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兽人和花

    “小心！”

    詹姆斯明知道康丝坦斯并不会理会这一句话，还是在硬生生扛下兽人战士的一斧头之后，转过头咬着牙说道。

    康丝坦斯瞪着双眼，流着眼泪，向后退了几步，可是兽人却越发逼近。

    在当时的危机的情况下，詹姆斯已经没有时间使用魔力攻击自己背后的兽人以达到减免伤害的效果，所以只能依靠在这几天训练当中所锻炼出来的，勉强灵敏一点的反应力，用手握住斧头的斧柄，接着被巨大的力量压的直接下跪。

    康丝坦斯站在詹姆斯身后不远处，也许是因为兽人的缘故，也许是因为精神的混乱，她还没有跑离这里多久，就立刻又跑了回来。

    “艹……”

    詹姆斯只觉得大脑一股血气上涌，用内心夹杂着恐惧的力量，在兽人攻击的间隙刻，在手中凝聚出一股单纯的魔力，随后不假思索地释放了出去。

    魔力释放产生的巨大爆炸就在自己的面前发生。不仅是兽人被震退出十几米，詹姆斯也当场被冲击波伤的口吐鲜血，倒在不远处的草丛当中。

    他躺在地上，拼命想站起来，可刚刚因为训练过后立刻休息所导致的无力，迅速占据了他的全身，再加之刚刚的冲击，几乎让他的骨头寸寸断裂。他已经没办法再直起腰来了。

    康丝坦斯因为冲击波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瞪着无知而迷茫的双眼，看看四周，又看向詹姆斯。她头发上插着的五颜六色的花朵，全都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康丝坦斯哭了，一边哭还一边拼命挽救这些摔在地上，破损不堪的小花。

    兽人们在刚刚的爆炸当中逐渐缓过神来，他们不断向前靠拢，而康丝坦斯仍然在数着落在地上的花朵。

    詹姆斯顺着自己鲜血淋漓破损不堪的右手，感受着疼痛感从右手手腕部逐渐加深，一直麻痹了自己的半个身躯。他无力地望着不远处的康丝坦斯，胸中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

    “不要……”他从不断滋出鲜血的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靠近她！……”

    汹涌的魔力在詹姆斯的心中翻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没有用任何法杖，也没有用自己的身体，仅仅用意念紧紧锁住最靠近康丝坦斯的那名兽人，发了狂地榨干自己身体里的力量，然后在离自己数十米远的空中，凝聚出一个碗一般大小的火球。

    詹姆斯眼神一动，那颗火球就朝着兽人的身上冲过去。

    兽人群发出了一阵惊恐的咆哮，最前面的那个兽人毫无意外的被火焰所吞噬，但是火球的本体部分已经落在了它身后的地面当中。

    “轰！”

    巨大的爆炸声就在树林中响起，一瞬间四只没来得及逃脱的兽人不是被炸得浑身是血，就是燃烧起了熊熊大火，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之后又没了声息。

    而詹姆斯不会再犯刚刚在自己身上所犯下的错误了。他仅仅凭借意念和魔力，在康斯坦斯与爆炸火球落地处的中间建造了一个透明的魔法屏障。屏障那一边的康丝坦斯只感觉到有一阵微风吹过，吹乱了自己的发丝和地上的小花。看到那些好不容易再一次收集起来的花，又这样被吹散了，她彻底愣住了，眼泪不要钱一般撒落了下来。

    剩下几只兽人没有看见被乱草遮蔽在一旁的詹姆斯，以为遇上了什么强者，就匆匆忙忙逃离了这里，根本都没有管那些还幸存的兽人队友。

    詹姆斯倒在不远处，被炸得不忍直视的右手所溅出来的鲜血已经逐渐被泥土吸收，他的右脸甚至能感受到鲜血流过的温凉。一股血腥味传来，詹姆斯是无论如何讨厌难闻的味道，此时此刻也没有办法挪动自己的身躯去躲避了。

    “你就是那个强盗……”

    詹姆斯好像听到了康丝坦斯在自己的耳边喃喃自语。但是在模糊的视线中，康丝坦斯仍然蹲在那里一边哭，一边用手抚平裙子上的褶皱。

    不行……

    詹姆斯感觉自己像是要昏迷过去一样。

    我必须要离开……

    这件事情太诡异了。河的对岸还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房屋，兽人就算是派出侦察兵那也不可能逼近得如此之近。达马克中士每天都会派人来这片地方巡逻，兽人绝对不会派大军攻过来的。而刚刚的那一支兽人小队，明显不是过来旅游观光，若不是自己，可能他们已经闯入军营制造混乱了……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

    詹姆斯脑海中闪过一丝恐怖，暂时遮蔽了他浑身的痛苦。

    即使那支兽人小队成员只有不到十只，在军营里的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能打个措手不及。即使无法消除达马克的大部分有生力量，也能制造混乱，动摇军心。

