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潜龙勿用 第24章 秋狩获麟

    烈日当空，逍遥子进入公冶子的别院中，一个拿着弓箭牵着马的少年与他擦肩而过。少年异于常人的模样引起了他的注意。逍遥子来到亭子里与公冶子席地而坐之后，便向公冶子问道：“那位少年可是贵公子？”

    “你是说天遗吧？”公冶子面带微笑，“他本是十几年前老御者捡回来的孩子，老御者死后，这孩子成为了给我驾马车的御者。今天，就是他驾驭马车把我送到这别院来赴约的。”

    “哦，原来如此。这孩子样貌异于常人，想必来头很不一般吧。”

    “这孩子本来天资聪颖，可最近有些不正常……”年过半百的公冶子在提起天遗时，颇有些无奈。“前不久，他像野蛮人一样骑马而行，结果狠狠的摔了一跤。这小子很不服气，回头就弄了两个铁环系在马鞍上，这一骑就是好几天。”

    “出行乘高盖轩车，征战乘驷马革辂，这是轩辕王朝千年的传统。”逍遥子摸着下巴的胡须，“这孩子却像野蛮人一样骑马而行，莫非是天性使然？”

    公冶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曾告诉他，轩辕氏的由来就是因为其先祖观北斗而始造车，故称轩辕。骑马都被视作为野蛮和低贱的行为，既不像士大夫出行乘高盖轩车那般高贵优雅，更没有君王出征乘驷马革辂那般威严气派。可这小子却指着铁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别小看了这副马镫，它将会改变天下的格局’。你说一小屁孩，他哪懂什么天下格局啊？”

    “公冶大人执掌铜铁的冶炼，理应知道，往往一些微小的因素就可以改变某些事物的结局。那孩子说的，或许值得我们深思。”

    “轩辕王朝能历经千年不倒，靠的就是纵横天下的战车兵团。天下诸侯之中皆以车兵为主，强盛的诸侯更有千乘之国之称。天下的格局岂是一副小小的铁环能改变的？”

    “公冶大人应该知道，千多年前的五龙氏何等厉害，他们的首领能驾驭应龙作战。可最终还是被轩辕氏给灭了，你就没有想过其中的原因吗？”

    “那是因为轩辕氏得了天道，受到了天神的指引和帮助。”

    “非也，事实可能并非如此。”逍遥子反驳道。

    “十几年前，还能在绝壁天坑周围的山头见到天神镇守五龙元神的雕像，这些雕像不会是凭空捏造的吧！”

    “还真说不准，这些雕像或许就是轩辕王为塑造君权神授的形象，以神权威震人心，派匠人凭空捏造的。”

    公冶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身着道袍的逍遥子，“这可不像是从修道士口中说出来的话。”

    “我所遵循的道，只不过是人心所向的正道而已，术则是操纵人心如何走向正道的方法。”逍遥子直言，“五龙虽有驾驭神龙的本领，却不得民心，尤其是那些才智之士。而轩辕氏举贤任能，大兴土木，冶炼铜铁，造战车，最后异军突起。五龙以青铜对铁甲，怎能不被时代所抛弃？”

    “先生之言，老朽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今天来拜访公冶大人，我有要事相商，”逍遥子说着从包袱中取出一个木盒，“你且看看这个。”

    公冶子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半晌才说话：“黑而圆润，金银颗粒闪烁着光芒，实属世间罕见，此物并非凡物。”

    “大人好眼力，”逍遥子称赞，“此乃天降之物，十几年前，绝壁天坑周围的七星神像一夜之间破碎，很有可能跟它有关。”

    “太卜大人曾言，七星阵被神秘力量所破，镇压在深渊中的龙魂冲破封印逃了出来。原来，太卜大人所说的那个神秘力量就是它。”公冶子思索着问道，“那五龙元神去了何处？”

    “据当地人说，曾有一妇人怀孕三年都没能将孩子生下来，就在那一夜诞下一枚长着鳞片的巨卵。”

    “五龙氏灭亡后，龙已经消失了一千多年。在那种情况下生下一个怀孕三年的怪胎，这也太蹊跷了吧！”

    “若非天意如此，世间哪有这样的巧合？更巧的是，前不久，有人声称他亲眼看见了长着羽翼的应龙在捕食牛羊。”

