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醒来

    木非狂奔向医院。

    刚刚新闻里说，斗殴肇事者被送往医院，他不知道是哪个医院，但是离城南最近的那家医院，只有市人民医院一家。

    他心中堵得慌，不明白一小时前还有说有笑的幼时玩伴怎么忽然就变成了伤人的恶徒，还被警察抓走进了医院。

    木非想要见到苏七，好好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支使着他，让他浑然不顾父母的询问，径直冲出了家门。

    在市人民医院门口，木非居然碰到了林小萌。

    “木非？”林小萌正打算进去，看到木非后微微一愣，皱眉看着他。

    “林同学，你怎么在这？”木非惊讶地问道，继而恍然大悟：“你也看到新闻了？你堂哥？”

    “呵呵。”林小萌自嘲一笑，“虽然他是个败类，可他毕竟还算是我堂哥，出了这种事，我估计他也不敢告诉我伯父伯母，我就来看看能不能帮他一把。”

    木非点头道：“有道理，我们一起……”

    “谁要和你一起了？”林小萌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木非楞在原地，这林小萌怎么态度如此冰冷？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林同学，你等等。”

    木非不明所以，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林小萌见他追来，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冷笑道：“你缠着我干什么！”

    “我……”木非一时语塞，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林小萌看着他那副难堪的模样，抿了抿嘴唇，道：“我原来以为你还算是个有勇气的男生，可惜，你竟然跟那些小混混在一起。怎么样？当混混的感觉如何？威风？有面子？可以肆意欺凌弱小了？”

    木非忙辩解道：“你误会了，我没有……”

    “误会？”林小萌嘴角冷笑，“我在弄堂里亲眼看到了，你跟那个黄毛称兄道弟的，仗势欺人！跟袁万响有什么分别？”

    木非顿时哑口无言，虽说苏七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可要说他之后没有点仗势欺人的意思，那纯属骗人。

    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帮林小萌赶走袁万响这个恶少。

    可惜，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

    当你凝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屠龙的少年，终将化作恶龙。

    木非原本是想当一回英雄，哪怕是做个被打的英雄。

    后来苏七出现，木非发现自己有了靠山，也就顺势而为，让袁万响吃了个瘪，心里确实是有些得意的。

    这不是他的本意，但是很难说他的潜意识中是不是就是这么希望的。

    所以，面对林小萌的质问，他只能沉默。

    “无话可说了？”林小萌撇了撇嘴，转身想走，终究还是看着木非一脸委屈的模样，心中一软，有些不忍地问道：“你来这干什么？来看你老大？”

    “我……”木非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没什么，我确实是来看阿七的。”

    “就这样？”林小萌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木非低下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仗势欺人了！看着袁万响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我心里很开心。那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如果不是阿七出事了，我可能明天就会再找他，然后依仗他和你堂哥在学校里的势力，当一回学校小痞子，好好耍耍威风。”

    “你可真够实诚的……”林小萌忽然歪头噗嗤一笑，凝视着木非道：“那么明天的小痞子，现在你老大出事了，你还来干啥？一般这时候应该赶紧划清界限吧？”

    “我想要亲眼看看阿七……”木非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不然我心里堵得慌。”

    林小萌叹了口气，对着还站在原地的木非说道：“那你还愣着干啥？跟我走，不知道他们在哪呢，还得找一圈！”

    木非闻言一愣，看到林小萌对他做了个鬼脸后转身就走，忙醒过神来跟了上去。

    进了医院，到处都是眉头紧锁、匆忙赶路的病人。

    两人在密集的人群中走着，刚走进正中央的病房大楼，忽然看到一群衣衫不整的小青年冲了出来。

    这些人的衣服大多都在厮打中被扯裂了，有些甚至身上还能看到道道殷红的伤口，木非看到几个面熟的脸孔，正是苏七的那帮小弟。

    林青果也在其中。

    这些人呼啸而出，在大楼门口一哄而散，散入了人群之中，天色已晚，加上医院的人流太大，再也找不到他们的人影了。

    “林青果！”

