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眼万年

    叶暖所在的牢房和它简陋的外形有极大的反差，外面的墙体还在用粗糙的石壁覆盖，然而里面却极具未来设计感。

    整个空间呈长方形，没有任何隔断，所有的功能区都集中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开敞的厨房，隐于地下的可升降浴室，简洁轻巧的三两家具放置其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透彻的平板玻璃大量运用其间，灰白色交相呼应，一种清洌的气息直接扑面而来。

    视线挪到房间最中央的地方，叶暖顺着占据室内大面积的一张巨大编织毛毯往前一看，银色卵形的营养舱正摆置在那里。

    冰冷的金属材料和一旁柔软的毛毯格格不入，放眼望去，就好像排斥整个世界，蜷缩在角落沉眠的巨兽，孤寂，清冷。

    这是叶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的未来物品。莫名其妙地夺舍重生，纵使吸收了原主的记忆，一千多年的时空差，让叶暖依旧很难有代入感。她醒来的时候是在荒地，后来被带到这个监狱，一路上见到的设施其实大多与现代的都大同小异。如今有了切身体会，她心底终于有了那么一份真实感。

    透过华光映晖的透明金属，叶暖隐约看到了营养舱里面的一道白色身影。

    她的直觉很敏锐，大抵是因为自小体内就寄居了一个亲近自然的远古巫女的灵魂，所以一直以来叶暖对危险的感知都很强烈。先前被那两名陌生男子意外打晕，一则是因为她情绪消沉没有防备，二则是刚进入这副身子，灵魂和肉体还没有融洽结合，五感降到了从未有过的水平线，一时不察才遭人暗算。而现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休眠，她的灵魂总算和肉体不再疏离，可以很直观地感受到营养舱里面的那道身影体内蕴含的力量，就算对方此刻还在沉睡，一种极其猛烈的压迫感依旧像冷气一般肆意钻进叶暖的毛孔，让她莫名打起寒战。

    冷，无边无际的冷，淤积在心头发泄不出来，闷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这是叶暖从未有过的感受。

    不过即使叶暖的视线并不带任何侵略性，甚至只是不经意地扫了过去，只是稍稍多停留了几秒，就把那人从睡梦中唤醒了。

    只听到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那道身影缓缓地从营养舱里坐了起来。

    那人个子很高，但是身体却很薄弱，白色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叶暖从侧面几乎只能看到他竹竿似的单薄身影。

    比女人还纤细，这是叶暖对他第一眼的印象。

    察觉到叶暖投来的注视，蓦地，男子转身望了过来。

    蛇娘子以前对叶暖说过，有些人，一眼就可以万年。她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蛇娘子说完这句话，心底传来的悸动和向往，虽然过后变得颓然无色，但那一瞬间如烟花绽放的美丽依然惊艳了叶暖，让她对这种奇怪的感觉充满了期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即使他们两者之间隔了一个营养舱和数米之遥，叶暖却清晰地捕捉到那人的一双黑色清眸。

    那一双眼睛透彻清明，明明闪动着琉璃般的光彩，里面却是完全的平淡无波，静悄悄的，不带一点人气，仿佛世间万物都是一片死寂。叶暖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对方明媚的眼睛上，罩了一层透明的绝望。

    他，虽活犹死。

    两个发声频率相同的物体，如果彼此相隔不远，那么使其中一个发声，另一个也就有可能跟着发声，这种现象就叫“共鸣”。人的思维其实也是一种可震动传递的物质，以一定的速度从脑海向四面八方传播出去，微弱的声音经过共鸣以后就会被加强。而显然，叶暖和那个白衣男子思维波动正是一个频率，即使有强弱之分，但是在两者交融的时候瞬息便产生了共鸣，并且从中心荡漾开来，愈发厚重。