    “难怪太卜会说，天龙星的明亮程度盖过了北斗，轩辕王朝危也。”

    “如今天子势微，诸侯纷争，轩辕王朝已经名存实亡。当下的二十年正值北斗破军执岁，破者，立也；万物破败，也就意味着万物新生。破军天子九州王，乱世诸侯皆贪狼。上一次天下大乱还是一百八十多年前，当年也是破军执岁。轩辕王室就是从那个时候，逐渐开始走向了下坡路。”

    “打破旧的体系，建立新的秩序……”公冶子脱口而出，“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公冶子苦思冥想了一会，“想起来了，就是天遗那小子与我争论时说的。”

    “此言真是出自那少年的口？”逍遥子疑惑不解。

    “当时我告诉他，轩辕王朝能历经千年风雨，靠的就是纵横天下的战车兵团。天下诸侯之中皆以车兵为主，强盛的诸侯更有千乘之国之称。天下的格局岂是一副小小的铁环能改变的？他反驳道，有些新生事物往往就能打破旧的体系，建立新的秩序。”

    “他还真是个奇特的少年，可否叫过来让我看看。”

    “天遗，天遗。”公冶子接连喊了两声。

    天遗那微卷的长发就像是营养不良导致的一样，呈现出棕须一样的枯黄。天遗只是把两鬓的头发撩到后脑之上扎了起来，其他的则披散了起来。在普遍男子都梳发髻的轩辕王朝，天遗这样的装扮在贵族们看来像是个异类，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野蛮人。

    不一会，天遗拿着弓箭来到二人面前。他的穿着打扮，与公冶子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公冶子穿的是天下男子都穿的宽袍轩服，一副士卿大夫的装扮。逍遥子虽然披着黑斗篷，但是仍然可以看出里面是一身道士装扮。

    而天遗穿的虽然也是过膝的黑色长袍，但明显是经过精心剪裁过的。衣袖更窄，系着腰带，修身的衣服能彰显出少年健美的身材。长袍的裙摆有四处开叉，天遗称其为骑士服，开叉的目的是为了方便骑马。然而在轩辕王朝的很多士卿大夫看来，终归还是低贱的野蛮人，连装扮都是那么的不伦不类。

    而天遗偏偏又长着跟大多数男子都不一样的五官，修长瓜子脸上长的是高颧骨、鹰钩鼻。虽然也有七尺的身高，比起那些浓眉大眼的男子，天遗看上去更像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所以，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个异族野蛮人少年，也不足为奇。

    “老爷叫天遗来，有什么吩咐？”

    “这位先生想跟你聊聊。”

    “先生，有何指教？”天遗说着，把弓箭放到了案桌上，盘腿坐了下来。

    逍遥子见天遗拿的弓跟士兵们的形状不一样。问道：“这张弓是你自己做的？”

    “是的，这叫筋角复合弓，它蓄势性能好，射得远，适合在马背上使用。”

    在以车兵为主的轩辕王朝，每乘战车配备四匹战马，战车除了以皮革包裹外没有其他装饰，故称驷马革辂。通常情况下，车兵以一乘战车为一个小作战单位；一名驾车的御者，一名远程弓箭手，一名执戟甲士，一名百夫长，后面跟着九十七名甲士。每个战车兵团由二十五个小的作战单位小方阵组成，整个轩辕王朝都是以车兵军团为主的作战体系，一千多年来从未被打破过。

    “骑着马还能射箭？”逍遥子非常诧异的问道。

    一旁的公冶子说道：“想必是这孩子骑马不小心摔坏了脑袋，在打胡乱说。”

    “老爷，我是摔了一跤之后，让你觉得不正常了。可是弓骑兵机动性强，战斗力非常可观，还不耗补给，这是事实。”

    逍遥子发出疑问：“就算双脚紧紧夹住马匹，双手抓住缰绳，若骑不稳都会被抛下马背。怎么还能再马背射箭呢？”

    “配上马镫就可以啦，”天遗回答，“有了马镫后，骑马就安稳了很多，可以解放出双手在马背上射箭。”

