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托尔的王冠

    没人知道在放逐王国建立之前，那些古老时代的工匠们是如何在地下建造如此精细的墓穴的。托希亚人崇尚死亡，他们认为死亡便是新生命的开始，因此关于葬礼以及死后身躯的埋葬一类的事情不能马虎。他们请这个世界上最灵巧的工匠，最精细的设计师，来为他们必将会经历的事情早做准备。

    数百上千年前，那些拿着锋利的短刀和锤子的普通人，深入到这无人而阴冷的地下，借着昏暗的火把，在每一块石头上面雕刻下自己内心所能感知到的一切东西——对死后世界的向往，对生者的眷恋，和无法逃避的命运所化成的幻像。这些亦非虚幻亦非真实的思想，被那些注定不会被人记住名字的工匠所镌刻在这里，等待着长到无法望见尽头的时间的腐蚀，注定不会再感受任何一缕阳光。

    格莉森达抚摸着坟墓墙壁上的丝丝纹路，这崎岖下隐藏着的无限思潮和眼泪被她触碰了。格莉森达另一只手摩挲着刚刚被她从自己的祖父的尸骨上取下来的元素戒指，感受到了这戒指和某些不可言说的力量之间的联系。

    “我们的家族，是安达利亚大陆最古老的家族之一。”格莉森达一边用眼睛紧盯着壁画上所描绘的死后极乐世界，一边像是无意地说道。“没有古籍可以查找到马兰家族的远古历史，即便是最博学多才的人也仅仅知道这样一件事情——我们和其他的一些极其古老的家族创造了安达利亚的辉煌历史。”

    尼索伸出一只手，抚摸一个山羊形状的石雕，这雕像的眼眸处，还隐隐约约闪着光芒。

    “珍珠制成的眼睛，看来托希亚人还真是奢侈。”尼索轻轻说了一句。“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你的祖父要被安葬在这座托希亚人的坟墓？”

    “为了羞辱，我想，或者是为了考证。”格莉森达轻轻地举起自己手中的那个紫色的，镶着奇异紫水晶的戒指。

    “羞辱什么？又考证什么？”

    ……

    大约20分钟之前，他们清理了这长廊的所有不死生物，最终又下了不知道多少层的阶梯，终于来到这间精雕细琢建起来的房间。搬开了一个沉重的石棺，那里面躺着的是一个被浑身撒了银粉的骷髅。

    “我感受到了……”

    格莉森达在打开棺材板的一瞬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感受到了死人的气息吗？”尼索一眼就望见了这具骷髅的右手食指上套着一个极其怪异的戒指。说这戒指怪异，不仅仅是因为这戒指上面镶嵌的紫色水晶是绝世罕见的物品，更是因为他在这戒指当中感受到了一股针对他的排斥之感。他不受控制地感到恐惧，可这恐惧很快便消散了。

    “不，我还是说不出来……很多东西都说不出来，但是我就是知道它们存在……”

    格莉森达伸出双手，轻轻地握住这具不动的骷髅的右手，然后将戒指拿了下来。

    “这只戒指便是我们家族的权力象征，埋葬了这支戒指，意味着埋葬了我们家族的未来。马兰家族的后人，无论是谁，只要拥有了这只戒指，便是这古老家族的族长。”她微微眯了眯眼。“被我握在手上的不仅仅是一个稀奇的戒指，更是我们家族复兴的希望。”

    她掸掉这只戒指上面的银粉，顿时，紫色的水晶在魔法灯笼光芒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很好看的光，很恶毒的光。

    “为了防止尸体在死亡之后复活成为不死生物，一般下葬的时候都会在尸骨上面洒上了一些银粉。”格莉森达想把戒指套在食指上，就在这时，尼索伸出手拦住了她。

    “怎么了？”

    格莉森达疑惑地看向尼索。

    本能驱使尼索阻止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等到我们回到了地面，再试这戒指也不迟。”尼索咽了一口口水。“地面上有阳光，更适合你观察它。”

