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回：催眠6

    【1】

    你落过水吗？

    经历过绝望。

    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水堵着自己的耳朵。

    眼前是凌乱的气泡，和不断抓空的双手。

    不能呼吸，不能呼救，看不到水面，连眼泪都流不出。

    只有痛苦。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渐渐死去的痛苦。

    忽然有一个画面闪过，寒冬里，女生将雾气哈进手里缓解寒冷。

    冷蓝色的画面，先是一个，然后错综起来变成两个、四个、十个、成百、上千、上万、数不清……

    你渐渐地被这些画面吸引，想要看仔细它们，所以你挣扎的动作变得缓慢了。

    记忆在对你打着招呼，死亡同样对你挥手。

    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从你嘴里吐出的气泡也越来越少。

    你没有刚刚那么痛苦了，因为你进入了回忆之中，回忆中还有好多好多快乐的画面。

    一些毫无头绪的思想，在你临死之前浮现出来。

    隐约中，你看见漂浮的衣物。

    快递是不是要到了？是不是要下雨了……快叫顾珞回去把车开进车库，车是什么时候买的？顾珞的奖学金好高……我好想，回去上学。

    【2】

    你是个……什么东西？

    【3】

    强光打在水面上，一只强壮有力的手。

    我睁开眼，脑袋沉重的无法正常抬起，只能用手肘支撑着上身，歪着脑袋。

    但思绪无法集中，有太多人在我的脑内窃窃私语，但这些人的声音却是我自己的。

    “你在想什么？”

    “心跳，苹果，图案，水，毒品,香烟……”

    “你在想什么？”

    “我没事，我很好。”

    “谁在给我讲话？谁在讲话？”

    我受不住了这些声音，对着空中大喊“别说了行吗？”

    声音在一秒内全部停了下来，剩下一个女人的声音，和隐隐约约的小孩声。

    “去叫那个大懒猪起床。”女人悄悄的说。

    “好！”小孩用奶声，也悄悄地说。

    【4】

    “起床了！起床了！大懒猪！”孩子的声音。

    我翻了个身，睁开眼。

    “太阳晒屁股了。”小孩笨拙地替我掀开被子。

    然后白色的强光是我根本睁不开眼。

    女人把窗帘拉开。

    “起来吃饭了。”女人笑说着，亲在我的脸上。

    【5】

    我来到镜子前，里面是我不认识的人。

    棕色的胡渣，油性的背头，浓密的眉毛，棱角分明的面部结构。

    愣的有一会儿了。

    “这他妈谁啊……”

    我双手撑着洗脸台，脸凑近镜子。

    我从来不留胡子的，发现有萌芽就会除掉，镜子里的人胡子整齐，眉毛英俊，但怎么也看不出这会是我自己莫非。

    忽然之间浑身一麻，那孩子。

    顾珞进来时，我在刮胡子。

    “你这胡子留了好几年呢。”顾珞说。

    我见她进来，放下刮胡刀扑了上去。

    “那小孩儿怎么回事儿？”

    “你怎么了？”顾珞满脸疑惑。

    “我说那小孩儿，哪儿来的？”我按着她的双肩，眼神绝望。

    顾珞转身走向卧室，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你多大了？”

    “什么？”

    我看看镜子，“看这个样子……快三十了吧？”

    顾珞面无表情地拿出针管，“你失忆症又开始了。”

    “什么什么？”我赶快后退，还不清楚什么情况。

    【6】

    我看着眼前的面包和牛奶，愣了神。

    记忆，还是记忆。

    这些东西像是被装进在顾珞手上的针管中一样，灌进我的体内。

    “我要当爸了！”

    “小兔崽子老子也要当爷了哈哈哈。”

    “非儿这么快就有孩子了？”

    “怎么打算的？”

    “去日本。”

    彩色的碎片，像是被砍开的铁片，如今有一个磁场强劲的磁铁，把这些碎片，吸收，重组。

    拼凑出混乱的画面，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

    【7】

    莫栓子

    【8】

    “好点儿了吗？”顾珞用叉子叉了一片蘸芝士的面包，我没回答，把面包叉给了栓子。

    顾珞立马给了一个认真的眼神，意思是“他不能吃太甜的东西”。

    “喜欢吃就吃呗，哪儿来这么多讲究。”我扭头看栓子，“是吧小屁孩儿？”

    “谢谢爸爸。”栓子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含糊不清地吧唧嘴，肉嘟嘟的脸被嘴里的面包撑得更圆。

    【9】（第三人转）

    “我想到办法了。”李珍说。

    “什么办法！”顾珞的注意力瞬间紧绷，她们已经在这里的第三天了。

    “给他传递信息。”李珍说着拿起电话，“过来一下，我遇到点儿麻烦。”

    顾珞看她对着电话小声嘀咕了一阵，挂掉电话时，顾珞才开口，“怎么弄。”

    “我们想好一段话，给他纹到身上。”李珍斩钉截铁，“这样他的意识会接受不了这些新外来的物质，因为他现在只活在他自己已知的幻想之中。”

    “管用么。”顾珞听到有方法，倒也不拒绝在莫非身上留下些什么一生都会存在的东西。

    “有什么办法，总比在这儿等着好。”李珍也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

    “那试试吧，但如果不管用，就不能再动他的身体一下。”顾珞说，“你想好纹什么没有。”

