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献祭

    “你这死丫头！”

    没了伪装，俞辉耀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沈离抬眼看时，竟是大吃一惊。

    面前站着的哪还有什么黑脸壮汉，只有个风度翩翩的黑衣少年。颀长而匀称的中上等身材，黑袍箭袖，鸦青色裹金长靴，暗红束腰，黑红两色反衬出一张格外粉白的俊脸，剑眉朗目，竟是俊秀清雅得不似凡间俗物。

    虽说长相俊俏的她见过不少，但凡事都怕对比——尤其跟那才张糙黑粗鄙的大脸一对比，此人的颜值简直惊为天人。

    沈离很没出息地盯着他直勾勾看了半天，大张着嘴巴竟是一个字也没了。

    “咳咳。”

    黑衣少年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又白眼了她一眼：“没想到你竟还有这般手段，倒是我大意了。”

    “你有病啊？！”

    半晌，沈离才终于回过神来，突然大声道：“长这么好看非要扮成那种丑样子？！你是怕谁觊觎你的美色吗？！”

    少年的嘴角抽了抽，大概也是从没见过像她这么夸人的。

    “天辣！世上竟真有这么好看的人？居然还是个男的？”沈离兀自一阵扼腕叹息，满脸羡慕嫉妒恨。

    “少废话！”

    少年脸上竟是浮现一抹别样的绯红，瞪眼道：“我问你，慕白呢？！”

    又回到正题，沈离眨眨眼：“你到底是谁？跟他到底有什么过节？”

    “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你们……断袖啊？”

    “断你妹！”

    “啧啧。长这么好看，喜欢谁不行居然会看上他？真瞎。”

    “都说了不是！”少年几乎是吼道。

    “好吧。”

    沈离把手里的人皮一丢，找张椅子坐了下来，说道：“到底什么事啊？倒是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忙呢？”

    刚才还一副要打要杀的凶相，没想到这么快就改变立场。少年见她没有恶意，便叹了口气，说道：

    “我原是青丘古国的九尾狐族，跟随母亲在山中修行。那日我外出之时，武陵神君到我家中将母亲杀死，并带走了年幼的妹妹。我到武陵观中寻访，那人却不在，说是外出云游未归；我便一边修行，一边四处查访，然而转眼千百年过去，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直到那日我遇到个道人名叫慕白的，隐约觉察他元神之中似有武陵神君的仙气，我便披了张人皮前去探问。”

    说着，他指了指那张人皮：“说来也巧，我在路上遇到一伙灾民，便寻了个新死的制了张画皮，掩了身上妖气才好与那道士接近。只是那道人身上气息飘忽，一时难以确认，我只得跟着他暗暗观察，谁知那道人竟是突然消失不见了。”

    短短几句话，沈离心中骇然，愣愣地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少年见她这样，以为她是怕自己害那道士性命，便又说道：

    “起初我寻他，确实是为了报仇。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在世间历练已久，恩怨仇恨早已看得淡了。他是驱魔人，我是妖，原就是水火不容的存在。如今我只想找到他，寻回失散多年的胞妹，仅此而已。”

    沈离望着他，又呆了半晌，问道：“你妹妹，是不是叫狐十四？”

    少年大惊：“他告诉你的？”

    “就说是不是嘛？！”

    少年木然地点头：“嗯。”

    沈离苦着脸，低头扶额：“……这都是什么世道嘛。”

    “你知道她在哪吗？”

    沈离突然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愣，诚实地答道：“狐七。”

    “你这是人名？！”

    沈离简直是用吼的，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狐七挑了挑眉梢，不满道：“怎么，犯法啊？”

    这名字，如此随意的画风，如此一脉相承的反应——果然是亲兄妹没错了。

    “怎么会这样的啊！”

    沈离不想承认——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呢？跟她朝夕相伴的慕白怎么会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黑历史？‘武陵神君’又是什么鬼啊？！骗人的吧！

    “怎么，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狐七微微皱眉，隐隐觉得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事情的真相可能不太容易接受啊。”沈离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知道。”

    狐七点点头，说道：“我有思想准备，我知道她可能凶多吉少，我只是想至少要对先人有个交待。”

    “滚你大爷的凶多吉少！”

    沈离突然翻脸，一脚踢出去，不料狐七却是十分灵巧地往旁边一躲，倒是她用力过猛险些一*坐到地上，随即恼羞成怒道：

    “老纸就是狐十四！”

    狐七站在一边，看着她略显狼狈地爬回椅子上重新坐好，摸摸下巴，那神情显然是不信：“那，你现出原形给我瞧瞧咩？”

    “现你妹的原形啊！老纸早就投胎做人了好伐？！”

    “那我怎么信你啊？”

    “爱信不信啊！谁希罕当你妹啊！”

    “不对，你等等……”狐七神情严肃，又问：“这一千多年，你在哪？”

    “当然是在山上修行啊！”沈离怒道：“在五灵山啊！跟慕白一起！”

    再次提到这个名字，她心里突然就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如果狐七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慕白就是武陵神君？

    想到这，沈离问：“武陵神君，本名是叫慕白吗？”

    “对啊。”