    林小萌看到堂哥，大喊一声。

    “来不及解释了，小妹帮我个忙，你们别说看见过我！”林青果眉头皱了皱，经过林小萌身边时忽然急声道：“对了，当心袁万响，那个该死的东西！”

    话音未落，林青果已经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木非愕然道：“什么情况？”

    “全都是没担当的胆小鬼，估计是趁着警察没看牢，全都跑出来了。”林小萌若有所思地看着人群，不解地嘀咕道：“要我小心袁万响……怎么回事？”

    正说话间，大楼里又冲出来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黑脸小伙，看到木非和林小萌先是一愣，继而冲上来问道：“你们，有没有看到一群小混混冲出来！”

    木非觉得这个警察有些面善，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

    “看到了啊。”林小萌一指外面的大街，“全都跑街上去了。”

    “该死，这群小王八蛋！”黑脸警察怒吼一声，“真是小看了这帮小兔崽子，妈的，就我和徐胖子真看不住这么多人！这回又要被吴队骂了！”

    “小李子，人呢！”一个穿着警服的胖子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在黑脸警察身边停下，紧张地问道：“不会都跑了吧？”

    “没错，都跑了！”黑脸警察点了根烟，恶狠狠地对着胖子说道：“让你看好他们，你倒好，全放跑了！”

    “我在忙着查看那个伤势最重的啊……”胖子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谁叫咱学的是法医呢，虽然当了个小片警，可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忍不住手痒啊……”

    “行了，你回去好好看着，千万别让剩下那个也跑了！不然真没办法对吴队交代了！”黑脸警察摇了摇头，冲进了人群之中。

    “小李子，你去哪？”胖子问道。

    “我去把他们抓回来！”黑脸警察头也不回地说道。

    “这哪抓得到啊……”胖子警察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大楼。

    木非和林小萌对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跟着这胖子走了进去。

    ……

    病房大楼里和外面不同，安静得诡异。

    胖子走进一间病房，过了一会儿摇着头拿着个水壶走了出来，向着楼道尽头的开水房走去。

    “快，进去看看！”林小萌小声说道，木非点头跟上。

    不出所料，这间病房里躺着一个人。

    一头扎眼的黄毛，不是苏七还能是谁？

    只是此刻的苏七看起来十分凄惨，全身缠满了白色绷带，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再也没了白天潇洒自若的模样。

    “阿七……”木非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低声道：“怎么会这样的？”

    林小萌冷哼一声：“这就是当小混混的下场，平时看着威风，真出事了，手下小弟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林小萌不耐烦地走到门口看了看，小声道：“你看够了没？那胖警察马上要回来了，我们赶紧走啊！”

    “嗯……”木非点了点头，忽然发现苏七嘴唇微动，眼睛也睁开一条缝，眼皮虽然无力却依旧对着自己眨动着，“等一下，阿七醒了，他好像有话要说！”

    木非忙把耳朵凑到苏七嘴边，听到了一句话――

    “小……心……袁万……响。”

    木非一惊，苏七这时候居然还要他小心袁万响？

    林小萌急声道：“快走！他要回来了！”

    木非有些不舍地看着苏七，小声道：“我会再来看你的，阿七。”

    两人匆忙离开了病房，没有发现苏七看着木非的眼神中，满是担忧。

    ……

    木非和林小萌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色已黑，他们走的这条路上行人稀少，冷风吹过，两人都有些凉意。

    林小萌问道：“那个黄毛最后说了什么？”

    木非皱了皱眉，道：“阿七说，要我小心袁万响。”

    “什么，他也这么说了？”林小萌一惊，“先前林青果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也说了一样的话。”

    “奇怪了。”木非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预感，“这事跟袁万响有关？”

    “他被你羞辱得那么惨，会不会转身就喊了其他小混混来报复？”林小萌眼珠子一转，道：“说不定跟黄毛他们斗殴的那些人，就是袁万响喊来的！”

    木非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就听到了一声极其哀怨凄厉的怒吼――

    “没错！就是老子！哈哈哈哈哈哈！”

