会杀了莫致远，杀了那个淫妇。

    毫不犹豫地。

    【8】

    车进了大门，绕过一个花园转盘，经过几栋欧式的建筑，在整个庄园的第二个花园转盘停下。

    开门的、接待的、鞠躬的，都是我从小的侍者，他们眼中透露着久违的温柔，欢迎主人回家的目光，使人怀念。

    顾珞停下脚步，对其中一个老侍者鞠了一躬，她很难得这么主动。

    当这个女孩还没有进入莫家时，偷偷翻进莫家的院墙在垃圾堆翻吃的，对于那一帮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说，“莫家的垃圾桶”就是米其林餐厅，在那儿不用受饿，还可以吃上法国大餐。但也是最危险的“餐厅”，如果被侍卫发现，就会被电击器械电个半死拖出来。

    所以孩子们又眼馋，又畏缩。

    而顾珞不怕，她只在乎能够吃饱肚子，死不死都无所谓，死了也不会有人为她举办葬礼，她还是会被扔回垃圾箱，死在垃圾箱里，即使畏缩，也是会被饿死在垃圾箱里，不是很悲哀吗？

    所以她来到莫家的院内，果然里面会有很多的高级剩菜，每天在这里都可以吃的很饱，但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有侍卫拿着武器在附近转悠。

    直到有一天老侍者发现了她，她抽起短刀就要刺向老侍者，但老侍者做出“别说话”的手势，将她裹进垃圾袋中，才没有被那天的垃圾车拖走。

    后来垃圾箱换新了，里面干净得可以住人，小姑娘饿得要命，并且没有了垃圾的遮掩她无处藏身，但夜里，老侍者为她送去了一碗用银质的碗装好的面，还有筷子，这是小姑娘第一次用餐具吃饭，她没有用筷子，就只是端着碗用手抓。

    老侍者还带了很大一袋“干净的”垃圾在垃圾箱里堆成一堆，好让小姑娘有地方睡。

    之后的很多天里，老侍者像是养小猫一样，悉心照顾着小姑娘。

    几天过后的某一天，她靠近垃圾箱时，小姑娘没有探出头来看她了，很明显小姑娘被侍卫发现，拖了出去，老侍者有些低落地看着手中的甜品，她的孙女死于车祸，也许她愧疚于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孙女而将一份关心劳累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冒着被电击的危险深更半夜去喂小姑娘送吃的，“铺床位”。但如同她的孙女一样，她还是没能保护好她。

    直到第二天安排小侍者打扫少爷的卧室时，她看见小姑娘缩在少爷的床上睡觉，安静的像猫一样。

    少爷受伤了，手腕绑着厚厚的绷带，但还是坐在课桌做作业，侍者进来时还示意“小点声”。

    【9】

    八米高双开的紫檀木门被侍者拉开，里面是白花花的一片。

    所有家具都是纯白色的，反而刺眼睛。

    “莫非少爷到了。”李管家说着，一阵起立而产生的凳子的“咯吱”声。

    但没人说话。

    “你们先出去吧。”莫致远的声音一出，所有在场的人都以最快的速度撤了出去，剩下一个女人，和一个男生。

    “非儿！”女人的声音格外妖娆，以前从来没听她叫过这个名称，她边说还边靠近我们，“这是顾珞吧？都这么漂亮了！”

    “阿姨好。”顾珞鞠了一躬，“家主好。”

    “莫非，来。”莫致远使唤我坐下，女人挨着他坐下了，男生坐在女人左手边。

    “认识一下，你的弟弟，莫生。”

    “你好，哥哥。”男生开口，语气沉稳。

    “嗯。”我用语气词作回答，女人的脸色很明显的难看了些，估计心里正在说“摆什么架子”。

    “因为之前没有跟非儿说过这件事，所以今天专门叫他从美国回来，商量一下。”

    令我没想到的是莫致远竟然随着女人叫我“非儿”……真是听着又恶心，又反胃。

    “这个莫生吧，”

    “是你和‘莫夫人’私生子，但一直没好意思公布于外，现在儿子大了，藏不住了，不得不扯到莫家家籍里来，是吗？爸？”

    莫致远嘴张了张，没回答，女人也是一脸铁青，好像要掏出刀来砍我一样。

    “让我们回来干什么？商量莫家谁老大谁老二？然后呢？瓜分家产？如果是瓜分家产，我一分钱不……”

    “反了你了！”莫致远拍案而起，气得嘴唇抖得厉害，“要滚赶紧给老子滚回美国！老子看见你哪儿都是火！折老子寿命！”

    “你寿命能多长久？”我站起来，瞪着莫致远的眼睛，一字一顿。

    莫致远抄起桌子上的一叠文案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上转身离去。

    【10】

    “莫非你怎么这样！你爸爸只是想接你回来全家吃顿饭，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女人也急得直跺脚，暴语相对。

    “全家？”我笑笑，坐下表示不想和这种人吵。

    “你！”女人红着眼睛指着我欲言又止，转身也离开了。

    吃团圆饭？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可不是住在这儿，那时候的我还没得病，我母亲还很漂亮，莫致远也一表人才，每天带着我们去外面玩儿，跟母亲说很多的情话，跟我说很多的保证。

    后来在博物馆的一次爆炸，母亲死了，我得了怪病，莫致远应该很苦恼为什么我没死！这样“她们”母俩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踏进莫家，也不用让女人进了莫家，时隔多年才宣布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姓莫。

    呵呵，全家。

    【11】

    莫非，莫非？

    感觉背后有谁在叫我似的，我扭过脑袋，是一个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沙发背后。

    “你是谁？”我问。

    “我？你不记得我了么？”女孩的声音漂浮不定，仿佛就在空气的表面一样，一吹就会散去。

    “我……认识你吗？”

    女孩靠近我，用手指触碰我胸口的同时，一大波记忆包似的资料灌输进我的大脑。

    熊熊烈火，

    尖叫，

    哭泣，

    暗灰色的血，

    女孩的眼泪，

    水，

    尸体，

    ……

    莫非，你去哪儿？

    【11】

    血在这间纯白色的房子里简直就是刺眼的颜色，我瞬间虚弱下来，瘫软跪在地上，鼻血不断地往外涌，几乎和我呼吸一样，每吸气时，会有一大波的血被吸进我的肺里，而呼气时，又会又更多的血流出体外，根本不可控。

    血沾在沙发上，我迷迷糊糊地想要去擦掉，但却抹成了更大一片的血迹。

    这是有洁癖的最大弱点，这里太干净了，我在心底最深处竟然想要去把这些血迹擦干净。

    “哗”的一声，更多的血块砸在地上发出声音。

    顾珞都害怕地叫出了声，她是个不会紧张的人。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这时一双运动鞋出现在我的视野，“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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