    格莉森达撅了噘嘴，低下了头，把戒指握在手里。

    “你说的对，不能太心急了，祖先会怪罪的。”她叹了一口气，又转过身，望向了棺材里面的骷髅。“虽然这个祖先，我的祖父，我连一面也没有见过……”

    ……

    “羞辱什么？又考证什么？”

    “托尔，那是禁忌；托希亚人，那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不死生物。把我祖父葬在这里，正是斯多姆家族这个丑恶的新生势力，为了羞辱我们古老高贵但毫无势力的的家族所想出来的一个计划。当然，如果他们真的是想羞辱的话，那他们做得很成功。在我离开风暴堡垒之前，我几乎连外面的世界都没有见过……”

    “好了，格莉森达，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走了。”

    “再待会儿吧，你都陪我在这里看壁画看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差这么一点点时间。”格莉森达一个肩头倚靠着墙壁，好像又是在思考着什么。“至于考证……因为有一个传说，说我们马兰家族以及其他的那些极其古老的家族，和死神托尔一类的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将我的祖父葬在这里，其实是想测试马兰家族的纯种后裔是否会受死神的影响，毕竟地下深处就是阴魂的世界。”

    “等等，你刚刚说，死神托尔一类的神？你指的是什么？是三圣还是十一圣？”

    “都不是，比这些神都更加古老……当然，也都只是传说。十一圣是帝国教会所信奉的安达利亚帝国的十一位皇帝，三圣更只是在数百年前流亡者征服瓦拉纳岛的时候，才刚刚出现的。而我所谓的托尔一类的神，则是传说中和死神托尔一并悟道成神的另外三位古神……当然……当然，即便是我们家族也对此知之甚少。而我所知道的东西，也只是来源于深夜里偷偷钻进我的房间的妹妹所述说的只言片语。”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格莉森达笑了。“那当然，这种知识可是一般人所能触及的到的吗？”

    她又绕着这个不大的房间转了一圈。

    “只可惜，我们这几支古老的家族，现在也仅仅只剩下濒临灭亡的马兰家族一支了。”

    格莉森达思索了一下。

    “上一支家族的灭亡也就是一两百年前，好像是米罗家族吧……据说米罗这支家族的第一任族长——当然，这个人也是无数个世纪前的古人了——第一次在自然界中提炼出了精纯可控的魔力，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魔法师。而他们的家族后裔，也以无可比拟的极强魔法天赋和不受魔法影响的强大身体素质而俯视默默的魔法师之林。当然，这支家族最后也衰败了，原因无从知晓……”

    尼索沉默着。他用手掂起自己的弓箭，过了好久，才缓缓张开嘴。

    “时间会结束一切……”

    “咔嚓……”

    格莉森达猛地抬起头，立刻向四周望去。

    “什么声音？”

    那轻微的响声出现之后，又是一阵刺耳的石头摩擦石头的尖细噪音回响。大地开始颤抖，两人头顶上落下了灰尘，一扇古老的大门缓缓打开。尼索身旁的那座石雕缓缓地一分为二，一束光芒从地下世界当中直射过来。

    “这是……”

    两人望着莫名被触发的暗门，都有些惊讶。

    格莉森达回头看了一眼尼索，两人默不作声地交换了一下意见，随后提着魔法灯笼，向着有光亮的那个小房间走去。

    事情永远不会这么顺利。一次不经意的暗门触发不代表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人们总把走路摔跤当做厄运，把捡到一枚金币当做好运，但是这些出其不意发生的事情，又有谁能够辨别其中的幸运与否呢？

    每一次的探险不一定会有收获，但一定会有危险。尼索正是比格莉森达多懂得这一点，才能够在那把无形的匕首出现之前提前做好了防范。黑影闪现，匕首的锋芒被一支强有力的箭矢所遮盖。尼索已经提前张开弓箭，阻挡了那次对着自己的偷袭。