    空无一人的夜间小路上忽然响起一阵癫狂的笑声。

    林小萌浑身一颤，忍不住抱住了木非的胳膊。

    “袁万响！是你！”木非听出了这笑声的主人是谁，对着两侧的树木大声喊道：“别装神弄鬼了，你要做什么！出来！”

    “木非！林小萌！”一个漆黑的人影忽然从树后冲了出来，一把将木非扑到在地。

    木非刚想挣扎，忽然发觉一把尖刀顶在了自己胸口，顿时不敢乱动。

    袁万响浑身血污，那把明晃晃的尖刀上满是血渍，面露狂色歇斯底里地吼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不会杀了人！”

    “你杀了人？”木非不可思议地看着疯狂的袁万响，不可置信地说道：“新闻里说斗殴当场死了两个人……难道是你……”

    “哈哈哈哈哈！对，就是我！”袁万响又哭又笑，吼道：“我本来只是想请他们教训一下苏七，哪知道情况一下子失控了，混乱中我拿起刀子就刺死了两个人……都怪你！木非，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杀人犯！”

    “啊！”林小萌掩嘴惊呼，“袁万响，你别冲动！”

    袁万响转头瞪着林小萌，目光中满是怨恨：“还有你，林小萌！你也别想跑，都怪你们，我已经完了！彻底完了！可我死也要拉你们一起！”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有些恍惚，忽然松开了木非，转身扑向林小萌。

    “林同学，快跑！”木非忙一把拉住袁万响的腿，情急之中对着一脸惨白的林小萌不假思索地吼道：“去找大草！”

    “大草是谁啊！”林小萌的哭喊声传来，可是木非已经没有功夫再理会他了。

    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拖住袁万响身上，他不能让袁万响伤害林小萌！

    “大草就是大草啊，林同学真是的，怎么把大草给忘了？”木非恍惚中心中这么想着。

    袁万响想要挣脱木非，可是木非双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

    “去死！”

    袁万响面色一厉，手中尖刀向着木非头部狠狠扎了过去！

    “小非！”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忽然飞扑过来，挡在了木非身前。

    尖刀扎进肉体，发出一声闷响。

    “爸！”

    木非绝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哭道：“为什么！为什么！”

    木非父亲抚摸着木非的脸颊，笑道：“你没事……就好，记得好好照顾妈妈。”

    这句话传到木非耳朵里，仿佛是一扇大门在他心中霍然打开，无数道光芒从那扇门里涌出，周遭的一切再也不那么清晰，袁万响和林小萌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最后摇晃扭曲着消失不见。

    木非泪流满面，抱着父亲的尸体不住哭嚎，仿佛又回到了七岁那年，那辆失事的大巴车，和那个孤单无助的自己。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父亲牢牢抱着他，而换做是他抱着父亲的尸体。

    周遭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

    一个满是迷雾的巨大迷宫中央房间中，木非茫然无措地抱着父亲，看着眼前那个跟自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年。

    那少年全身闪着皎洁的银色光芒，有些头疼地看着木非，轻声道：“你还真能折腾啊……想要控制你的梦境真是难……不对，你就是我，我此时应该自嘲一笑吗？”

    “你！”木非醒过神来，面色一变，大声喝道：“是你！”

    “不对，你应该说是我。”那个少年微微一笑，“恭喜你来到心门之中，不对，应该说恭喜我来到心门之中，哈哈。”

    木非腾地站了起来，面沉如水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还没明白吗？”少年叹了口气，“还是你不愿意明白？”

    木非沉默了。

    少年看着他脚边的父亲尸体，叹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能忘怀。”

    迷宫上空的迷雾中传来阵阵雷鸣之音，隐约还伴随着林小萌的哭喊声。

    少年皱眉挥手，层层迷雾从四方涌向天空，那雷声和哭喊声顿时一寂。

    “这雷声，是大草吗？”木非看着天空，喃喃道：“还有林同学，她在喊我……”

    “是，你的朋友在呼唤你。”少年走到他身边，目光凝视着木非的眼睛，“可你不愿意醒来。”

