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鹧鸪天 第二十二章 他骑白鹿缓缓来
类别:
武侠仙侠
作者:
陈白熊字数:7915更新时间:24/10/26 14:48:05
(大家元旦快乐。)
银杏从来不负秋。
少年将别临淄城。
从小院出来,少年径直返回客栈,告知了掌柜自己一夜独坐的决定。这位姓赵的掌柜显得有些意外,本以为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还会纠结稍许时间,没想到这么果决,便给了少年一个准确答复,两日之后辰时,从东城门外,赵姓掌柜亲自带他去面见那位长辈。
少年这两天不仅可以不用做工,还可以先去账房那边,一口气领多达整年的工钱,作为临行的赠礼。
用掌柜的话来说,好散,就要有个好散的样子。
少年苦笑,又有些惴惴。
赵姓掌柜也直言,莫觉得是有什么猫腻在里面。如果少年有机会迈上仙路,就会知道,这些凡间银钱,对于山上人来说,连结善缘的香火情都谈不上,纯粹是看念李明蔼几年勤恳的彩头,这是少年应得的。而且如果最后的机会被少年错失,珍珠泉客栈这边的岗位是不会再给李明蔼留着了,好散变穷散,这一年的银钱,其实不多。
李明蔼握着一袋碎银从客栈偏门走出的时候,有些恍若隔世。
作为珍珠泉客栈的资深伙计,少年薪资是每月三钱银子,一整年的预支就是一两八钱。精通人情世故的赵客栈掌柜特意现身亲口嘱托了一句好生对待,少年非是辞退,而是另有他用。领着李明蔼前往账房的杨管事只觉得自己真真儿看走了眼,愈发觉得少年身后福缘深不可测,态度毕恭毕敬,还试图拿言语试探少年未来去处,深知此时话越少越好的少年只是含笑,并不言语,于是杨管事与账房里的人悄悄嘀咕几句,就连少年旷工的那日也一并免了。
加上本月按天计付的散碎铜板,顺袋不鼓,但是掂着很有分量,揣在怀中很让人心安。少年很少一次摸到过自家这么多钱,身上这些银钱,再添一些都可以从城西再买一套自己住的院子了。
赵掌柜留了时间给自己远行做准备,与亲友告别,他哪知道,少年刚刚把最亲近的几人都送走呢?
只有送人最多者最难告别。因为无人可告别。
少年走向闹市,途中看着承载了自幼时记事开始最安稳一段时光的市井街巷。
一步一步,走的极慢。
初到临淄城时,两个孩童并不像现在一样过得如意,藏在野外一座已经无人打理的破庙,会被白日团伙出去乞讨的夜晚归来一群大人赶出去,有个年纪最大的老乞儿出主意说要把他们两个收留,但是要打断腿脚或耳目,才好博得路人同情得获更多打赏,被见机不妙的阿庆带着小一岁的瘦弱少年赶紧逃出。钻过草窝,睡过桥底,从最开始的不愿乞讨,到低下头去敲百家门求求发大叔大婶发发善心,没经历过饥饿的人,怎么知道挨饿时候,自尊和心中道理都先于口水被吞下的滋味?
从底层市井艰难求生的两人学会了擅长察言观色,配合两人或许是天生的某种天赋,成了两种近乎本能的敏锐直觉,所以安定下来以后,阿庆和李明蔼也从未停止齐奶奶教给的一些基本强身健体的术法。
但是即使去市场捡别人丢下的菜叶,把自己打扮的干干净净而非自残扮惨去敲百家门求帮着做活计换吃的,也不愿意加入城西的一个团伙去偷钱,或者拿一个破碗跑去街道上跪着,求人给施舍。曾经有一个过路的杂戏班子,在两人挨了一顿毒打才换来帮了几天工后,看中阿庆灵巧的手脚,要把阿庆一人带走做学徒,阿庆顾虑稍显瘦弱的李明蔼,直接拒绝。
后来终于有了长期能做的活计,还攒了好久的钱从城西买了一个极小极破落的小院子。从此以后,两人才真正体会到了做“临淄城人”的妙处。街道那头的毛大娘烧饼店曾经把两个站在一旁一直观瞧的孩子赶走,现在看到自己去买已经喜笑颜开了。城东徐芝记的糕点最好吃,中秋时出的川蜜月饼甜到骨子里却一点都不腻,草糖果酥酥脆脆,含在嘴里嘎嘣响,红三刀一个方块块上面切三个刀痕,不舍得一口吞食,两个少年都要掰着吃。最棒的是羊角蜜,弯弯如两只羊角合并,外面指甲撒着白糖,咬开以后是满往外流的糖汁!人间美味。
人哪里只是分山上人和山下人哦,成仙人前,先要做人。
为了与随手摧半城的“天上剑仙”讲讲道理,便撒手一搏放弃了赵姓掌柜亲口许诺的衣食无忧生活,看似容易。天晓得一夜无眠、从一介流民好容易攀爬成了安稳生活的临淄城少年,心中经历了什么。
那一条长线,通往天上月,却虚无缥缈。一条短线,画向笼中竹,但是安安稳稳。
可能这笼中烛看得见的安稳,是多少人奋斗未得的结果。
痛哭之后只身去往福祸莫测的穆山宗的阿庆,又放弃了多少珍重的东西?
