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梦1

    【1】

    “你去哪儿？”

    漆黑里，不知哪儿冒出了一句。

    然后这句话就像在一条无限长的走廊里构成无限长的回音，渐渐地，回音撞击在墙壁上，被拉长，愈增多，化成一团乱糟糟的声线。

    “你去哪儿？”

    “去哪儿？”

    “哪儿去你？”

    “你哪儿去？”

    “你去……”

    “你去哪儿？”

    “你去哪儿？”

    “你去哪儿？”

    “你去哪儿？”

    “你去哪儿？”

    女孩儿的脸突然被照亮，像是一道红光。

    她睁着眼睛，脸上的黏血粘住很多头发，这些血来自女孩全非的面目，几百粒玻璃渣被染红，一半暴露在空气中，一半嵌在她的皮肤中。

    她看着我，无声的看着。

    “莫非，你去哪儿？”女孩说着，拔出插进皮肤中的玻璃渣，动作缓慢、又轻盈，血液垂直往下流，汇聚到下巴，滴下，又滴下。

    她一粒一粒地拔，一颗一颗地扔下，直到脸被血液淹没。

    【2】

    “莫非，你去哪儿？”

    【3】

    窗帘被月光染成深蓝色，透过的光亮照在我的上半身，一粒粒汗珠吸附在皮肤上闪闪发光，我大口地、贪婪的往肺里吸收足够的氧气，胸腔聚然增大，又恢复。

    暖色的灯光被打开。

    “又做噩梦了？”顾珞轻抚我的背。

    我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梦见了谁？”

    “谁？一张人脸，扭曲得不成样子，是谁？”愈想，脑袋便愈疼痛，我抱着头，那张脸我似乎熟悉，又仿佛陌生。

    一秒的闪现。

    你去哪儿？

    血，

    头发，

    玻璃渣，

    人脸。

    ……

    莫非，你去哪儿？

    那张脸再次对我说话。

    【4】

    “莫非！”

    “嗯？”我睁开眼，顾珞皱着眉，不断地重复我的名字。

    灯没开，我躺着。

    “你总算醒了。”

    “你把灯关了？”

    “什么？我没开过灯。”顾珞说，“你就一直喊，‘她是谁她是谁’，就在床上挣扎。”

    我怔怔地盯着床头处翻起的床单，下面是红色的席梦思，因为没开灯，倒像是一小滩血。

    连环梦。

    【5】

    嗒的一响，什么东西掉在了被子上。

    我低头时，血已经浸进被子去了，变成暗红色。

    随后又一滴滴在我手背上。

    我把鼻子一抹，抹到一片糊糊的黏血在手背上被拉长。

    把头抬高的同时，纸就递过来了。

    “快去厕所洗洗。”

    【6】

    好久以前的事了吧。

    我得了一种怪病。

    流鼻血几乎成为了和呼吸、眨眼睛一样的家常便饭。

    晨跑、看书、做饭、吃饭、睡觉、穿衣。

    而且毫无规律可言。

    有时候明明刚止住血，回头看书时又会流一书；有时明明流的很厉害，去了厕所后又立即止住了。

    就像有人在我背后拧开关，无时不刻的骚扰我，

    提醒我，她还在，

    她，还在。

    【7】

    美国纽约州伊萨卡。

    薄薄的一层云雾将太阳隔挡成为一团模糊的光影，整片天空被云朵反射成为金黄色，早晨的空气朦朦胧胧，汽车车笛不时地响一声。

    我开车送顾珞去学校。

    【8】

    才转眼的时间，顾珞已经上大学了，真快。

    遇见她的那年，她才15岁，在垃圾箱里脏脏的，眼神很有威慑力，穿着不知道是从哪个大人那儿偷来的打底衫，领口大得能够看见还未发育的春光，打底衫下摆一直到她的膝盖，也看不出来到底穿没穿裤子，但露出来的小腿全部都是淤青。

    如同一只胆怯，弱小，警惕，又很具有攻击性的野猫，看见我们后躲在垃圾桶后面戒备，袖中的短刀已经悄然无息地滑到手中紧握，只要一秒钟的时间就能切开我的大动脉。

    管家准备抄起电击具刺向她，但我拉住了他。

    我说：“她只是饿了，嗯？”