    更何况，说不定这样的队伍还有很多，正在从四面八方朝着金斯布里奇后城门那里逼近。

    他们有危险，我必须要告诉达马克……

    詹姆斯再一次尝试了一会儿，可还是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坐起来。虽然此时此刻他已经有了部分力量能够支撑着活动一下，但这一点点微薄的支持根本无法抬动自己像是被灌了铅一样的身体。

    不会要死在这里吧……

    詹姆斯摇摇头，努力想摆脱这样的思想，可是死亡两个字仍然不断地徘徊在他的心中。到了最后，他已经明白仅凭自己的力量完全无法移动分毫，因而也对生的希望抱以怀疑。

    他扭过头，看着自己还在不断流出大股大股鲜血的手臂，觉得此生自己除了懦夫以外，没有扮演任何重要的角色。去矿洞拯救怀特沃特小队，两次拯救康丝坦斯，是他这辈子为数不多做过的硬气，而又不曾后悔的事情。

    不，世界已经给了我太多警示了……

    拯救怀特沃特，詹姆斯没有受伤，但是永远的失去了一位朋友。第一次拯救康丝坦斯，上天让他接受了一次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惩罚——不被信任，极度的不被信任。直到他第二次义无反顾地拯救康丝坦斯，詹姆斯还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现在好了，死亡，死亡这两个字，已经成了这世上唯一配得上詹姆斯罪行的东西了。

    他这么想着，在心里面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说自己又愚蠢又单纯，根本看不透为人处世的基本之道，根本不懂在除了小村庄以外的任何地方生存下去。这么一想，他居然感觉释然了，好像了在解到了自己的愚蠢之后，这种愚蠢也变得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詹姆斯放弃挣扎。他现在只想忘记所有东西，静静地感受空灵。他想忘了前几天才刚刚从贾诺德那里学会的爆炸火球的施展方法，他想忘了在风暴堡垒所了解到的一切秘闻，想忘了童年当中所有的那些不好或美好的记忆，也想忘了自己所接触过的所有人。

    记忆已经搅成一团浆糊。詹姆斯求生的欲望竟然没有遗忘的欲望更加强烈，好像即便是自己没有死亡，一切也都没有了。

    “花……”

    他的脸上有瘙痒的感觉。

    詹姆斯用尽全身的力量向身旁看去，康丝坦斯正跪在自己的面前，用一根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花……”

    她一边说，一边炫耀似地举着自己采得的几株蓝色的小花。康丝坦斯的眼角还留下了深深的泪痕，但脸上笑容的纯真是遮挡不住的。

    “嗯，花……”

    詹姆斯轻轻地应了一声。

    一个痴傻的人，会理解死亡这种东西是什么吗？

    詹姆斯心里面暗暗说。

    “你是那个强盗……”她说“你拿了我的花……”

    “嗯，我是……”

    不久前，在金斯布里奇的众目睽睽之下，康丝坦斯也是如是对着众人说。那时她抱着自己的母亲，面色惊恐，也丝毫不掩饰眼神中对詹姆斯的仇恨。他没法弄明白，为什么仅仅过了几天，康丝坦斯就将这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唯独记住了自己是个所谓的强盗。

    “花……”

    也许一个疯癫的人根本不理解这些。

    “你知道它是什么名字吗？”

    “它啊……”康丝坦斯将这一束花抱在自己的怀中，腰背向后弯了一点，眯着眼睛，眼神落在天空之上，露出无邪的样子。“它是妈妈喜欢的……”

    玛格丽特……

    “为什么呢？”

    詹姆斯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模糊。生命力顺着鲜血流出了自己的体外，而他已经不愿意过多奢求什么了。

    “妈妈经常买这朵花，买完之后放到大缸里煮着，然后做成红色的水……”康丝坦斯哼了一声。“还有一种红色的花……妈妈就喜欢这两种……”

    炼金术士啊……他想起玛格丽特的身份，她是金斯布里奇享有盛誉的炼金术士，能够制造各种各样的药剂。康丝坦斯所谓的红色的水，应该就是那种味道难闻的光明治愈药剂了吧。

    是啊……了解这些也很有意思……至少在我死亡的时候，能够对这个世界有着更多的理解……

    “你喜欢吗？”康丝坦斯抿着嘴，晃了晃身体，根本不在意那一大摊红色的鲜血和他虚弱的眼神。

    “花……”

    詹姆斯重复了一遍。

    “嗯，就是花……”

    “喜欢……”

    詹姆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是吗！？”康丝坦斯笑着站起来，然后将一朵蓝色的花放在他的胸口，接着哼着小曲，说“我会给你送花的，你要是喜欢，我每天都给你好不好？”

    “好……”

    詹姆斯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量，控制住这最后一丝浅薄的意识，温柔地说出了这一句。

    人影在闪烁，黑夜已经降临，光怪陆离的幻象迅速支离破碎。

    詹姆斯如同一个被抛下的铁球一般，飞快沉入地底。没有光，更别说有影。没有空间，所以自己无处不在；没有时间，所以自己永恒长存。他领悟了一些东西——那是在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永远领悟不到的。

    他张开双眼的时候，正好听到海浪拍打岸边发出的温柔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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