韩先生说复仇如饮鸩酒。嗯,总要先杀死自己,才好杀死别人。
莫看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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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蔼停下漫无目的游荡,改道前往东城的韩府学堂。途中路过人流如织的徐芝记总店门口,废了好大劲才忍住初得小财、从徐芝记买两包糖果解馋的欲望。
韩府从无纯粹的书声朗朗,总是夹杂着玩耍与玩闹。
除了留作自住、严禁外人出入的后宅,三进的韩府,有两进都被改成了各式各样的活动场所,每个区域各有位常驻教习帮着打理。李明蔼寻到韩先生时,正逢他从学堂讲书,今日讲的是“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少年从门外静静等待,也不入内,但跟着听的津津有味。韩先生讲学总是诙谐有趣,并不似其他学堂先生那样死板,原来自己所处的大卢属于古齐朝疆域,当年强盛时还曾经主动攻伐过旧南楚王朝。
韩先生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是跟着攻南楚的小国之一,那个齐国皇帝没有因为楚国不献包茅当借口,你还会跟着去打架吗?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几个男童说要跟,一伙人打一个才有意思。有两名少女摇头表示不可以,如果人多就能欺负人少,这世道就乱了。
韩先生点头,又问:“所以有句话叫师出有名,打个架还要找理由,这个名就是教大家的仁义。可是偏偏就是因为有了这个理由,打架这件事就变成了正常的,你还找不出来借口去反驳它。那‘理由’这件事,到底是好还是坏?李明蔼,你来说说看?”
少年在门外看热闹正开心,突然被叫到名字有点吓一跳,一下子涨红了脸。
韩先生微笑:“随便说,无妨的。”
李明蔼想到一些很不开心的事,然后想了想,还是憨憨笑,“这么复杂的问题我可想不出来。”
这位中年儒士含笑,长长看了李明蔼一眼,便将这个问题搁下,继续与屋内诸童说下一篇故事。
中途敲罄歇息时,韩先生起身,来到少年面前,问道:“明蔼有事?”
李明蔼犹豫了下,只说自己最近要远行,什么时候回来还不清楚,最近都不能来韩府上课了,并非自己私自逃学。另外还想写两封信托韩先生转交给远在尼山学宫的董绿珠与穆山宗的陈庆之,如果后面两人回信了,请韩先生务必帮着收好,等自己远行归来了,再回来取。
韩府的孩童们并不强制收束脩,能出资多少全看孩童自家家境,有点半私学半义学的意思。孩童上课时间也不统一,只是常常有家贫孩童由于各种原因,或是生计所迫或是孩童本身失掉了兴趣,突然就断掉了求学过程。对这种事,韩先生说过并不强求,但是会失望。
即使身陷泥淖,但还是应该眼望星空的。
李明蔼不想让韩先生失望。
中年儒士点头应允,只说待两封信写好以后,交给大门处的门房即可,自己会记得这件事,务必帮李明蔼寄出。
少年开心鞠躬,先生言行总是让人放心,就要离开。
韩先生却把少年叫住,问:“方才问你的问题,你明明有所思。这会就你我两人,能说说看吗?”
李明蔼低头,方才想到的画面是自己和阿庆在庙中被乞丐包围时的恐惧,缓缓道:“如果不找理由,个子大的就不会打个子小的,人多的的就不会打人少的了吗?不会的。这世道,坏人不会因为有规矩而变好,也不会因为没有规矩而更坏。”
“而且哪有真正的坏人呢,都是因为吃不饱,吃饱了也仍会想别的事。所以没有善恶,是强弱。理由也好,规矩也好,有总比没有好,大部分的规矩,即使有的时候会被强者所用,但从根底上,其实是在保护弱者的,所以圣人倡仁义。对不对,韩先生?”
中年儒士笑笑,说很好很好,也不再深究,只是摆了摆手要少年离去。
李明蔼却没走,问:“韩先生,董绿珠……在学宫那边,真的过得还好吗?”