    “怎么会这样啊！骗人的吧！一定是骗人的吧！”沈离扭过身子，抱着椅子背，突然间大哭起来。

    狐七也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凑上前刚想问，却见她又猛然转回头来，板起脸孔凶凶地问道：

    “你怎么证明狐十四是你妹？！”

    她的情绪转变也忒突然，甚至有种抽风的感觉。

    “十四嘛。”

    狐七显然有点不适应，但还是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才又说道：“那时还小，就记得她特别能吃，家里只要是有吃的，不管藏在什么地方她都能翻出来吃个精光！还特别爱咬人，逮着什么咬什么，就算没有牙也要咬……”

    “行了不用再说了。”

    狐七却不顾她的一脸黑线，眼睛一亮又继续说道：“还有啊，她要是喜欢谁，就会把尿撒在谁身上！怎么打都改不掉的坏毛病！”

    “我说了不、用、再、说、了！”简直抓狂。

    “喔。”

    狐七眯起眼睛笑道：“你果真是十四啊？难怪，我说那道士身上怎么有股狐骚*味？”

    “你说够了没有？！好烦哪！信不信我咬你啊！”

    意外被爆出小时候的黑历史，沈离气急败坏，狐七却仍是笑嘻嘻地摸摸她的脑袋：“终于找到你了，真好。”

    简单的一句话，也不知包含了多少心酸过往。

    将这些琐碎的小事点点滴滴融汇在一起，沈离大致可猜到整件事情的始末：千年之前，武陵神君在青丘古国杀了九尾灵狐之后，便将元神封印在邪剑九渊沉入了黄河，因此狐七才一直寻不到他。而他所化的凡身慕白，陪伴照顾我千年之后才解除封印回归本位，这是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所以才做出的补偿吗？

    突然之间，她就明白了慕白方才的古怪，心里却不禁一阵难过：难道你对我除了亏欠，就再没有别的感情？一千年朝夕相伴的情意，对你来说就这么无足轻重？约定之期一到，你便要离我而去吗？

    各种复杂的情绪交叠，最后竟是化为一股莫名的愤怒，她突然站起身说道：“你不是要找慕白吗？我知道他在哪。”

    “啊？”

    狐七有点意外地愣了一下，随即耸耸肩，笑道：“对我来说，你更加重要啊。”

    这听起来更像是句情话，只可惜偏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沈离心里顿时更加难过了，咬牙道：“所以报仇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狐七扬了扬眉：“看在他曾经照顾过你的份上嘛……”

    “你的仇可以就这么算了，我的仇可没这么简单！”沈离转身，到案前拿过纸笔来递到他的手上：“这事没完！”

    狐七一脸迷茫：“你，这是要干吗？”

    “写勒索信！”

    “啊？”

    沈离把狐七强行摁到桌前，表情认真地想了想，说：“‘狐十四在我手上，若想她能活命，就速速来沈家庄见我，否则撕票’，就这么写！”

    狐七苦着张脸：“你这是闹哪样啊？多大仇啊？”

    “想躲我？哼，门儿也没有！”

    ——

    武陵观建于武陵县东三十里，紫霄山顶云深处。

    这道观历史悠久，乃是镇守一方平安的武陵神君道场。与寻常道观不同的是，武陵观既不供奉三清祖师，也没有玉帝王母，仙气缭绕的紫霄殿上仅有一尊上古战神重黎的戎装彩塑，千百年来受世人香火朝奉。

    武陵神君本尊人品端正又乐善好施，无论在天庭还是凡间都结交甚广。如今他才回归不过数日，消息竟是不胫而走，四面八方的各路神仙纷纷前来探望，观中道士们忙做一团，应接不暇。同时，得到消息的善男信女更是挤破了门槛，都想来瞧瞧这位真神的尊容。

    终于，武陵神君不胜其烦，关门谢客。

    难得清静，慕白把自己关在房中，望着墙上斗大的‘静’字，却是心绪难平。

    房间内的陈设布局仍是一切如故。虽然这些年来道观已翻修过数次，但这间清心草堂就像他当年离开时一样，仿佛随时等候他的归来。

    想必，一切都是燕舒灵在悉心照管吧，多亏她是个有心人。当年事出突然，他连个招呼也没打就消失不见，千百年间，偌大个道场全都由她来主持打理，着实不易。

    刚一想到这个人，忽听门外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师尊。”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慕白叹了口气：“何事？”

    “弟子燕舒灵，前来请罪。”

    武陵神君座下仅收了这一位弟子，那是有原因的。带徒弟真的是太麻烦了！管教不严就会到处闯祸，败坏自己的名声；管教得太严就会如她这样，凡事都规规矩矩，说得好听是认真严谨有分寸，讲得难听点就是个死脑筋、无聊至极。

    这是个开不得玩笑的老古板，慕白只得亲自去打开门，却见她一身素服，未戴冠，一支黑檀木簪束发，正跪在门前的蒲团上。

    “你这是做甚？”慕白不禁皱眉。

    “弟子有罪，特来请罚。”燕舒灵说着，便是一拜。

    果然还是为了九渊的事。那是把上古邪剑，跟随他多年，斩妖除魔无数，早就有了灵性。它天性凶残，嗜血嗜杀，但凡有机会从封印中脱身出来，定是要兴风作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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