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 东归西迁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牛的草原字数:5221更新时间:24/10/24 15:08:42
    不要相信瘦弱的医生和秃头的理发师。

    ——伊朗谚语

    在众多陕西起义军的领袖当中,禹得彦和白彦虎最终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人生的结局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1822年,嘉庆皇帝的第二个二子爱新觉罗•旻宁登基成为道光皇帝。

    这一年的农历二月二日,也就是汉人民俗中龙抬头的日子,陕西省渭南县与大荔县交界的禹家大庄诞下了一个男婴,取名叫作禹得彦。

    禹家是当地富裕的大户人家。禹得彦从小衣食无忧,生活得十分幸福。

    1840年,大清在与英帝国爆发的战争中战败,被迫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

    就在这一年,陕西西安府王曲村的白家诞下了一个男婴,取名叫作白彦虎。

    他的父亲是大清的一个小官吏,先后在北京、河北的城固县和西安府做过官。

    禹得彦与白彦虎都是陕西的回回人,名字里都有一个彦字。除此之外,很少有东西把这两个相差18岁、相距几百里的人联系到一起。

    白彦虎的青少年时代是在首都北京度过的。1859年,19岁的白彦虎被选为北京一个大区的教务主管。他在宗教活动中锻炼出极强的领导才能和组织才干。

    1861年,白彦虎应征入伍。他在大清的军队中没有干上几天就返回故乡西安府了。

    这时候,禹得彦已经步入中年,成为当地有名的财主。他除了拥有大量的土地以外,还在大荔、渭南、三原、西安、开封等地开设商号和当铺,在四川也开办了盐井,被当地的人称为“川客禹家”。

    同治年间,朝廷为了筹资镇压太平天国和捻军起义,大幅度增加了陕西各地的赋税,再加上失败的民族政策,导致各族人民的起义此起彼伏,特别是回回人的起义很快从渭南、大荔、华阴一带漫延到关中的西安、同州、凤翔三府和乾州、彬州二州,声势浩大,是继太平天国之后的一次大面积长时间的反清起义。

    白彦虎回到西安正好碰上了反清起义。他毫不犹豫地投身到斗争中。

    禹得彦不仅举家出资支援起义军,而且亲自率领11个村的禹姓家族成员投奔起义军,结识了马阿洪、白彦虎、马正和、任武、马启示等起义领袖,与他们组成起义联军,共同反抗腐朽的官府。

    第二年秋天,在以多隆阿为主帅、并且拥有洋枪和大炮、人数几倍于起义军的清军攻击下,起义军的据点被清军占领。白彦虎、禹得彦、马启示率领一部分起义军被迫退到甘肃境内的董志塬。

    1866年,禹得彦和白彦虎、马启示等重整队伍,组成兵力近万人的十八大营。由于作战机智勇敢、善用伏兵,白彦虎与禹得彦、孙玉宝、马启示等人被推举为十八大营元帅。

    东到西华池,西至肖金镇,南至宁州邱家寨,北至驿马关,纵横三四百里,起义军垦田练兵,先后占领了今天的庆阳、陇州、平凉、泾川、华亭、静宁等地,与清军展开了拉据战。

    这一年的秋天,阴雨连绵。起义军在华亭仙姑山一带被清军重重包围,陷入了粮草吃紧、形势危难的困境。

    当时,起义军首领商议破釜沉舟,决一死战。

    禹得彦率领精壮的人马在华亭县境内的白草峪、王家峡到木头岭一带山顶设伏待候。正面由邹保和、陈林率领老弱眷属在后面。马启示、于彦禄假装败逃,诱敌深入。

    骄悍一时的张再山率领三营亲兵穷追不舍,闯入了埋伏圈,被禹得彦堵在王家峡谷内,全军覆没。张再山在几名亲信的舍死保护下化妆潜逃。

    起义军转危为安,获得了大量军需粮草,再度进入董志塬,多次打败来犯的清军。他们与同心、金积堡的马化龙起义军遥相呼应,随时出没在陕西的西南和甘肃的东部。

    1867年,白彦虎、禹得彦、马启示趁陕西的清军主力东渡黄河追剿西捻军之机,率领起义军杀回过陕西。他们沿着渭河东走,逼近西安。禹得彦向北攻打榆林等地,兵力远达米脂和延安。