    李珍顿了顿，“Come back（回来）”。

    【10】

    “很少见您也有失手的时候啊！”纹身师一边打开工具，一边感叹。

    “这就是少见的时候，不过被你见到了。”李珍笑笑说。

    顾珞在灯过找不到的地方盯着两个人，她很害怕。

    但她没有学会流泪，只知道难受是什么感觉，难受就是，鼻子酸酸的，眼眶痒痒的。

    她待在黑暗的地方，向敌人演示她这么一个小女孩是不怕黑的，演示她的勇敢，用来退却敌人，但其实她只是善于待在黑暗的地方，敌人什么的，她都无所谓，某人的生命才是有所谓的，没了那个人，她就什么都害怕，但她还会待在黑暗的地方，向别人演示她凶狠一面的同时，也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抽泣。

    “这样做有用吗？”纹身师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但李珍没回答，这是她少有的不自信。

    她用余光去看暗处的女孩，女孩那么孤单，又那么警惕，可能她就是一只小猫吧，对谁都不屈服，但只在乎自己的主人。李珍这么想着。

    【11】

    我们今天来到了照相馆，馆长点头哈腰地对我们说了一大堆日语，顾珞上前交流了几句，馆长说着“OKOK”就转身安排去了，栓子的手拉着我的食指，好奇地看着周围。

    不知道是摄影师那边的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响声吓得小屁孩一哆嗦，然后还被自己逗乐傻乎乎地笑着。

    顾珞在前台办理手续，等待时扭过头对我们笑了笑，栓子也不乱跑，就是紧紧地捏着我的指头，有时看到什么没见过的东西了会问我那是干什么的这是干什么的。

    不一会儿摄影师就从影棚里出来，用简单的拼音念了一声我的名字，我们仨一起去了影棚，栓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切东西。

    摄影师摸摸栓子的脸蛋说着什么“卡哇伊”之类的东西，我也听不懂，顾珞温柔地笑着回答摄影师的话。

    我看着她，简直就是一个母亲的模样，十年前，她都还不会微笑，对谁都不，有人欺负她她就用刀防卫，有人说她长得漂亮她也只是冷漠脸，有些人是外冷内热，但顾珞是外也冷，内也不热的那种。但她笑起来很好看，只是笑的特别少。

    我看着她的脸，原来孩子真的可以彻底地改变一个人，从内到外地。

    【12】

    我们用了照相馆最高档的服务，拍了有十套左右的相册，及时地照片就可以出来，照相馆旁边是小型的游乐场，我们在等待的时间里把栓子放了进去，里面都是泡沫球软床什么的，滑滑梯也有软垫做安全措施。

    我坐在外面，看栓子在里面踉跄的走路，轻轻地笑了起来。

    顾珞买了两杯茶坐在我旁边。

    “你以前想过自己会是一个母亲吗？”我问她，“你这样的性格？”

    “你都问了我几百遍啦，”顾珞抱怨地说，“但你不记得的话——我之前没想过。”

    “为什么？”

    “我总感觉我是一个随时都会不复存在的人。”顾珞说着，认真了起来，她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栓子，“随时都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一样，我没有家境，没有身份，没有父母，没有性格……”

    “你有性格啊，超冷的。”我笑着插了一句，顾珞同样笑笑。

    “经常会想，会不会一觉之后，这个世界就不认识我了，或者，再也醒不来了，又或者，醒来时发现遇见你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所以以前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就悄悄地抱住你的胳膊，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顾珞顿了顿，“比如说和你结婚生孩子。”

    我大笑起来，但目光仍然投在她脸上。

    “那时候你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我负责叫醒你，然后给你拿药。后来你的病好了，我们就回国结婚，在有孩子之前，我都还是个‘泼妇’，看别人只会用瞪得那种。后来栓子出生了，你跟我说他害怕我，害怕我的眼神和语气。”

    我默默地听着她的话。

    “后来我对着镜子练习怎么笑，常常练得想吐，很累。然后你悄悄从背后突然把我抱住，我没来由地笑出了声，你说，这样笑不是很好看吗？我看向镜子，对啊，就这样笑。”她喝了一口茶，顺便给远处的栓子可爱的打招呼，可我的视野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转移开来，“后来渐渐忘了，因为栓子长大了，不知觉的，我就已经成了一个母亲。”

    【13】

    “あなたの写真が出てきました。（您的照片出来了）”摄影师的助理跑出来说。

    我们把栓子接出来，去了照相馆。

    馆长把弄好的相册笑着递了过来，“子供は本当にかわいいですね。（孩子真可爱啊）”

    我翻开其中的一个，这家照相馆的技术真不是盖的，不仅服务态度极好，立马就能洗出来也是让人服气的。

    里面有栓子穿着“小少爷装”的，戴着圆墨镜，我把他举得高高的，顾珞在旁边笑着。

    也有我穿着西装，但栓子和顾珞穿着古装我们相互指着对方大笑的照片，可惜栓子还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全程都是懵逼状态，但正好在相片里也产生了“反差萌”。

    最后一张是我们全家比剪刀手，背景是中国的长城选景。

    我正准备合上时，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又翻开。

    照片我的手臂上又什么一排黑乎乎的东西，我心里正奇怪，看向自己小臂时眼球被吸引了住，“这什么？”

    顾珞抱着栓子，也吓到了。我的胳膊上多了一排类似于古希腊的字体，但明显是英文，“COME BACK(回来)”。

    嗒的一响，一滴血打在相册上，我迅速的摸向自己的鼻子，但没有血。

    身边的顾珞却大叫了起来。

    【14】

    我看着栓子满脸的血，眼神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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