    一刹那，叶暖觉得自己好像认识了对方很久很久，久到他们都忘了彼此。这或许就是蛇娘子所说的，一眼万年。

    她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三鬼，而他也浑身绝望。真好，被命运眷顾的他们俩。

    叶暖心底的风起云涌并未显露出来，倒是那人看了叶暖一眼之后直接收回了眼神，并没理睬她半分，径直从营养舱起身走了出来，踩着懒散的脚步慢慢朝叶暖靠近。

    他的皮肤很白，衬得他的五官更加妖冶绝伦，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墨黑色的短发因为刚睡醒微微翘了起来，眼睛半眯着，好像没睡醒的稚童，看上去乖巧无害。不过叶暖凭着习武多年的经历却知道，这人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丝毫破绽，不管从什么角度，都不可能找到下手的机会。倒是他任何的一击，都是风驰电掣一般致命的威胁。

    就在他走到叶暖一步之遥的地方，引起了叶暖身体的极端反应，让她心底骤然一紧，下意识就准备出手防御的时候，突然，白衣男子一个侧身，和叶暖擦肩而过，走向房间的一处角落。似乎是触动了某个机关，隐于地下的升降洗手间从地底冒出，随后白衣男子走进去彻底隐了身形。不久后传出的淋漓水声在全方位无死角地告诉叶暖，让她有一眼万年之感却又引起她忌惮防备的那个人正在洗漱。

    见状，叶暖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因为之前白衣男子的压迫而微颤不停的双手，她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即使心中对那人生出同类的亲切感，但是对方带给她的压迫感太过强烈，让她不得不提起精神防备。那人的气场疏离而充满危险，而她现在这副身子完全没有缚鸡之力。同类，也是建立在相似的实力之下的，否则就只能臣服变为附庸。就算她心底无欲无求，但是三鬼自小就教导她，人要有风骨，要她不可低下自己的头颅。她知道，他们三个都有自己的骄傲，在他们联合教导下的自己若是迫于强压低下头，那她就不配成为他们的弟子。

    只是还不等她继续思索，身后的金属门突然响了起来。门洞里，一个四四方方的立方体金属物挪动着灵活的脚步从外面走了进来，避开了叶暖这个障碍，金属物直接来到毛毯所在的地方。

    在距离营养舱不远处放置了一个金属小茶几，只见方形金属物闪烁着最上面的灯光，来到小茶几的旁边，而后从下方突然伸出几根支架将它的身体撑了起来。它动作熟练地打开自己的腹腔，从里面拿出一块块鲜红的东西。清空完自己之后，金属物又收拾了一下桌面，抹掉不经意洒在桌上的红色液体，它才恢复原貌顺着原路返回。在叶暖持续的注目之下，它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她眼前。这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得太快，叶暖甚至觉得自己之前所见只是一场梦，只是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不时提醒着她，噢，刚才那些都是真实的。

    缓步走了过去，叶暖看到一块块鲜血淋漓的生肉堆满茶几，表情有些莫名。

    她很熟悉动物，严格来说，是曾经寄居在她体内的蛇娘子很熟悉。因为蛇娘子本身就是远古荒原的古老种族女系氏的后裔，在那个年代虽说不至于茹毛饮血，但是平日里的饮食都少不了各类动物的血肉，而蛇娘子又是典型的食肉生物，懒起来甚至还会生吃。后来她又在叶暖的星球夺舍重生多次，不说了解全部肉类的口感质地，十分之八九还是有的。现在他们三鬼虽然魂飞魄散了，但是曾经的记忆却都留给了叶暖，所以叶暖一看茶几上的生肉，就判断出来不是她所在的年代常见的那些。

    桌上这堆肉质地细腻，纹理清晰，表面还沾染着新鲜的血液，显得微微湿润。肉色呈爽朗的鲜红色，看上去富有光泽。不过再仔细一看，会发现这些肉块的肉纤维粗长，口感相对更有嚼劲，可以看出是一种平时活动量极大的动物。两种特征有些矛盾，但是绝非是叶暖所熟悉的。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一二的时候，进入洗手间的那人已经洗漱完毕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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