    左宗棠担任钦差大臣督办陕甘军务,率领12万湘军,动用南方12省的税银,向英国和法国贷款120万两白银,购置了洋枪大炮,镇压西北的起义。

    不久,左宗棠的清军攻陷了董志塬。

    1869年2月,白彦虎、禹得彦等人率领50万起义军北上金积堡,与马化龙联合,将十八大营缩编为四大营。白彦虎和禹得彦仍为四大营首帅之一。他们还与河州马占鳌起义军取得了联系。

    3月,甘肃汉人起义军领袖董福祥、李双良、张俊向左宗棠投降,充当清军攻打金积堡的先锋。

    禹得彦和崔伟再次杀回陕西,在陇县、宝鸡、凤翔、扶风、渭南、白水、宜君等地活动。

    陕西情况告急。左宗棠受到朝廷的严厉斥责。

    左宗棠起用刘松山的侄子刘锦棠为主将,再次攻打金积堡。

    1870年7月,金积堡的武装和食粮补给被清军层层切断。

    金积堡内的约万余陕西起义军被左宗棠分化,向清军投诚,被安插在平凉、华亭交界的化平川(今天宁夏的泾源县)居留。

    东进失败的禹得彦、白彦虎等率领起义军冲破清军的多层防线,携带家眷从海原、靖远、长流水出会宁西走狄河,撤到了甘肃的河州,后来又转赴西宁府,派遣马启示联络当地的回回人、撒鲁尔人和卡力岗吐蕃回教徒等继续奋战。

    禹得彦远攻西番、古浪。白彦虎经大通支援肃州。崔伟攻克碾伯。他们进入西宁附近和马桂源的起义军互成犄角,联合作战,迫使清军经过两个半月的时间才到达西宁。

    1872年5月,肃州起义军马文禄遭到清军大兵进攻,,向陕甘起义军发出求援的呼声。

    禹得彦、崔伟当即抽调兵力从大通出扁都口提供支援。他们的眷属仍滞留在西宁的南川。

    左宗棠急忙调集重兵切断陕甘起义军支援肃州的道路。

    9月13日,著名的西宁战役爆发。以刘锦棠为首的清军开始进攻固守西宁的起义军。

    白彦虎、马启示驻扎在红水沟。禹得彦和崔伟驻扎在小峡马营湾,持险抗清。他们充分发挥熟悉地理地形的优势,打得刘锦棠的官兵首尾难接,伤亡惨重。

    左宗棠坐镇兰州指挥战斗,不断地派兵前往西宁。

    起义军死伤近万人。

    西宁城内的汉人道员郭襄联合汉人士绅关闭了城门,断绝了起义军的后路。

    就在此时,穆和迈受马占鳌之托来到了西宁,结识了马桂源、禹得彦和白彦虎。

    11月18日,战略要地小峡失守。起义军分头突围,在平戍驿(今天青海海东的平安镇)发生了激战。

    穆和迈看到禹得彦和白彦虎指挥将士突围,两个人的身体都中弹受伤。

    禹得彦这时已经50多岁了,驮着沧桑的脊梁,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目光哀怨,神情悲悯。艰苦的岁月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禹得彦向前望去,只见苍茫混沌;向后看去,也是血泪斑斑。他知道再战斗下去将全军覆灭,于是私下与崔伟商定向左宗棠投降。

    左宗棠接受了禹得彦的投降,把亲笔书写的“德重名远”木匾送给禹得彦,打算把他安插到平凉的七里店一带。

    禹得彦害怕遭到回回人的报复,不敢在那里居住,后来迁徙到了华亭的十二堡。

    在穆和迈的眼睛里,白彦虎长着中等个子,宽肩膀,脸上有几道伤疤,浓眉大眼,目光炯炯,头戴小白帽,留一长辫子,身披大斗篷,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