    逍遥子看了一下天遗的服饰，又看了一下筋角复合弓，结合之前天遗所说的马镫，问道：“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天遗浅笑道，“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可以将敌人消灭于千里之外。他们使用的武器，威力就像天上的星星坠落在大地上一样，一座城市瞬间就能灰飞烟灭了。”

    “能让一座城瞬间灰飞烟灭，恐怕是连神仙的很难做到。”逍遥子将信将疑。

    “可是他们的确做到了。”

    “你是说他们已经超越了神明？还是他们本身就是神明？”

    “不，虽然我不知道有没有神明存在，但是他们超越了这个世界的人们对未知事物的认知。”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有那么一个世界存在的？”

    对于这个问题，天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从他口中所说的词汇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到自己的脑海中的。于是回答道：“那些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有些是自热而然就形成的，就像做梦一样。”

    公冶子摇着头笑道：“我就说这个孩子骑马时摔坏了脑袋，在胡说八道。梦境中的事物，能有几样是真的？”

    “我倒不这么认为，”逍遥子反对公冶子的看法，“或许真有那么一个世界存在。”逍遥子把木盒推到了天遗的面前，“你仔细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天遗拿起看了一眼后，说道：“此乃陨石，也就是天上坠落的星辰。有些陨石有非常高的辐射，能让周围的东西产生变异。初步来看，这块陨石的铁、铬、镍含量比较高，这样的陨铁打造的兵器，可以做到削铁如泥。”

    虽然他们都没有完全听懂天遗所说的，但是心里不由自主的对天遗肃然起敬。

    “削铁如泥的兵器，”逍遥子昂首道，“要是有一个国的士兵装备了这样的兵器，就会出现一千多年前轩辕氏灭五龙的盛况。毫无疑问，那将会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如此看来，某些东西能改变天下的格局，这种说法并非没有道理。”

    公冶子听了逍遥子的一番话，似乎明白了逍遥子此行的目的，问道：“先生此行来找老朽商议之事，莫非就是为了这天降之物？”

    逍遥子见公冶子已经心领神会，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此等陨铁，要是落在一般铁匠的手里，岂不是暴残天物？在下认为，唯有公冶大人的冶金技术，才能将它做出件好器物来。”

    “先生恐怕要白跑一趟了。”公冶子说道。

    “莫非公冶大人不愿意？”

    “并非老朽不愿意，只是……”公冶子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老朽虽领公冶之职，却多年不操手冶炼之事，一切事物皆由我儿公冶欧主管。老朽老了，手也生了，老朽恐怕掌握不了火候了。更何况是此等陨铁。”

    “贵公子跟大人比起来，冶金技术如何？”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铸剑造械这一点，做儿子的比老子强。”说起自己的儿子，公冶子颇有些自豪。

    “那就好，大人可否帮忙引荐一下贵公子？”

    “这倒好说，不过，他愿不愿意，却由不得老朽做主。”

    “有劳大人，”逍遥子起身拱手道，“改日在登门造访，在下告辞。”

    公冶子也起身送行，“每年中秋之夜，他会回到此院中祭奠他的母亲。届时，先生可来院中饮酒赏月。”

    “多谢大人盛情，大人，请留步。”

    “天遗，替老夫送客。”公冶子吩咐道。

    “天遗明白。”

    天遗拿起弓箭，随逍遥子向院中走去。公冶子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想起逍遥子讲的那些怪事，结合天遗离奇的身世，脸上变得沉重了起来。

    老御者作为公冶子的仆人，一辈子除了给公冶子一家人驾车以外，没有娶妻生子。而捡来的这个孩子让老人觉得是上天遗留给自己的礼物，故而给孩子取名天遗。一直抚养了天遗十二年，老御者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天资聪颖的少年，受到了公冶子的喜爱，就把他留在了身边接替老御者的工作。平时除了教天遗识字读书外，勤奋好学的天遗也总是拉着公冶子的手，请求教他冶金技能。

    而就在前不久，天狗食日之后，天遗就变得不正常了。先是骑马狠狠摔了一跤，弄出马镫这样的破玩意，现在又折腾什么骑射，简直是不可理喻。可逍遥子携坠星残片突然到访，又对天遗赞不绝口。这究竟说明了什么？如果真如天遗所说的那样，存在削铁如泥的兵器，那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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