韩先生摸摸少年的脑袋,道:“匏有苦叶, 济有深涉。深则厉, 浅则揭。不经荆棘,难见楷树。”
李明蔼沉思一会儿,拜谢行礼告退。
从韩府大门出来,犹豫一会,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趟南城。
方才两进院子都没看见裴文虎的踪迹,估计今日那位裴家大少爷有更好玩的事,没来韩府学堂练射箭。本来想从韩府直接与他道一声别,但现在如果不跑这一趟,这位大少爷知晓后估计真要很伤心了。
城南多深府。
连几条大道都是精修过的石板路,与西城自家门外一下雨就变的泥泞难行的土道完全不同。
好容易厚着脸皮打听到了裴家所在的地方,李明蔼生怕穿着粗布短衫的自己说与裴文虎是“朋友”家仆不信,于是只好谎称是韩先生学堂那边有事,务必当面见大少爷一面转述。
天地良心,“朋友”这俩字是他裴文虎自己先说的啊,我们都没承认!
门房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会李明蔼,还是让他从门外等着,他去通报。等了好一会从内中出来,说是裴少爷最近都不在家,随夫人往去打谷城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等少爷回来了,会专门请小少爷往学堂去一趟,拜会韩先生。
李明蔼连说不用不用,在门房一脸古怪的眼神中,转身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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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经历了一夜酣睡的李明蔼天还没亮就早早起床。
昨日的时候,少年先是从邻家借来了梯子,用泥巴和茅草修补好了漏雨的灶台和雨棚,出门往韩府送了信,又跑去北城,花钱买了好些东西,去探望了董绿珠特意交代过自己的两家老人。
嗯,接近二两银子,如今自己也算是个小财主了。
今天少年给自己认真做了最后一顿丰盛朝食,一口不剩吃光,然后背上昨晚就收拾好的包裹,顾客送的蛐蛐笼、公孙婆婆送的平安符都在其中,再看一眼自家的院子。
房门,灶台,晾衣竿,石桌,老槐。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但愿不是下个月。
少年关院门,落锁。
大踏步向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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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外,赵姓掌柜已经乘着马车等着。
马车上,赵掌柜详细给李明蔼解释来龙去脉。
这位道家的长辈高人,姓温,与掌柜所在的蛇草山一脉属于同源不同宗,按照辈分,赵掌柜也要喊他一声师叔祖。为人放浪不羁,却又声望极高,在多个王朝与藩属国的朝堂挂着官职。
因此,无论是修为,学识,还是身后势力,老人都可以称得上是归栈洲东部数朝排的上的一号人物。
此次老人有事前来拜访穆山一脉山神,不知发了什么性子,又要去姜楚王朝探望一位老友。且老人有怪癖,有些时候会突然不愿意乘坐飞舟,而是踏足山水,游戏人间,尝一尝山下的烟火气。这个时候,身边就不要留随从了,要找一位山下凡俗子弟作为伴当,照顾日常饮食起居。
李明蔼才得了这样一个空缺。
赵掌柜一大早又嘬着热茶,一脸替少年庆幸:“怎么样?我给你找了个好差事吧?”
李明蔼越听心里越没底。
赵掌柜又道:“当然,老仙师寿数长,脾气不能被咱们常人所揣度,有些异于常理的言行,也都正常。你今后也就知道了。”
李明蔼道:“掌柜的,我现在能退出吗?我想通了,一辈子在咱客栈当个管事的挺好。”
赵掌柜笑笑:“你说呢?”
少年沉默一会,又问:“话说如此,其实还是机缘大过空遇,只不过掌柜的疑我,放在我身上才是个无退路的选择。您为什么不从自己家族里挑选一个伶俐后辈?毕竟万一得仙长青眼,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赵掌柜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叹一声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你不懂。”
马车摇晃好久,终于停下。
两人下车,是城东一条小河旁边,丛生着一团团未开的芦苇。
熟芦为蒹,幼芦为葭,此时蒹葭苍苍。
赵掌柜说声“好了,从这里等着。”就自己跑去河边观鱼。
少年车上说一句“能退出吗”只是说说,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退路全无的准备。此刻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已经演算了无数遍那位温姓神仙祖师从天而降时,自己的答对方式。
万事开头难,初见定仙缘。
许久,蹲在河边毫无形象的赵掌柜耳朵动一动,站起身,道:“老先生来了。”望向南方。
李明蔼打起精神,随之盯着天边的流云。
本以为会有位老神仙踏剑破开云彩,携光流霞,从天而降。
没想到蹄声得得,一个粗布衣衫的老人,从土坡另一侧现身。
遥遥便招手:“你好呀,乖徒孙!”