    白彦虎率领余部向北部的祁连山突围。穆和迈也追随而去。

    作为镇压起义军的前锋,董福祥的五旗军,白彦虎的起义军首尾相连,宛如一支军队。原来, 董福祥从前认禹得彦为干爹,和白彦虎也有过交情,因此对起义军有意放行,使白彦虎顺利地穿过扁都口,在第二年的4月达肃州,与那里的起义军汇合了。

    1873年初,肃州起义陷入困境。白彦虎率领2000余人西出嘉峪关,进入了回疆境内。穆和迈再一次追随白彦虎西行。

    左宗棠向朝廷报告说,肃州大捷之后在敦煌、玉门、疏勒河一带只逃脱了7000名回回起义军。事实上,进入回疆的起义军和家眷总数有7、8万人。

    起义军进入回疆境内十分困难。

    茫茫戈壁,水源极缺,人烟稀少。为了争夺一口水井,起义军要与清军经过几番战斗,用生命和鲜血换取宝贵的井水。

    沿途有不少人死伤,也有走不动掉队的。至今在酒泉、哈密、昌吉、清水、焉耆、巩留、伊宁、霍城一带分布着一些操陕甘方言的回回人村庄。据说这里的居民就是当年掉队的起义军的后代。

    1876年初,左宗棠集结各路清军大约150个营6、7万人,从凉州、兰州、河州、哈密四个方向陕甘回回起义军追来,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白彦虎的队伍中既有年轻的士兵,也有老少妇孺。马背上一边是装着小孩的背篓,一边是做饭的铁锅。有时候,刚刚做好饭,追兵却到了。他们只好将饭锅一掀,用潮湿的泥土冷却,然后驮上马背拔腿就出发了。

    随着生活条件越来越恶劣,伤病员也日益增多。一些人开始情绪低落,脾气烦躁。

    他们走到吐鲁番与迪化之间的时候,在肃州中弹身亡的白彦龙的妻子、白彦虎的嫂子在灶房里做饭。她一边往土灶里填柴禾,一边嘴里发着牢骚,埋怨小叔子不知道要将他们带到哪里去。

    白彦虎正好身佩宝刀走到她的身后,听到了嫂子的怨言。他为了稳定军心、严守军纪,不顾众人的劝阻,毅然亲手杀死了嫂子。

    事后,白彦虎的心中无限悲伤:刚刚失去了哥哥,现在又失去了嫂子。他一个人独自躺在炕上,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吃饭。

    马启示和穆和迈多次劝说白彦虎,都被他拒绝了。

    1877年5月,董福祥率领甘军翻越天山,急行军1200多里,发动了收复南疆门户达坂城和托克逊城的战斗。

    白彦虎率领起义军逃亡南疆的重镇喀喇沙尔(今天新疆的焉耆县)。

    董福祥乘胜追击。

    白彦虎率领起义军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遥远的喀什噶尔。再往前走就是花剌子模帝国的故地、当时已经成为俄国领地的中亚了。

    12月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起义军的领袖们彻夜未眠,一起商讨他们的出路。

    白彦虎想过自首来保全众人的性命。但是,左宗棠早就放话说“务必全歼白彦虎逆贼”。况且,马化龙、马文禄投降以后的悲剧就在眼前。

    进入俄国前景未卜,人生又地疏,语言也不相通,必定是凶多吉少。何况,起义军中伤兵不少,老弱甚多,隆冬腊月爬上雪山过境的难度太大。

    沉默良久之后,人称白大妈的白彦虎的夫人站起来发话了。她是起义军女兵的首领,号召女兵和老弱病伤留下来断后,与大清的追兵决一死战,掩护精壮的兵丁翻过雪山,将来再图发展。