    说着我想要把手中的麦当劳剩下的给她，第二步还没有完全迈出去时，我的手腕已经被生满铁锈的短刀无声地划开一道见骨的口子，血溅了小女孩一脸，但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儿，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的瞳孔。

    我说：“这是吃的，很好吃。”

    其实我已经疼得快要晕过去，但驯服小猫不就是这样吗？不被它咬一口，它是不会接纳你这个主人的。

    血渐渐地已经滴成了一个小潭，但我坚决不收手，她歪着脑袋看着我，好长时间之后，才看向我的手，也不知道是在看我的伤口，还是在看那袋被我吃剩下的麦当劳。

    我不知道我坚持了多久，总归她还是拿走了我手上的东西，我转身时就倒在了管家的怀里，醒来时顾珞就成了我们家的佣人，因为是她背我回卧室的，即使我醒来看不见她，我也不会罢休的，因为和我对视的瞬间时，她就注定是我的人了，无可改变，

    “你偷吃了我家垃圾桶的东西，所以你要归我所有。”

    【10】

    我看着顾珞走进校门，愣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后面的车笛声已经含有恶意地响个不停时，才猛然清醒，急急忙忙地刚踩下油门，余光看见几滴红颜色的同时，右手已经抽起了一直都放在挡风玻璃后的纸巾，还没到十秒钟纸巾已经完全浸成了红色。

    我打右方向进入了大学外公园旁人行道里，一连抽了十多张捏成一团全部堵在鼻子前，左手在口袋里摸药物。这样狼狈的一面可能莫家的任何人都没有见过，包括莫致远、李管家，这些看起来和我最亲近的人。

    药瓶是定制的，每次倒入口中不多不少可以倒进两颗，也是最快捷的吃药方式。我把药丸嚼碎吞进去，按着鼻子的手已经开始抖得厉害。

    想必莫致远看见我这一幕，只会嫌我狼狈与脏吧？这样的后代根本不配继承他的家业，因为我根本活不长久，莫家需要的可不是一个病恹恹的、颓废的不成样子、高中还没读完就辍学的人。

    老爸。

    这个类似于名词的代号，在我的世界中，它不存在电话中的慰问，不存在于信封中的关心，不存在于任何以父亲的身份说出的任何话，它，两年来只存在于一张银行卡中。

    他长什么样，我早就忘却了。

    也不想记起来。

    能记得的，便是他常喝药，每每吞下后，就会从喉咙管里闷闷地发出一声“啊”响。

    每天都能听到，

    离开他之后还是能听到。

    像是一段干扰记忆电波的录音，

    浓稠，令人发呕。

    抹也抹不掉。

    【11】

    身穿黑色警服的壮汉拿着个翻页本，用笔敲我的车窗，口气鲁莽，“There is no parking here.”

    我放下车窗，警察微微地皱眉，“Are you all right?”

    我放下车窗时可能让警察闻到了腥味，因为流的血实在太多，我的手、衣领、腿以及方向盘上全部都是血，使得警察原本很不客气的语气退了几分。

    但询问的同时它的左手已经摸向腰间的警械，因为不排除我的车内是否还有其他人。

    “Yeah I’m fine.”我打开车门以示服警。

    警察斜着脑袋往车里瞄，确保没有其他人了之后才重新拿起开罚单的翻页本。

    “Illegal parking（违章停车）。”他低着脑袋刷刷的写着什么。

    我将整个身体支撑在车门上，从口袋拿了一包WINSYON，是美国相对常见的一种香烟款式。

    警察愣愣地抬起头，“Are you sure you're okay?”

    我耸耸肩表示“fine”，点燃了烟。

    “Okey.”警察把罚单给我。

    “Sorry, there's can’t smoking here.（对不起，这里不能抽烟）”警察徒手掐掉了烟，让我大吃一惊。

    徒手掐烟是上流社会黑帮露头脸的人干的事，在我看来挺中二，小时候经常看见和莫致远谈生意的李家胖大叔左手拿着檀木佛珠，抽完烟时将佛珠放进根本装不下他那大肚囊的外套口袋中，仅仅一秒钟的时间，就看见烟头亮了一下就瞬间灭掉，多余的烟灰被胖子炫耀式的用手赶进烟灰缸。

    我觉得这样的人真是傻逼。

    可这个警察却带给了我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我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会儿。

    “Hurry up ok？（快点）”警察不耐烦地转过身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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