赵掌柜叹一口气,打个稽首行礼。
没有霞光,没有云彩,如果不是老人身下骑着的一头大角壮硕白鹿,李明蔼只觉的自己可能认错人了。只是错愕并不耽误行礼,少年深深作揖喊:“李明蔼,拜见老神仙。”
舍掉往昔押重注,前途仙缘就在这一拜中。
遥遥打招呼,往往显得双方亲切。
如果打完招呼,其中一方行动过慢,要等好久才能相近,就有些亲切以后的尴尬了。
蹄声渐近,还是渐近,李明蔼深躬身子,等了许久也没听到老人行到近前,只好抬起头来。
白鹿其实颇有仙气,除了走的太慢。
这头白鹿长了一对极大的角,枝枝叉叉,茸色很深,应该很有年岁了,鹿角上挂着一册书,身上毛色却很干净。
老人骑在鹿背上高高往下望,本已经走过了李明蔼身前,突然探头瞅一眼少年,道:“莫看来路?好下注啊。”
少年浑身僵直,悚然而惊。
赵掌柜不知所以,靠上前来。
老人拍拍赵姓掌柜脑袋:“我那个徒孙媳妇,你就没带着一起来?”
赵掌柜面如死灰,无言,摇一摇头。
骑鹿老人回头问:“我的乖徒孙都和你说了罢?咱们要一路走到姜楚王朝的。路途遥远,你得吃苦。”
李明蔼赶紧答:“掌柜的说过了的,我不怕吃苦。”
吃苦算什么呢。
老人又端详一会,道:“好,长的还行,不丢人。那走。”
白鹿便回头。
少年还站在原地。
赵掌柜一巴掌拍李明蔼后脑勺上,“愣着干嘛,跟着啊。”
李明蔼万万没想到这就算完成见面了,这和自己之前预想的哪一种都不一样啊!赶忙快步跟上。
鹿角上书册摇啊摇。
赵掌柜倚车目送两人远去。
清水河畔。
老人偕少年,白鹿伴青芦。
一直仿若不存在的车夫开口问:“这孩子有意思,是福是祸?”
掌柜的道:“是福是祸,看他自取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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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姓掌柜回城时,先去城东的徐芝记排队买了一提桂花糕,小心翼翼包好了,置在袖子里。然后未回客栈,而是径直去了南城一幢精致的院落。
院落四周幽静,风景极美。院中陈设华贵,家具用物无一不风味雅致。
赵掌柜走到屋门前,停了一下,推门走进。
阳光随着门扉开,一拥而入。
紧闭着的窗前坐着一位老妪,衣着考究,妆容精致,钗梳插满白发。
赵掌柜帮着打开窗子,从袖中掏出还带着炉香气的糕点,柔声道:“静姝,给你带了老店的桂花糕,吃一点吧?”
老妪开口,声音沙哑:“温老太公走了?”
赵掌柜答:“走了。”
老妪突然厉声道:“你宁愿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撞运气,你也不准我见老仙师一面,哪怕一面。”
赵掌柜一脸苦笑,“静姝,说了多少遍,延寿不改命,终是一场空。”
老妪眼神怨毒,“我不管,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赵掌柜解开糕点油纸,将桂花糕掰成一份份好入口的小块,然后走出屋子,带上了门。
昔年眷侣,今日白头,仙凡一隔,已成仇寇。
屋内,是老妇人声嘶力竭的咒骂:“赵烂柯,你便是长生,也一定不得好死!”
赵掌柜独立门外。
掏出茶壶,摩挲一下又放下。
世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有些人,一旦长生,必落窠臼。明知心魔难除。可是即便不入长生,便能如意吗?
某人本来早能破境,却囿于情关不得出,如今已错失机缘。
值得的。
院中,一株大树,郁郁葱葱。
庭有枇杷树,吾与妻少时相恋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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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跟在鹿旁。
自从白鹿回头,老人便一直未曾言语。
被一语道破心机的少年更是不敢先开口。
一路行来,早已入山,日头高升。
温姓老人突然问了一句:“小伙子,你可知道,古南楚的南字,本意是什么?”