    “小心，是幽灵！”

    尼索又将一根剑搭在弦上，第二次阻挡了那个幽灵化形的攻击。

    格莉森达拔出自己的长剑，将灯笼放在地上。

    那模糊的黑影此时正夹在两人的中间，进退不得。它在每次发起攻击的时候，那模糊的右手上总会寒光一闪，出现一把化为实体的匕首。尼索在防御的时候只能用箭矢攻击匕首，因为他明白，不依靠牧师是无法对这等幽灵状态的不死生物造成任何伤害的。

    “嘶……”

    格莉森达在望见那个模糊的人形幽灵时，额头上又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不过这一次她没有退缩，而是握住自己的长剑，冲上去将幽灵拦腰斩断。

    影子闪烁了一会儿，随后，分成了两部分的阴影又重合在一起。

    幽灵发出了嘶吼般的叫声，握住匕首，朝着格莉森达发起攻击。格莉森达可以非常轻松地接住对方的匕首，可是在她每一次找准空隙劈开幽灵之后，那闪烁着的伤口却又能够很快愈合。

    “不要攻击，我们快走！没有牧师的能力，我们是没有办法对幽灵造成任何伤害的。”

    “什么？”格莉森达微微弯下腰，躲过了对方的一击之后，将剑举过肩膀，轻喝一声，带着雷鸣之力，化成一道蓝白色的闪电直接穿过了幽灵的身体。

    “嘶……”

    幽灵卡顿了一会儿，随后又凝聚成实体，转过身，对着他们咆哮着。

    “走！我们赶紧上去！”

    那只被攥在手心里的戒指，忽然给了格莉森达一道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提示。

    “不。”

    “为什么？！”

    “……不知道……是戒指……”

    她从自己的披风口袋中取出自己的储物石，催动其中的魔力，将那本厚厚的《月亮经》拿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幽灵见到了那本书，露出了恐惧之色。

    “有戏！”格莉森达大喜，左腿前曲，右腿蹬在后面，皮肤上不可见的魔法符文闪过蓝色的光芒。

    她极快地冲了上去，将这本厚厚的书籍贴着幽灵的脸猛砸过去。

    幽灵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清晰可见，格莉森达的衣袖拂过了它的身体。

    “就是现在！”

    嘶鸣着，想要逃离两人的幽灵被一根箭矢射穿了身体，定在原地。格莉森达微微一笑，背过身，剑锋在身后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半圆，蓝色的电光伴随着幽灵身上的切口，勾勒出了这样一副迷人的图像。

    披风衣尾落到她的身体上，格莉森达把剑插在剑鞘里。

    幽灵消散了。

    尼索走了过来，格莉森达对他露出开朗的笑容，好像是在感谢他的帮助。

    两人走进那间被幽灵守卫着的房间，房间很小，但是四周全部摆放着靠墙的书柜。从书柜上的灰尘，以及书柜上那些腐朽到难以辨认的书籍可以看出这间隐蔽密室的古老。即便格莉森达极为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碰了一下书柜上的其中一本书，整个房间当中的所有古籍还是都立刻碎在地上。

    “我……”

    格莉森达咽了一口口水，轻咬着牙看了一眼尼索。

    “对不起……”

    尼索掸掸身上的那些碎书渣，眼睛却望着在一片粉末当中唯一能够算得上是一张纸的东西。

    “这是……”

    格莉森达蹲了下来，有了刚刚的教训，她没有再敢伸手触碰。

    这张泛黄的羊皮纸上，画着一个辉煌华丽的皇冠。皇冠下面的注解文字格莉森达一个字母都认不得，唯独有一行最大的符号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认得这个符号，我之前见过，有人给我解释过这个的意思……”格莉森达回忆起丹苏尔法师曾经教给她的一些古安达利亚语言基本词汇，其中就包括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托尔……”她说“这东西，是托尔的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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