    白大妈的一席话使大家情绪激昂。

    最后,白彦虎做出决定:派人先用重金向俄国边防军买路,然后每户留下一个人,防止血脉断绝。其余的人马连夜翻越雪山。

    他们刚刚到达清俄边境的恰克马克山口,大批的清军已经追上来了。

    起义军队伍迅速进入了俄国境内。

    来晚一步的清军气急败坏,四处追捕逃散的孩子、妇女、老人和伤病员。他们在喀什噶尔的街上摆放了300多口铡刀,屠杀搜捕到的起义士兵和家属长达半个月。

    逃入俄国境内的大多数士兵都冻伤了手脚。一些老人的指头都冻掉了。

    逃出国境是白彦虎在万不得已的险恶形势下选择逃生的最佳办法。如果奋战到底,起义军和家眷会全部战死,失去了相续的血脉。如果向左宗棠投诚,惨遭屠杀的教训历历在目。白彦虎也曾计划南下与云南杜文秀领导的起义军联合抗清,无奈路途迢迢,根本无法实现。为了生存,除了逃出国境,别无他途。

    大清朝廷通过外交途径多次要求俄方遣返白彦虎,均遭到了俄方的拒绝。

    1881年,解职归田的禹得彦来到华亭十二堡定居。这里的气候条件和地理条件都比安置赫明堂、崔伟、毕大才等的化平川和张家川的恭门镇优越。他与崔伟、毕大才等人常有来往。他对宗教和公益十分热心。每当平凉、西吉、张家川、固原、化平各地建修礼拜寺,他都大力支援。当回回同胞发生内部磨擦或与外界产生矛盾之际,他马上利用个人的身份和威信挺身而出,公正调处和化解矛盾,深得官府和老百姓的信赖。

    禹得彦抚养了许多孤寡老人和孤儿,还把两名汉人孤儿养育成人,为他们成家立业。

    1882年7月26日,42岁的白彦虎在俄国病故,埋葬在今天哈萨克斯坦江布尔州的马三青镇。

    白彦虎在去世前难以瞑目,一再叮嘱家人:“如果有一天你们回到家乡,一定要使劲地叩响西安府的西城门,让我在这里也能够听到。那个时候,我就和你们一起回到了家乡!”

    1906年春天,禹得彦在家中病逝,享年85岁。

    禹得彦去世以后,各地的回汉百姓都来吊唁。葬礼也非常隆重。

    他的家中悬挂着左宗棠书赠的条幅:

    上联是梅花万树鼻功德,

    下联是竹叶一樽心太平。

    横批是天地正气。

    这场持续十多年的战争给西北各族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灾难。战前,陕西约有1000万人,其中回回人超过300万。在战乱、灾荒和瘟疫中,陕西人口损失超过622万,其中,汉人损失400来万,回回人损失超过200多万,只有西安城内未参加起义的3万回回人得以幸存。

    陕甘回回起义不是宗教战争,也不是汉人与回回人两个民族之间的战争,而是被压迫民族、被剥削阶级反对封建统治的斗争。起义自始至终都有汉人参加。其中一名叫李科库的汉人秀才就是铁证。他是白彦虎足智多谋的高级参谋,参与了许多重大问题的决策。他撰写的日记现存于俄罗斯圣彼得堡国立历史档案库中。

    出境俄国的陕甘起义军中有不少的汉人。他们在比什凯克和托克马克修建了道观。1878年移居到俄国七河省的4户道教信徒也是追随白彦虎到中亚定居的。

    白彦虎无常以后,马启示、穆和迈等遵照他的遗嘱,严格管理族人,遵守当地的法律,日夜期盼返回家园的时刻到来。

    他们年复一年地在异国他乡辛勤耕作,繁衍生息,形成了俄国一个新的民族——东干族。

    如今,分布在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的东干族已经超过10万人。他们依旧沿用陕甘回回人的生活习俗,说着陕甘方言的土语。

    600多年以前,回回人的祖先从花剌子模流落到东方的中原汉地。

    600多年以后,回回人的后代又从中原汉地流落到了祖先的土地上,变成了这里的一个新的民族。

    时代轮回,令人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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