少年只说不知。
因为是真不知道。而且吃不准老人为什么突然提起古南楚。
老人道:“其实如今咱们要去的姜楚,在古时本属于咱们古齐地界。南楚一国,远比现今的姜楚还要远的多,大的多。得是如今的南方诸国一带了。至于南字,最早的时候,其实是编钟的意思,楚朝多南音,南音,以锤击钟之乐也。”
少年脸上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愈发吃不准这老人什么意思。
老人道:“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到这里,就告诉你一下。古时老齐伐楚,伐的是那个南楚,所以才有‘风马牛不相及’的说法。否则放在现在,西京与姜楚离得这么近,简直是脸碰脸,早就该打起来。少年人爱读看书是好事,但莫把学问学残喽。”
李明蔼心中大怖,连念头都不敢再有。
老人一路无言,其实是在“翻书”。
这世间书,最是好看。每当“书荒”时,老人就想从人世间走走。
看看这人心“脉络”,演变沿袭。碰到喜欢的故事,还故意看看后续发展,慢也不怕,美其名曰“等更”。
路过一条宽阔山涧时,李明蔼前行几步,水面宽阔,连人带鹿不好翻跃,于是建议老人绕行。
这边离开临淄城较远,连少年也没来过。
老人却摇头,只管驱鹿慢慢往前行,就在少年惊呼的时候,白鹿蹄踩水面,竟然丝毫不落。一人一鹿晃晃悠悠,踏水犹如平地,在流动的溪涧水面拉出一缕缕好看的水花。
李明蔼惊叹的眼神看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也是要过河的。咬牙许久,只好脱掉身上外袍,只留下身短裤,将脱下来的衣物与包裹卷好,一手拖起,凫水过溪。
冬水反暖,秋水最寒,少年冻的牙关打颤,但并不言语。
溪水对岸的老人一直看完少年凫水全程,等少年上岸以后,才绕有兴趣的问道:“少年郎,我这里鹿背宽阔,你为什么不央求我以白鹿载你一起过溪呢?”
正在拿旧衣擦干身体的李明蔼如遭雷击,讷讷道:“这,这也行?您没说啊?”
老人很认真道:“你也没问啊。”
少年想起临行前赵掌柜车里的话,闭嘴不言。担心老人看破自己心里话,连偷偷骂人都不敢。
老人四处望望,道:“也罢,这里风景好,我从这里歇一歇,吹吹洞箫,你便缓一下身子。”
翻身下鹿,手中不知何时真的多出一只长长紫竹,阳光下温润好看。
老人想起什么,又嘱托道:“以后的路上,我可能会经常消失,但你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放心,我总是能找得到你的。”
这一段溪涧极为宽阔,水流看似平缓,实际上水下乱流湍急。下游不远处临近北岸还有一片小洲,洲上又有一窝水洼,洼中遍生乌菱,深绿色的叶片映着日头,映出一片鲜艳的紫,老人执潇而去的,也正是那附近。
李明蔼知道这里是哪里了,临淄城东南方向,有一处被称为紫菱山的,常年有野生乌菱,终年不败,应该就是这里。
老人端坐一块大石上,开始吹奏洞箫,声音悠远,没有特别的高低音,富有古韵。
老人中途会停歇箫音,启喉高歌与自己的箫曲相和,奇异之处在于即使停止吹奏了,那一缕箫音仍旧在山涧间盘桓不去,仿若如风流转。老人高唱:
“清晓骑白鹿,直上天门山。
山际逢羽人,方瞳好容颜。
扪萝欲就语,却掩青云关。
偶然值青童,绿发双云鬟——”
曲子名叫紫菱洲。
大石之上,白衣披白发,枯唇衔紫竹。
即便是方才李明蔼觉得老人疯疯癫癫,此刻也不由得心生赞叹,这一幕太有神仙意趣。
身畔老鹿打了个响鼻,李明蔼歪头,发现这头老鹿也目不转睛,听的入神。
李明蔼想起了方才白鹿踩水的画面,不知道是温姓老人术法通神,还是这头白鹿神异?
少年伸出手去,想要抚摸高大白鹿脊背。
白鹿目不斜视,开口人言:“你要还敢乱摸,把你手打断。”
少年目瞪口呆。
(7450字。新年第一章。
本来想更个四千小章,结果写着写着,字数超支,也就由着去了。
有时候确实没办法随意断章,不合适。如果愿意分章,慢山河现在起码四十章左右了吧?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下几个的章节,就会开始成体系的介绍一直避而不谈的慢山河的修行体系和部分奇怪世界观了,其实早就想好了,但总要有一个合适的契机才能统一介绍。不想硬为了让读者清晰强行把他们搁置在最前面,这种破坏剧情结构的事,弊大于利。
另,期望大家来纵横阅读,也是免费,但是可以从书圈说说话。
以及,月初了,想厚着脸皮问一下月票,能短暂的在月票榜上待一会儿。上个月有热心书友在月末发了月票红包,很感激大家支持,但那会大家都囊中羞涩,连我自己都领不出来。
剧情线要展开了,好玩的小故事会一个接一个的来。
再次,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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