    木非眼睛一眯，立马摇头道：“不可能，我是被困在这里了！我怎么会不愿意醒来！”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过我。”少年忽然冷笑一声，“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他走到木非父亲尸体边上，摇头叹气道：“看吧，父亲就是最好的证据，你梦里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只有父亲的尸体还在，这是你心中最大的执念。”

    “这里是心门，你心中所想的一切都会在这里具现而出。”少年的声音很轻，“我一直在这里看着，知道你一切的秘密。”

    死一般的沉寂。

    木非脸色阴沉的可怕。

    “呵呵。”半晌后，他忽然阴然而笑，“被人一直窥伺内心，真不是什么好的感觉。”

    木非上下打量着那个皎洁银芒闪耀的自己，问道：“你就是我体内的那些神奇的光芒吧？”

    “不，我就是你。”少年也看着他，认真说道：“或许你很难理解我们的关系，但是我确实是你，或者说，我是你意识的一部分。”

    “好吧，既然如此，看来我也不用再装了。”木非自嘲一笑，“在自己面前也不需要伪装什么。”

    他神情哀伤地走到父亲尸体边上，想要伸出手，却又缩手不前。

    少年叹了口气，来到他身边，手中银辉洒在父亲身上，那把尖刀骤然消失，父亲微笑着站了，身上毫无伤口。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制造永恒的梦境。”少年在木非耳边轻声说着，“永恒即为真实，我们的父亲可以永远活着，你也不会再这么痛苦了。”

    “永恒……”木非喃喃念叨着这个词语，“田藏厚追求的长生是永恒吗？”

    “那个堕入妖道的人类？”少年眉头一皱，忽然惊觉天空的迷雾渐渐消散了，有些惊讶地看着木非道：“你想要醒来？”

    木非摇头苦笑：“我不就是你吗？你不晓得我在想什么？”

    少年沉默片刻，道：“何苦呢？”

    “我也不知道，可是刚刚那场梦中，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木非看着身旁的父亲，“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即使再如何真实的梦，也终究是一场梦。”

    少年面露沉思，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会从我的永恒之梦中醒来……从父亲再次死亡那一刻我就应该明白了。恭喜你。”

    他忽然拍起手来，对着木非轻笑。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而且第二次看到爸爸死在面前，真的是非常难受的一件事。”木非凄然而笑，继而看着天空说道：“我只知道，大草和林同学在外面等着我，我不能一个人躲在这里。”

    “嘿。”少年偷笑一声，骤然化作一团银芒散入了迷雾之中。

    木非有些惊讶，正在四处寻找他的时候，忽然听到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非，你长大了。”

    木非震惊地转过头，看着父亲正对着自己笑着，全身闪动着耀眼的银芒。

    “是你吗，另一个我……”木非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继而洒然一笑。

    既然这是自己的内心世界，那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所想出来的。

    在醒来之前，再做一次美梦也好。

    “爸。”木非看着那个中年男人，亲切又陌生的面庞，最熟悉的陌生人。

    父亲哈哈一笑，走到木非身边，比划道：“嗯，都比我高了，真的长大了。”

    “嘿嘿，这么多年了，我也是要长个子的啊。”木非嘻嘻一笑，看着父亲说道：“妈妈很好，我遵照咱们的诺言，没有让她受欺负。”

    “那就好。”父亲的身影渐渐消散，“难得有机会再见，真想一直看着你。”

    “我也是。”木非叹了口气，“可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不能一直待在这陪你了。”

    说完，木非的身子飘向了天空。

    穿过层层迷雾，迎向那片惊雷。

    迷宫之中，银色的木非再次出现。

    “你真的醒了吗？”他忧愁地看着木非，“这片迷雾还在，证明你心中未曾真正清明。”

    “下次还会再见的，另一个我。”

    迷宫中涌起大片灰色迷雾，将这片迷宫完全遮掩。

    ……

    金光山顶，木非忽然醒了过来。

    他睁眼看到了林草，转头看去，看到了远处被田蓉蓉死死拉着的林小萌。

    “大草，林同学……”木非欣慰地一笑，看着林草捂着胸口仰天狂笑，看着林小萌不管不顾地朝自己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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